“决定了吗？”猫又看着十多年的搭档，低声问道。
保宪有一下没一下的摸着猫又的皮毛，看着阴沉的天，笑了：“没办法啊，天的怒火，我们凡人能做的，就只有接受了。”
“真想永远也长不大啊！那种拉着晴明逃课，然后被父亲打竹板的日子，还真是令人怀念。不过，父亲不在了，该轮到我去为家人遮风挡雨了。”
是的，贺茂保宪非常清楚，一旦阴阳逆转，八岐大蛇的封印将瞬间化为乌有，平安京将变成人间地狱。
可是，他没办法阻止这一切，因为这是上天给予的惩罚，也是人类的自作自受。
剧本早已写好，保宪唯一能做的，就是将之演好。
“放心吧，猫又，这种程度的封印我还死不了——最多少活个几十年就是了。只可惜，至此之后，□□□要逐渐凋零了，你说晴明，他能撑得起□□□的传承吗？”
黑晴明逆转阴阳，八岐大蛇破封而出，□□□携手同力，牺牲自我封印大蛇。
然后在天之使者的引导下，白晴明联合祭品巫女斩杀大蛇，平安京重获新生。
这，就是天的剧本。
。
这是一间大广间，靠着墙壁的地方点着一只只的蜡烛，广间正中是一面巨大的屏风。
玲子绕过屏风，看到了一个披散着长发的男人背对自己站着。
“你就是那个所谓的大人物？”
男人缓缓的转过身来，深邃的眼睛注视着玲子：“我可以看见任何人的未来，却唯独看不见你的。夏目玲子，你，不属于这个时代。”
玲子被震住了，虽然她从一开始就告诉过晴明自己的来历，但是这还是第一次被人直接指出。
在短暂的错愕之后，玲子迅速找回了自己的理智：“这又如何？”
“存在，即为有理。你是否想过，拥有通灵体质的你，存在于此的理由？”
“我叫荒，是高天原的使者。你想要，听一个故事吗？”
第91章 高天原的使者（完）
在很久很久以前， 没有天地， 只余汪洋。一根苇芽从幽冥中长出，白色的茎分割天地。
从此天地初开，上面为高天原，下面是黄泉国，而中间的那一块国土，则被称为——苇原中国。
这， 就是三界最初的形态。
人世间空旷荒芜，伊邪那岐命和伊邪那美命以自身为模板， 创造出了男人和女人，从此， 人类开始繁衍。
世事变幻， 沧海桑田， 最初的神逐渐隐于幕后， 成为一个传说，后世代的神活跃于大地，开始争夺起“苇原中国”的控制权。
须佐之男的第六代孙第一个统一“苇原中国”， 在人间建立国家，成了“大国主神”。人类迅速繁衍，数量堆积出的信仰之力让“大国主神”所在的“出云神系”迅速壮大，危及高天原的统治。
天照大御神为首的高天原众神， 为了争夺信仰， 与出云神系展开争夺。
最终， 高天原获得了胜利。
高天原派出“天孙”担任人间的帝皇——也就是天皇。从此， 苇原中国置于“天”的统治之下。
从神话时代，到奴隶时代，再到封建时代，人类逐渐忘记了“天”的威严。
天皇为了稳固自己的统治，开始寻求新的力量。
有一日，一位曾前往唐朝游历的僧人，向天皇献了一座城市的草图——那是以唐都长安为模板设计都城。
那位僧人说：“陛下统治人间，可阴界的力量却在不断壮大。终有一日，阴阳颠倒，陛下的国土，也将毁于一旦。不如修建新的都城，以王都为阵眼形成大阵，削弱阴界，充实阳间，这样，陛下的江山必将永固！”
天皇采纳了僧人的意见，并派遣□□□前往出云寻找八岐大蛇，与八岐大蛇达成协议。
天皇归还大蛇草薙剑并为其提供祭品，八岐大蛇则要不断吞噬阴气并通过阵法将其转化为阳气，以巩固人间的统治。
但贪婪的人类最终还是反悔了，他们不需要不受控制的力量。人类布下天罗地网，封印了八岐大蛇，并通过定期献祭祭品，强迫八岐大蛇吞噬阴界的力量来充实阳间。
愤怒与怨恨吞噬了八岐大蛇的理智，它将草薙剑分成了8份，蛰伏着，计划着，等待着破封而出的那一天，然后彻底颠覆整个人间。
身为“天”的子孙，却供奉着八云一系的邪神，这让高天原的众神感到了出奇的愤怒。
高天原的神无法直接干预人间，于是他们便利用草薙剑设计了一个剧本——一个清洗平安京，重新平衡阴阳二气，并且树立自己威严的一箭多雕的剧本。
而剧本的执行人，则是高天原的使者——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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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岐大蛇的封印必须破坏，这样被它吞噬的阴气才可以重新得到释放，阴阳二界也将达到新的平衡。”
“但破封而出的八岐大蛇会对人类展开疯狂的报复，平安京的□□□只能对其进行短暂的封印，我们需要有人去斩杀八岐大蛇。原本的人选的是那个叫做神乐的孩子，但那孩子的力量还不够强大，所以需要同样拥有通灵体质的你的帮助。”
荒用淡漠的语气说明着这一切，似乎其中涉及到的不是一条条鲜活的生命，而是无关紧要的棋子。
似乎感觉到了玲子抗拒的情绪，荒难得多解释了两句：“一旦阴阳失衡，毁灭的将不仅仅是一座平安京，这是受损最小的选择。当然，协助神乐斩杀八岐大蛇，或者就此离开，将由你自己决定。”
八岐大蛇不可能停止复仇，在这样一尊强大的邪神面前，个人的力量太过渺小。
“神乐，是那个孩子吧？是什么让你认为，她有能力打败八岐大蛇？”
“可以打败八岐大蛇的，不是神乐，而是草薙剑，还记得你正在收集的那些碎片么？”
草薙剑是神器，而神器，是死去之人的魂魄。
所以，草薙剑本质上，就是八岐大蛇的灵魂碎片。
神器只有神明才能使用，可草薙剑的主人天照大神却偏偏无法直接干预人间——这是“天”的法则。
所以，除了神明，可以使用草薙剑的，就只有八岐大蛇本身。
源神乐，她在作为祭品完成封印的时候，就已经死去。现在支撑着她继续行动的，是八岐大蛇的灵魂，也就是草薙剑的碎片。
“热田神宫、一目连、椒图、匣中少女、神乐……现在一共有5片碎片在你们手里，另外有两片碎片落到了黄泉之中，你们可以拿到的碎片共有7片。至于最后一片，若那人愿意帮你们，你们自然会知道碎片在哪；若是不愿，知道了，也没有任何意义。”
“能说的我都说了，告诉我你的决定，夏目玲子。”
玲子低着头，似乎在思索着什么：“那么代价呢？你如此郑重其事的和我说这些，想必我必然要付出一些代价吧？”
“我说过，我可以看见任何人的未来，却唯独无法看见你的。在我看到的未来中，死亡，是神乐的宿命。”
“通灵巫女之所以特殊，是因为她们可以沟通阴阳，并将之转换。八岐大蛇吸收阴气，阵法将阴气化为阳气，而献祭的巫女，则成为了那个发动阵法的至关重要的开关。这样一方面削弱了八岐大蛇的力量、巩固了封印，一方面也壮大阳间、削弱阴界。”
阵法和封印，就这样一代一代的保存了下来，通过献祭巫女去封印八岐大蛇，也成为了对外宣传的官方说法。
在完成献祭的过程中，庞大而暴虐的阴气会在巫女体内肆虐，摧毁她们的五脏六腑，所以，没有一个巫女可以在献祭中活下来。
玲子要做的，就是去主动吸收八岐大蛇的阴气，然后注入草薙剑中，帮助神乐一起完成斩杀八岐大蛇的壮举。
这对于别人来说必死无疑的局面，对玲子却不一样。玲子吃过人鱼肉，拥有着一般人数百倍甚至上千倍的生命力，那些生命力足以去修复那些遭到破坏的身体。
“我答应了。”玲子将散落下来的头发撩到了耳后，打量着荒那一张淡漠的脸，“看不出来，你还是一个好人。”
荒第一次变了表情，似乎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好人？我？”
“难道不是吗？高高在上的神也好，贪婪的人也好，都不会在乎区区一个孩子的性命。想必就算没有我，你也有办法让神乐去杀死八岐大蛇的，可是你却偏偏找到了我，并对我解释了那么多，就是想让我救她一命吧？”
“原本，我是很讨厌你的。那副轻描淡写无视性命的样子，真的很想让我直接一拳打上去。”
“可是，你明明是一个好人，为什么要做出这种冷酷无情的事情？如果提前疏散人群，就算八岐大蛇为祸平安京，也会少死很多很多的人，不是么？”
“‘天’的威严，不是你可以触犯的。”荒没有正面回答玲子的话。
“哈？我只是个普通人，没办法去评价‘天’的对错。但是，天是天，人类是人类。人类的错误，将由人类自身来承担；人类的未来，也将由人类自己来决定。”
玲子直直的看着荒的眼睛，没有任何的退缩。
殿内的烛光在不断的闪动，倒映在屏风上的影子忽大忽小，忽明忽暗。
但是在这寂静的大殿之外，还有着一群人类在不断奔波。
白晴明穿梭于平安京，打败强敌，一处处的去封印阴界裂缝；贺茂保宪带领着阴阳寮的□□□，念动咒语，用生命去封印八岐大蛇。
这些努力，不是“天”的指示，而是人类自己的意志。
人类，的确曾经做错了，但他们会自己去弥补！而不是跪在地上，去祈求神的怜悯。
荒和玲子对视着，然后主动移开目光，闭上了眼睛。
他似乎又感觉到了那冰冷的海水，还有那扼住喉咙般的窒息。
曾经，他的确是个好人，并且是一个深爱着人类的好人。
他预言着一次又一次的灾难，并指导人类避开灾祸。
人类喜爱他，尊重他，敬仰他，无论他走到哪里，人类都会对着他展露出最动人的笑颜。
可是，有一天，他的预言不再精准了。
那些人类是怎么做的呢？
啊，是了，是将他扔到了海里，祭祀海神，去祈求神明的宽恕。
大海，冰冷，黑暗。
在绝望的哭喊中，他觉醒了。
“天”告诉他，这一切都是对他的磨难，身为高天原的使者，他必须认清人类的本质，然后，才能够不带一丝情感的面对他们，指引他们。
可现在，竟然有一个渺小的人类要告诉他，人类将不再祈求神明，而要自己决定自己的未来？
“那么，就让我看看你的觉悟吧，玲子。未来，是否会因为你而改变。”荒这样说道。
可悲的人类并不知道，即使是处于“自己”的意愿，他们也无法脱离“天”的剧本。一切，都会按着既定的轨迹发展下去。
“我才没有那么大的能力去改变未来。但是，即使结局已经决定了，可通往结局的过程却未知的。死一百个人斩杀八岐大蛇，和死一万个人斩杀八岐大蛇，在神的眼里没有区别，但对人来说，却是完全不一样的，对吧？”
天有天的法则，但人也有人的意志。
“我期待着你的所作所为，夏目玲子。”
封闭的大门重新打开，幽暗的大殿再次剩下荒独自一人。
就让他，再对人类抱有一次期待吧。
第92章 彼岸花开（1）
平安京四方的阴界裂缝已经重新封印， 街道各处一片死寂。
一座座□□□化作的石像保持着战斗的姿势，伫立在朱雀大道的正中， 守护着这一座人类的都城。
贺茂保宪披散着灰白无光的头发、靠着猫又，无力地坐在地上，远远望向了黑夜山的方向——那里是属于黑晴明和白晴明的战场。
玲子从荒的大殿中出来后，迅速跑向了平安京的中央，然后被一群石像拦住了脚步。她看了看依旧保持着鲜活神情的石像，还有眼角布满细纹的贺茂保宪， 张了张嘴：“对不起。”
保宪眼角的细纹逐渐加深， 脸上露出有些懒散的笑意：“为什么道歉？我们赎完了自己的罪行， 阴阳二界重新归于平衡，八岐大蛇也已经被暂时封印……我们的任务完成了， 接下来就看你们的了。”
玲子故作轻松的笑了：“看起来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嘛！我还以为你变得和那些腐朽的贵族越来越像，看起来是我看走眼了。”
“玲子， 你错了。”贺茂保宪收敛起了笑容，“如果是以前的我，我早就骑着猫又离开了， 才懒得管那么多糟心事。至于牺牲自己， 封印八岐大蛇这种傻事， 根本不可能去做。”
“可是啊，人类的一生， 再长， 也不过百年。我们总会成长， 然后去承担些什么。有时， 我真的很羡慕晴明，他有着比一般人长得多的时间，也有着可以肆意妄为的实力和任性的资本……”
说到这里，保宪停了下来，望着天空，眼中满是感慨，好似一个迟暮的老人。
玲子不禁想起了在八原时的生活。
那时，她的人生不过是借住的屋子—学校—后山这样的三点一线，简简单单。除了可以看得见妖怪这一点，其他的根本和普通人没什么区别。
可现在不过短短几年，那种平凡的日子就已经离她非常非常的遥远了，远的甚至让人觉得是上辈子的事情。
到底是什么时候，她也在不知不觉中承担了这么多原本不属于她的责任了呢？
她开始……有些怀念那时平静的生活了。
“玲子，有些事情，你不去做也没有关系。”保宪有些欲言又止，“虽然身为一名□□□，我希望你能够尽你所能去斩杀八岐大蛇；但是作为一个朋友，我更希望你不要去勉强自己。”
玲子原先有些不安的内心逐渐平静了下来，她指了指贺茂保宪因为透支生命力而至少老了二十岁的脸：“保宪，变成这样，你后悔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