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诶,这次不是王的故事了吗?”
“嗯,稍稍讲讲自己的也不错——如何,要听吗?”
男孩点了点头。
梅林手指舒展,抚摸着自己的胸口,神情温柔,饱含某种对他而言似乎太过深刻的沉重感情。
“这个故事,严格来讲应当是湖中仙女薇薇安与梅林的故事。”
啊。
藤丸立香眨了眨眼睛,想起来了。
湖中仙女薇薇安,在亚瑟王传说中多次出现,最著名的莫过于为亚瑟王送上了断钢剑(Excalibur)的湖中仙女,更是为诸位圆桌骑士送上与他们身份相称的利剑,光是迦勒底的就有高文的轮转胜利之剑与兰斯洛特的无悔湖光,其次便是在有关梅林的传说中,作为被梅林倾心爱慕的女性,最终也是却将其封印入阿瓦隆的女人。
但是如今来看,事实似乎与传说有些出入。
繁花盛绽的地面,黑暗无法入侵,被阳光普照的理想之乡,再加上冠位级别魔术师所拥有的千里眼,那里真的算得上是什么痛苦绝望的黑色囚牢吗?
“何况说什么封印了你的薇薇安,阿瓦隆根本就是你自己进去的吧?”
“哈哈哈哈哈哈……好歹也是存在我传说中、打败了我的女性啊,多多少少也存在着一部分后世传说的扭曲部分。”
“——其实在最开始,是薇薇安先喜欢我的。”
带着点得意洋洋的语气,梅林开始了自己的讲述:“我和她其实算得上青梅竹马,她修习剑术,对于铸剑一途也是极为精通,而我则活跃在人类之中,修习魔术。”
就算是梅林这样性格轻浮浪荡的角色,最起码的自觉还是有的。
自己是梦魔与人类的混血异物,而其他则是纯粹的人类或者妖精,即使是身为青梅竹马的薇薇安也无法切身理解自己究竟是什么的存在。
比起这个相对不懂人心的梦魔来说,湖中仙女却是更加明确反映出对承担了王这一身份的少女的怜惜……后来想想,那种反应倒是更像是妈妈类的角色看到自己心爱的小姑娘被祸害一样的愤怒——虽然梅林完全理解不了就是了。
魔术师会一边嬉皮笑脸的听着湖中精灵强忍怒意的念叨,注视着她那双金色的眸子,感受着自己被恋情充盈激荡着的空洞胸腔。
……但是别误会了,他是梦魔,即使只有一半的血统也依然是天生以人类的感情作为自己的食物的冷血怪物。
念叨着不能让这家伙去祸害其他姑娘的美丽精灵选择将自己的感情作为饵食,在无比漫长的时间内饲养着眼前的魔术师,平静地承受着对方永远不会对自己的心有所回应的事实。
藤丸立香反应迟钝的眨了一下眼睛。
“换个说法,你就是享受着人家的感情,在双方都知道你不会有任何回应的情况下若无其事的和薇薇安恋爱了那么多年?”
“呀……因为是薇薇安先提出来的嘛,我也就答应了。”他的脸色已经恢复了一点,“你以为这个故事的结局是什么?是薇薇安终于看透了我这个渣滓的本质然后舍弃了我,并在最后将我封入阿瓦隆的结尾吗?”
不是啊,完全不是。
梅林说到这里的时候,若无其事的冲着如今的御主笑着。
——一直到很久之后,这个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沾沾自喜的男人才惊觉自己不过是她那一生之中重要但是不必要的配角。
他手扶着胸口,手指缓缓收拢,攥紧了掌心下的柔软衣料。“你以为我为什么在心痛啊,御主。”
“——这颗心是她的啊……如今痛的是她,不是我。”
原本应当跳动在湖中仙女的胸膛之中的柔软心脏,代表了那个女人最柔弱最可悲也是最温柔的部分,却被对方亲手挖出来送进了他的胸腔。
于是如今变成了心脏的主人再也不会心痛,他这个保管者则因为胸腔里面的这颗心脏感受着她曾经经历过的一切苦痛。
——亲自体会她爱过的一切,她恨过的一切,她曾拼命想要抓住却不得不放弃的一切。
“如今的我知道她爱过谁,恨过谁,那些感情或浓或淡……对象什么的只需要见一面就能知道,但是唯有一件事让我真的非常难过啊,御主——”
花之魔术师用微笑的脸对少年说道。
“——在我注视镜中自己的时候,她的心痛……是消失的最快的。”
第32章
【王者向酒馆老板娘发问:现在,请告诉我,我该往何处,寻找那位曾经获得永生的先知?
酒馆老板娘回答,去往死亡之海,寻找守护石像的船夫;去吧,去砍一棵雪松,带上青金石制成的美丽饰品。
若她愿意,则会载你横渡过死亡之海,
假若她恼怒扔下船杆,便请你务必回到这里。
王渡过翠碧的松林前往死亡之海,它们的根茎仿佛宝石,近旁还盛开着剔透的宝石花,松石铺就的沙滩上,洒满晶莹剔透的小贝壳。
白衣的船夫远远地瞧见他,便在那里等候,她的腕上垂着白玉嵌着红宝石的精致手环,灿金的发如同温暖的阳光。
王登上那船,用青金石的手链捆住了船夫的手腕,将船驶入了死亡之海。
吉尔伽美什对船夫说,我怕你恼怒将我赶下船去,便用青金石束缚住你的手腕。
船夫回答说,王啊,请你解开我的双手,你击碎了石像,失去了泅渡的机会,请把船停下来靠回岸边,去你到森林砍伐三百棵树,每棵至少两丈长以作为船的撑杆,你要修整好它们,再雕刻上浮雕。
他们准备好雪松木撑竿,下海航行一个月又三天,终于来到了死亡之海边,船夫吩咐吉尔伽美什说:拿起第一根撑竿,别让手沾到水,假如沾到死亡之水你的手会残废,若行使到终点之前撑竿用完,请你用匕首划开我的皮肉,使用我的骨与松木重新制成新的撑杆。
行驶至四万八千米,他们用完了最后的撑杆,船夫失去了大半的骨,王解下自己的外袍,亲手制成了一扇风帆。
…………
吉尔伽美什行驶至了终点,向先知询问如何得到永生之法。先知却反过来质问王:凡人将你簇拥上王位对你说请坐,他们吃变质的啤酒,他们嚼麦麸和粗粮,他们穿粗麻布衣裳,腰间系草绳,这全都是由于没有智者在上引导。
你不曾考虑他们么,吉尔伽美什?
谁是他们的王,谁是他们领导者?
来吧,七天六夜不可入睡,我便帮助你完成这一心愿。
王屈膝坐下,在此地守候七天六夜。
最后一晚,船夫将指尖血液滴在王的胸口,驱散他昏沉睡意。
先知摇头叹息,对那船夫说,你大半的骨早已沉在死亡之海,大半的血流在这个男人的躯体上,残缺的魂依附在如今的身体上,你既不算活人,也算不得死去,若你此行与这男人一同离去,你将无处可去,无人可依,
再瞧瞧你带来的这个男人,带他去沐浴洗漱,褪去这般荒唐邋遢的模样,以皇族衣裳将他装饰,恢复他神俊的容貌。
船夫将王带入浴场,重新换上华美的衣裳,吉尔伽美什与船夫回到船上,亲自握上了划船的骨桨。
船夫将最后的血滴入水中,水面之下便有拥翅的人鱼划过水面,替他们指引海峡的方向。
吉尔伽美什解下外袍跃入水中,人鱼簇拥着他,将王拉入最深处的水底。
他发现那株黑珊瑚,将它采摘入手后重新浮出水面,对船夫说兴高采烈的说,你瞧,我找到了这先知所说的黑珊瑚,它的名字将叫做[长生不死],我要将它带回乌鲁克城,看看它是否拥有可以使时间回溯的功效。
王与船夫回程的路上,他们碰到了第一个清澈的水池。
吉尔伽美什停下脚步,走入水中洗浴,一条蛇闻到了神药的气息,凑上来将其吞食入腹,并留下了一层蛇蜕后逃走了。
船夫失去了手脚的骨,无法阻止离去的蛇。
王跌坐在地,泪水流过脸颊,对着船夫哭诉道:我的双臂无力,我的心血已经干透,带我下潜的人鱼喝干了你的血后便退去,我也没有留下下潜时的坐标,即使现在掉头回去,又怎能在找到?
二十拜耳之处他们进餐,
三十拜耳之处他们扎营。
他们最终返回了乌鲁克,吉尔伽美什王对船夫说,来吧,到我建筑的城墙上走走,在我的宫殿沉睡休憩,你看,这一里之外是城市与椰枣林,半里之外是女神伊修塔尔的神庙,而在你眼看不到的远方,则是我统治的边疆。】
“——这便是吉尔伽美什王的故事。”
难得的闲暇时间的休憩时光,祭祀长西杜丽坐在一群孩子中间,讲述着归来不久的吉尔伽美什王的故事,几个调皮的孩子凑上去小心的抚摸她手中的石板,好奇的问道:“然后呢然后呢?王归来之后的故事还有其他的吗?失去了骨与血的船夫后来怎么样啦?故事里没有说明啊西杜丽大人?”
“然后便是现在正在发生的事情了呀,为了乌鲁克的未来拼命努力的王,以及如今正尽力辅佐着王的那位大人。”祭祀长温温柔柔的回答着孩子们的问题,她摸了摸那个孩子的头,几个小孩子远远瞧见冲这边走来的白衣身影,欢呼着冲过去,抱着那人的腿脆生生的高喊起来:“连素大人!”
“连素大人!”
“连素大人!”
带着面纱的美丽祭祀长弯起了面纱之外的那双眼睛,也跟着站起来走上前去接过了白衣女子手中抱着的东西:“依然在孩子之中很受欢迎呢,连素大人。”
“西杜丽就不要打趣我了。”
白衣女子正是连素,她两只手腕上一边是青金石的手串,被乌鲁克王强行捏着手腕套上去摘都摘不下来,另一边则是白玉红石的手镯紧贴着皮肤连一根头发丝都塞不进去。
西杜丽看着她细瘦的腕子上贴着两个一看就沉甸甸的手串,心情一时间居然也说不出来是担心还是调侃:“吉尔伽美什王也真是的,难道就不能看着你身体刚刚痊愈不久的份上稍稍用些轻便些的装饰物吗?”
“所以说啊,西杜丽就不要调侃了,这东西很重的,倒不如拿去给士兵们。”连素随口应道,她弯腰接过一个孩子递过来的红果子,那小家伙立刻脸蛋红扑扑的跑到不远处的母亲背后去了。
西杜丽眉眼弯弯的看着她和孩子们的互动,感叹了一句:“可是连素大人和那些士兵们用的东西是不一样的吧?”
连素的表情看上去有些无法理解的样子:“所以说啊,西杜丽……你的发散思维稍稍收拢一点好不好?城中百姓随口乱说的也就算了,你这个祭祀长怎么也在乱说?我和吉尔伽美什王根本就没有你想的那种关系。”
“是是,两位没有那样的关系——只是故事中王与船夫,一人交付了信任,另一人交付了骨与血的故事。”西杜丽笑眯眯的点点头,顺势又在她怀里塞了个果子:“那么这一趟出来是工作,还是王终于心疼你让你休息一会了?”
“……这倒不是。”连素在西杜丽骤然失望的眼神中平静的开口:“原本王倒是说了‘你这女人不要总是在我面前晃荡,那么喜欢小孩子就去城里晃晃’然后赶上士兵报告说城外出现了七头蛇穆休玛夫的踪影,学者对此的意见是这次灾难是提亚马特神苏醒的可能性又增加了,所以我临时换了主意,准备过去看看。
当然我是想顺便找一找附近是否还存在着可以让普通人食用的小型魔兽,就算味道一般也没办法了,如今我尝不到味道,找不到合适的原料也没有多余的资源制造调味料了,对此也对王进行了说明,总而言之就是能保持最基础的体能供给就好。”
西杜丽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但她很快就反应过来了,“所以,用魔兽肉制成的试验菜品……”
“啊?”连素眨了眨眼:“反正王的命令是不能浪费吧?那么把毒性控制转化成对魔术师体质有提升作用的营养品就好了——总归不能给普通百姓吃的话,那么就交给王处理掉好了。”
西杜丽安静的又塞了两个果子在她怀里:“……这种红果子的味道很好哦,拿去给王吃吧。”
“……我还有工作,西杜丽。”
“偶尔休息一下也没关系啦!您和王不一样,就算是那位吉尔伽美什王偶尔也会小憩一会,可您到今天为止根本就是不眠不休的工作了五天四夜了吧?就算是如今的这具身体也会受不了的,就算您自己没有感觉,我们看着您这般忙碌也会觉得很疲累啊。”
几个小孩子也跟着凑上来叽叽喳喳,用脆嫩清澈的童音冲她念叨起来:“是啊是啊,休息一会吧?”
连素:“……”
于是在完全反应不过来的时候,被几个小孩子和西杜丽推着回到了宫殿里,正被一群士兵和祭祀官围在中间的吉尔伽美什一转头便看到几个小孩子飞快跑掉的影子,徒留身着白衣怀中抱着一堆圆润饱满的红果子的连素站在那里转头张望,扭过头时修长白皙的颈子上一道狰狞红痕横在剔透白皙的细嫩皮肤上,刺眼得很。
“你们先等等。”对着身边众人吩咐下这么一句后,王便走向了站在那里的女人,士兵和祭祀官们瞧见来者是谁,便体贴地纷纷退到了外面。
吉尔伽美什走到连素面前,先是拿掉了她怀中抱着的果子,又把她拉到一边坐下,熟练地伸手解开了她的上身衣服。“怎么回事?处理工作的速度就那么快遇到个人琐事就反应不过来了吗?照理来说都过了这么久了,再迟钝也该融合完毕了吧?”
连素那双金色的眸子茫然的看着他,任由吉尔伽美什解开自己的衣服,将手指放在她伤痕累累的肋下,使用魔力检查丢失掉的骨头是否有重新在她体内长出来。
这动作本该暧昧至极,只可惜这两人一个对这具伤痕累累的躯体一天要检查三五次,另一个更多的算是半傀儡的状态,压根不会觉得吉尔伽美什对自己做的事情有哪里不对劲。
——在死亡之海附近流干了血,用光了骨的连素与吉尔伽美什回到乌鲁克之后几乎已经剩不下多少的寿命,完全是被吉尔伽美什抱回宫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