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里美人香——翘摇
时间:2019-04-08 08:30:43

  云淡风轻的一句话,郑绥领了旨后抬头偷瞧了眼,就见陛下高坐御座之上,心不在焉地翻着台案上的奏折,眸中却似乎隐含着怒气。
  回想起那天的事,郑绥凉凉看了蒋英一眼,只道:“我向来是帮理不帮亲的。洪瑞成的事只是如实回禀,如何发落自有三司会审陛下定夺,蒋大人何必攀扯无关的人。不知道的,还当您对陛下遣人拿洪瑞成回大都有所不满呢。”
  郑绥也不是只会掉书袋的迂腐官员,他在大都自有门路,知道洪瑞成曾孝敬给越王一大笔银子。
  身为越王党一员的蒋英,知道洪瑞成被他在陛下面前弹劾了,怎肯咽下这口气。
  蒋英横眉一竖,刚要反驳,却听最前头的越王突然开口了:“好了,今儿是太庙祭天的大日子,你们却在此争执不下,成何体统?都各退一步吧。”
  越王五十多的年纪,声音却浑厚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威慑力。
  众人听了,皆是心中一凛,无人再开口了。
  这时,太庙之上十八名乐师吹起长号,在整个太庙震天作响。
  原是新后已入太庙准备妥当,祭天典礼正式开始了。
  正式册立皇后后的祭天大典是大宴皇后唯一能参与的太庙祭祀。
  这本应是帝后一道主持的典礼,因陛下不在,齐半灵只能单独撑着。
  典礼繁杂的礼仪程序,陈嬷嬷早在齐半灵入宫前就教过她了。
  只不过齐半灵腿脚不便,无论行何种礼都要靠着两个宫女使力扶着才能完成,比往常的典礼还要耽误一些时间。
  待祭祀结束,权贵臣工们都渐渐散去,齐半灵被宫女推着也走在最末,却见平王站在宫道一侧,似乎在等她的样子。
  昨日大婚,齐半灵一直蒙着盖头,并没有看到平王本人。如今见到平王,齐半灵隐约记起,当年她还在大都时,平王年纪尚幼,她似乎见过几次。
  只不过她当年的记忆总也断断续续的,具体的情形早已记不清了。
  “好久不见,皇嫂。”待齐半灵被推着近了,平王忽的开口了,“当初以为你与我裴家不会再有任何瓜葛,没想到你终究是入我裴家太庙了。”
  齐半灵一怔,不知平王所指,刚想问他,却见他施了一礼,已转身离开了。
  因着祭祀的时候耽搁久了,齐半灵辰正到了太庙,可祭祀礼毕回到凤栖宫时已过午时了。
  她换了身常服,本想先去八公主那里一趟,却听外头的小宫女来回禀,说后宫三位后妃一道来给她请安了。
  宜妃秦如月一大早就在御花园见过齐半灵了。
  她回到自己的瑶华宫之后,遣走了殿内宫人只留了心腹青绵,随后便径直冲到案边摔了一整套白瓷茶具,又扭头怒视青绵:“当初本宫派你去那新后家中传话,你回来怎么没告诉本宫,她竟也是个狐媚子?”
  想到方才在御花园撞见的那个雍容貌美的皇后,秦如月就恨得牙痒痒。
  宫里有两个贱妇也罢了,新来的皇后看来也不是个省油的灯!
  青绵心里一阵委屈。
  当时秦如月只吩咐她观察那新皇后知道陛下御驾亲征,平王代为迎亲时候的神情,又没让她去回禀新皇后的容貌。
  可她自然不敢这么说,只好恭顺地跪伏在地:“娘娘饶命。奴婢是想着,那位新皇后只是个残废,不管如何也动摇不了娘娘半分,这才疏忽了。”
  青绵这么一说,秦如月想再去摔博古架上玩物的手一顿,嗤笑一声:“你说的对,一个残废,还是个罪眷出身的老残废,能翻出什么风浪来。”
  青绵这才偷偷松了口气,从地上爬起来,扶着秦如月绕过地上那些残渣碎片坐到贵妃榻上,又蹲在地上去收拾地上那些碎瓷片,一边笑着道:“可不是,娘娘,您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吧。陛下就算去喜欢整日苦着脸的豫嫔,也不可能喜欢新皇后的。不过是看在赵国公的面子上,照拂她一番罢了。”
  两人不约而同想到了那日秦如月的猜测,极有默契地相视而笑。
  秦如月看着青绵忙碌,心思却转到别处了:“不对,既然新皇后入宫,如今本宫的掌宫之权,免不了要被她接手了。”
  这的确棘手,青绵手上动作一顿,又接着忙活起来:“娘娘,您掌理六宫诸事,是陛下亲口下的旨,后宫金印还在您手上呢。如今陛下远在北地,新后拿什么名目来夺权?还不得等陛下回来嘛。”
  秦如月想起自己先前的一番安排,又听青绵这么一说,安下心来:“反正无论如何,我都不能被那个老女人踩在脚下。既然她名分压我一头,那也都别想过好日子。”
  说罢,她唇角一勾,露出个阴恻恻的笑来。
  青绵见了,本想开口劝劝,可话到嘴边,还是没敢说出口。
  秦如月惦记着自己那点子事儿,一听说太庙祭祀结束了,就遣人叫上顺嫔和豫嫔,一道往齐半灵的凤栖宫去了。
  凤栖宫与她的瑶华宫有一段距离,过去宫中没有皇后,秦如月也没来过,这也是她头一回到凤栖宫来。
  她坐在双人肩辇上一路朝南,拐进东一长街,抬头便能瞧见檐牙高啄的凤栖宫。
  凤栖宫上覆琉璃黄瓦,顶盖铜胎金樽宝顶,地面全由金砖铺就而成,雕栏画壁,巍峨无双,端的满是一国之母的贵气。
  她的手渐渐紧握成拳,牙根咬得咯咯作响。
  若非……只要她能怀上皇嗣,这本该是她的寝宫!
  齐半灵不过是个乡下来的残废,怎可能阻挡她半分?
  
 
  第十八章 
 
  宜妃秦如月并顺嫔和豫嫔一道被请入凤栖宫正殿明间时,齐半灵已换上常服,含笑端坐在上首。
  皇后初立,在太庙祭天之后,便要受六宫嫔妃正式拜见。
  待三人依照品级依次排好了,倚绿便抬手过肩轻轻拍了两下,很快就有三名捧着茶盏的宫女整齐排列依次进入凤栖宫正殿,而后走到对应的宫妃跟前,双手将茶盏递给对方。
  秦如月第一个接过茶盏,走到齐半灵跟前,跪上小宫女事先摆好的双蝠红方垫,将手中的茶盏递给倚绿,随后行了六肃三跪九扣礼,恭敬道:“恭请皇后娘娘用茶。”
  倚绿盯着秦如月完完整整地行完了礼,这才把茶盏递给齐半灵。齐半灵接过,用盖子轻轻刮了刮茶盏,小小啜饮一口,笑道:“宜妃有礼了,赏。”
  一旁有个小宫女上前,双手递给秦如月一个桃木匣子。秦如月打开一看,便见里面躺着一根镂金红宝桃花簪,雕工精巧细腻,饰作桃花瓣的几颗红宝石颜色鲜嫩,大小一致,光华璀璨,一眼便知不是凡品。
  无论是桃木匣,还是桃花簪,都可见皇后用了心思上去。秦如月心里一动,脸上却不动声色,只再次行礼:“臣妾谢皇后娘娘赏。”
  待回到自己座上,秦如月心里仍想着齐半灵的赏赐。
  这位新后初入后宫,却用桃木匣和桃花簪投她所好,不知用意何为。
  这时,她耳边传来一声如喜鹊报春般婉转动听满含笑意的声音:“恭请皇后娘娘用茶。”
  秦如月回过神来,抬头一看,微微蹙起眉头。
  原来顺嫔魏以莲已经行完礼,正在等齐半灵用茶了。
  顺嫔魏以莲是魏太后的侄女,嘴角天生便微微弯起,脸上喜气洋洋的,也算讨人欢喜。
  只不过稍稍和顺嫔接触过的人,一提起她,基本都是连连摇头的。
  谁让这位顺嫔娘娘整日聒噪,哪有半分名门女子的闺范。
  她行完了礼,便轮到豫嫔了。
  豫嫔沈婉的父亲是大理寺卿,据说那位大人是个迂腐死板的老学究。
  现在在她面前的沈婉五官清秀,琼鼻挺翘,只是却紧锁眉头,眼里盛着满满的忧愁似的。
  坐在上首的齐半灵,笑着受了她们的礼,也分别取出自己事先准备的见面礼赏给了她们二人。
  秦如月看着齐半灵和两个地位低她一等的嫔位,又开始不停搅着手上的帕子了。
  这魏以莲是皇太后的侄女没错,可皇太后又不是今上生母,更何况,皇太后还是逊帝的养母!魏以莲成天咋咋呼呼的没个消停,哪个男人会喜欢这种女子!
  再说这沈婉,父亲不过正三品的大理寺卿,成天苦着一张脸,竟也能有机会入宫做了妃嫔。陛下不说多看她一眼了,平日本就勤政,难得入后宫,更是一年半载都不会去她宫里的。
  更不用提这位新皇后,一个罪臣之女,近二十五的年纪,腿还有残疾,怎么配压她一头!
  可秦如月转念一想——
  顺者,柔顺,恭顺,却是如长舌妇一般的魏以莲的封号。
  豫者,乐也,却是整日愁眉苦脸的沈婉的封号。
  只有她的封号“宜”最为合宜,且是陛下亲自用典定下的,是不是代表着,她对陛下而言,是特殊的那一个?
  想到这里,她心里缓了缓,笑乜一眼上首训着话的齐半灵,从手边小几上拿过一杯茶埋头吃了起来。
  待齐半灵念叨完了,她和顺嫔豫嫔二人一道行了礼谢了皇后教导,又坐回圈椅上。
  这时候,坐在秦如月正对面的顺嫔魏以莲忽然开口了:“说起来,陛下是最勤政不过的。基本每日都在御书房看折子,一月能有三四日来后宫就不错了。皇后娘娘,您入宫了,咱们也算有了主心骨,还望您多劝劝陛下,皇家也该多开枝散叶才是啊。”
  秦如月的脸拉了下来,颇为不满地扫了对面的魏以莲一眼。
  这顺嫔,最善说道不合时宜的话。也不知魏太后怎么想的,选了这么个蠢货进宫来。
  她略想了想,便笑道:“顺嫔这话可错了,陛下勤政是社稷之福。我们不过后宫女子罢了,哪里能置喙陛下行踪呢。”
  魏以莲本就和秦如月不对付,听秦如月这么讲,心里一阵膈应。
  什么宠妃,陛下一个月顶多也就来你宫里三四次,给点颜色还开起染坊了。
  她又想起了什么,颇为得意地瞟了秦如月一眼,脸上却似乎有些哀伤:“宜妃娘娘说的是,也怪不得陛下这样。宫里人都说,陛下过去曾有心仪之人,这才对后宫之事有些冷淡的。”
  这事儿宫里谁人不知。
  秦如月也有所耳闻,似乎还与御花园深处那片禁苑有关。可看着魏以莲口无遮拦的模样,忍不住逗她:“你这话又是从何说起了?”
  魏以莲见秦如月竟不知这传闻,心里一阵得意,脸上却似乎有些哀伤:“臣妾曾听宫里老人说起过,陛下过去有位心上人,可那人似乎早已过世了……”
  “顺嫔可真是越来越规矩了,陛下的事情都知道得那么清楚。”秦如月娇娇一笑,看向魏以莲的眼神却极凉。
  魏以莲不见怯意,反倒扶了扶发顶的簪子:“臣妾只是想着,我们再怎么争,也争不过一个死人。可陛下还得延绵子嗣,一直不入后宫也不是个事儿呀。”
  秦如月冷冷看她一眼:“是了,陛下一个月才去你宫里一回,要延绵子嗣是挺难的。”
  “你!”
  魏以莲脖子都气得红了,还想和她争辩,秦如月却不再搭理她了,而是状似无意提起一般说道:“对了,皇后娘娘。照例,这掌理六宫的事儿,应是皇后来做的。臣妾不才,过去六宫无后,陛下亲自托给了臣妾。如今新后入宫,臣妾也该交给您才是。”
  齐半灵早料到秦如月要提这个,便含笑望着她,示意她接着说。
  秦如月幽幽叹了口气,颇有些无奈:“只不过,陛下亲自把后宫金印托付给臣妾,可出征前却没交代这些。臣妾实在不敢有违陛下所托,您说,这可如何是好呀?”
  倚绿瞪大了眼瞧这不要脸的宜妃。不愿把后宫金印交出来也就罢了,竟还拿陛下做托词,故意压齐半灵一头。若是齐半灵应是去拿,岂不落得一个故意违抗圣意的罪名了!
  只见齐半灵莞尔一笑,似乎混不在意:“这本就是陛下交托给宜妃你的职责。本宫初入宫闱,年资尚浅,也不懂这些个宫务。不如还是你先管着,待陛下回了再提也不迟。”
  秦如月心中得胜一般欢欣鼓舞的,脸上却露出了感激的神色,起身行礼:“臣妾谢过皇后娘娘体恤。”
  倚绿望向齐半灵,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也随着齐半灵一道听陈嬷嬷的课。
  陈嬷嬷提过,本朝开国以来,还没有中宫在位,却由妃嫔处理宫务的前例呢。
  齐半灵这才刚进宫,就刚不过这霸着六宫金印的宜妃,让别人怎么看呀!
  可她见齐半灵脸上没有丝毫不快,依旧和三个嫔妃谈笑风生,话到嘴边还是咽下了。
  秦如月大获全胜,早就没了陪皇后闲聊的心思。
  顺嫔魏以莲虽然话多咋呼,但也没有蠢到底,很快就嗅到今天的气氛不对劲。
  豫嫔沈婉更是一句闲话也不多说。
  如此一来,三个后宫内的女子头回和新后相聚,敬了茶领了赏,没聊几句便一道告退了。
  三个妃子离了凤栖宫,齐半灵才算是放松了下来。
  倚绿打发小宫女们都各自下去做事,自己帮着齐半灵捏捏她的肩。
  齐半灵被倚绿捏得舒服,便自己也转转手臂松松筋骨,一边和倚绿打趣:“幸好陛下后宫只有三个人。若真是佳丽三千,就算每人敬的茶我只喝一小口,那我一日也得更衣十数次了。”
  倚绿听了齐半灵的玩笑话,却笑不出来,反倒是满汉担忧地问她:“姑娘,您才是正宫皇后,为什么不把主理六宫的权力从宜妃手中拿过来啊。”
  齐半灵回头笑望她一眼:“你希望我去抢掌宫之权?”
  “这、这哪叫抢呀!”倚绿急了,收回给齐半灵捏着肩的手,坐在她手边的小杌子上,抬头看她,“您是皇后,掌管后宫不是理所应当的吗?要是连这个都被宜妃拿捏着,往后后宫众人怎么看您!”
  这样一味让着宜妃,哪是齐半灵的性子。
  本就是自己的,凭什么别人说占就占着了!
  齐半灵悠哉哉地靠在靠垫上:“我是皇后,旁人爱怎么看就怎么看。掌宫之权是要拿的,可现在却不是时候。”
  倚绿愣了愣:“姑娘,奴婢不懂您的意思……”
  齐半灵低头看着她,狡黠一笑:“你说,今儿一早,我们怎么这么巧,就遇上宜妃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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