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咳嗽?
秦如月虽没听说过这回事,更没听说太医院那边有什么动静,但知道了陛下身体不适,她作为妃嫔当然不会视之不理了。
于是待裴亦辞下了朝回到建章宫,便看到捧着一盅萝卜猪肺汤的宜妃秦如月正等在自己宫门外。
秦如月私下张狂,可看到裴亦辞一张冷脸,心里总不由自主地有些发憷。
她悄悄深吸一口气,才走到裴亦辞面前请了安,才说:“臣妾听闻陛下喉咙不适,特意备了一盅萝卜猪肺汤。小厨房炖了三四个时辰,绝对口味最佳,也最是润肺了。”
裴亦辞冷冷看了她一眼,让偷眼瞧他脸色的青绵都觉得心底发毛。
良久,裴亦辞才问:“你如何得知朕喉咙不适的?”
秦如月像大冬天被人泼了一桶冷水似的,嘴巴一哆嗦,下意识说了实话:“臣、臣妾是听凤栖宫的宫人说的……”
没等她说完,裴亦辞就打断了她的话,语气冷漠如冰:“你监视皇后寝宫?”
第三十一章
明明是七月盛夏天, 秦如月却不由自主地抖了起来, 扑通一声就跪伏在了建章宫门口的冷硬的青砖地上。
裴亦辞没多看她一眼,径直进了书房。
孙禄跟在裴亦辞身后,心里也吓得不轻。
他也算跟了裴亦辞好几年了, 虽然平日里裴亦辞脸上从没个笑意, 一坐一立都带着沙场上的杀伐气息,大家在他面前都是战战兢兢的, 可也没见过裴亦辞真正动过怒。
他就那么冷冷问了宜妃一句话,甚至脸色都与往常无异, 只是眼神阴冷了几分。
但孙禄下意识就知道他发怒了。
裴亦辞坐在书案边, 沉着脸拿起一封奏折翻看起来。
孙禄偷偷觑了眼他的脸色,朝着敬茶的小太监使了个眼色让他退下,自己也悄悄退到书房一角, 埋着头不敢吭声。
裴亦辞翻了翻眼前的折子,却觉得一个字也看不下去,干脆丢在案上, 望向孙禄:“去把冯许叫来。”
孙禄一惊。
他是当年裴亦辞杀回大都的时候才跟随他的, 那时冯许就是裴亦辞身边的侍卫了。
裴亦辞每每有事吩咐冯许,都是遣退别人私下交代的,孙禄也不知道冯许究竟在替裴亦辞做什么事。可看裴亦辞对冯许的态度和冯许高大沉默的样子, 孙禄也清楚, 冯许绝对不是简单的人物。
看样子,陛下是对宜妃动了真怒。
孙禄是个聪明人,立马猜到裴亦辞叫来冯许是为了宜妃的事, 半点不敢怠慢,领了命便退下去找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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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亦辞根本没打算听秦如月的解释,早已进了建章宫。
可秦如月跪伏在地,没听到裴亦辞进去的动静,只当他正震怒才不说话,更是吓得不轻。
她隐约记得,四年前入宫以来,就算陛下从没碰过她,对她讲话从来都是冷冷淡淡的,可从未像今天这般,让她感觉到了由内而外的寒意。
她攥紧了手,讲起话都哆嗦了起来:“臣、臣妾没有,只是听说……”
秦如月也没有蠢到底,她也清楚,裴亦辞这样子一定是认准了她监视凤栖宫了。自己不论怎么解释,他也不会信的。
只是不知妃嫔监视皇后寝宫,陛下会如何发落了。
她正满头冷汗,不知说些什么,青绵跪在她耳边轻声提醒:“娘娘,快起,陛下已经进去了。”
秦如月猛然抬头,只看到建章宫门外两个守门的小太监,哪里还有裴亦辞的人影。
她脸上青白一片,咬咬牙道:“本宫犯了错,怎么能就这么回了?”
青绵一顿,收回扶着她的手,默默退到她身后和她一道跪着。
秦如月垂首跪在建章宫门口,只觉得不少人从她身边来来往往,连忙把头低了低,生怕别人看到她跪在那里。
直到两个时辰后,裴亦辞似乎才听说她还跪在门口,让孙禄出来传话叫她回去了。
秦如月自小娇生惯养,哪有一口气跪那么久的时候,起身的时候都觉得双腿胀痛。
她被青绵扶着上了双人肩辇,一路垂着头回到了瑶华宫,一进正殿,就喝退了正忙着擦洗打扫的小宫女,只留了青绵在身边。
待宫人们都退下了,她才对侍立在她身边有些紧张的青绵道:“是本宫失算了。陛下留宿凤栖宫教本宫分寸大乱,倒是忘了陛下本就忌惮大伯,他昨儿去凤栖宫,本宫却去打听陛下的行踪,难免让陛下将本宫和大伯联系起来……”
说到这里,她狠狠瞪了青绵一眼,“你也是,怎么都不知道提醒本宫一声的?”
青绵连忙跪下:“奴婢糊涂了,望娘娘恕罪。”
秦如月一阵气闷:“罢了罢了,都这个时候了,本宫再来揪你的错也没意思。”
她不过就是看不惯齐半灵霸着八公主,光明正大地让陛下往她宫里去的谄媚模样。
早知今日,当时八公主扮成小太监坠下树的时候,她就该上前去嘘寒问暖,然后亲自把八公主送回霞安宫。
至于八公主在万寿节寿宴上说的什么齐半灵替她治病,秦如月是半个字都不信的。
就算她心里觉得齐半灵不过是个罪臣之女,乡下回来的泥腿子,可她也清楚,齐半灵的父亲可是当年礼部的齐阁老,一个官家女儿,怎么可能真去深学医术?顶多是她带着的医女见多识广,出了力罢了。
所以那日碰到了八公主,若是和八公主亲近了,可能八公主就愿意来她的瑶华宫,陛下也会看在八公主的面上多来瑶华宫几回。
到时候,齐半灵不过就是个空有皇后名位的残废,能对她有什么威胁?
如今倒好,她一时疏漏给齐半灵占了先机。她知道,八公主那样的小孩子最是记仇,得罪了她想要重新去讨欢心,那真是难上加难。
而齐半灵呢,陛下去了凤栖宫两回,心都偏到她那边去了。
想起初一那晚裴亦辞整晚留宿凤栖宫,秦如月就后悔不迭。
她思来想去,又吩咐青绵:“你去找人给越王府递个话,让大嫂进宫来给本宫请个安。”
青绵面露为难,秦如月转眼瞧见了,不耐问道:“又怎么了?”
青绵垂下头低声道:“自那日世子妃瞧见陛下派人收了您的掌宫金印,便不怎么派人和我们的人见面了。”
秦如月冷笑一声:“本宫还没死呢,他们就要过河拆桥了?”
青绵偷眼瞧了瞧秦如月的脸色,一咬牙,干脆把自己听说的事情一股脑都说了:“奴婢还听说,越王府近日来又经常请秦家其他姑娘去府里做客,怕是……”
怕是会选新人送进宫?
青绵没把话说完,秦如月却也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入宫也有四年了,空有宠妃的名号,可现如今连个子嗣都没有,还被夺了掌宫之权。对越王府而言,她即将变成一颗没用的棋子,丢了就好。
秦如月只觉得一股气血上涌,一把把小几上的茶盏点心全扫在了地上。
青绵早就习惯秦如月摔东西了,看着碎了一地的残渣,她默默缩了缩脚,把头埋得更深了。
秦如月摔了东西,冷静了一些,又坐回贵妃榻上,随手拿起摆在一边的宫扇对着自己扇得呼呼作响:“呵,大伯伯母也是糊涂了,本宫在宫里筹谋了四年,容色未改,也算摸到点陛下的脾性了,能比不过越王府新送来的黄毛丫头?”
青绵心里不觉得自家主子摸到了陛下的脾性,不然今日怎会惹得陛下动怒?可她嘴上还是应和道:“娘娘说的是……娘娘有什么打算吗?”
秦如月得意一笑:“你想想,太后那老狐狸送了个这么蠢的顺嫔进宫,现在不也塞不进新人,大伯就算选了新人又能怎样?”
“他越王府想送新人进来,必定得通过本宫,从今日起,本宫就装病不出,看他越王府怎么送新人进来。”
**
不知怎么的,秦如月在建章宫门口被皇帝训斥,还罚跪了许久的消息传到了凤栖宫。
倚绿听到小宫女私底下聊天提起的时候,幸灾乐祸地跑去告诉了齐半灵。
偏殿内,应白芙正替平坐在塌上的齐半灵按着腿。
听到倚绿说了这个消息,齐半灵有些讶异:“好端端的,陛下怎么会在宫门口训斥宜妃?”
倚绿摇摇头:“那便不知了。建章宫的小太监嘴严得很,若不是和我们宫的小宫女玩闹的时候说漏嘴,估计也没人知道宜妃被训斥了。”
齐半灵听倚绿说起建章宫的宫人嘴严,又想起自己这里到处安插着宜妃太后的眼线,嘴角抽了抽,只道:“罢了,反正陛下处罚宜妃和我也没什么关系。”
倚绿见齐半灵的心思似乎半点也没放在宜妃身上,不由暗暗感叹齐半灵竟还坐得住。
可转念一想,齐半灵本就半点都不记得裴亦辞的事情了。
她对不甚亲近的人向来是不咸不淡的,倒也符合她的性子。
倚绿悄悄叹了口气。
入宫前,她就怕陛下记着往事故意苛待她家姑娘。陛下在大婚前还跑去北地打仗,更是让她心里没底。
没想到进了宫,陛下对姑娘的态度倒比她想象中好一些。
恩恩爱爱浓情蜜意当然是没有的,但也勉强算尊重,无论是掌宫的金印,还是初一来凤栖宫,该给的体面也给了。至少表面上看,和一对最为普通的夫妻无异。
可想起原本最是亲密的两人,如今却形同生人,想到这里,就算听了宜妃被训斥的消息,倚绿心里便怎么也痛快不起来了。
她正想勉力维持住笑意的时候,却听外头有个小宫女敲了敲门,回禀道:“娘娘,陛下派了几个侍卫过来,想要来给娘娘请安。”
齐半灵也听到了动静,由倚绿和应白芙帮着穿好了衣服,才叫人进来。
裴亦辞派来的几个侍卫都身着盔甲,又长得格外高大,尤其是领头的那位,国字脸,面容凶恶,比寻常男子还要高两个头,走起路来,如一座山在移动一般。
只见他领着其他几人走了进来,单膝跪地:“臣冯许见过皇后娘娘。”
齐半灵看了看为首那个乍眼看起来凶神恶煞的侍卫,不由地琢磨。
好端端的,怎么又给凤栖宫添人了?
莫不是陛下担心她照顾八公主不够妥当,才派了这几位侍卫来守宫门的?
第三十二章
齐半灵心里一动, 面上不露声色, 笑着对冯许说道:“有劳你了,不知陛下对你们有何安排?”
冯许一脸刚正,双眼也不四处乱瞟, 只看着膝下地砖, 恭敬回禀道:“臣等仅在凤栖宫四周守卫,负责皇后娘娘与八公主的安全。”
齐半灵了然地点点头。
陛下果然早对冯许有了安排。
可她实在想不通, 通常后宫会有侍卫按点巡视,倒是从没听说过专门驻守在某个宫门外的。
凤栖宫位处深宫, 与八公主过去住的霞安宫相距不远, 霞安宫当时都没有侍卫专门守卫,陛下究竟有什么顾虑,要专门派侍卫来凤栖宫?
虽然心有疑惑, 她还是笑着应了。
裴亦辞如此安排,应该是有他自己的考量,她还是不要多过问的好。
冯许带着几个侍卫给齐半灵请了安, 推拒了倚绿送来的红封, 就告退出去了。
倚绿把冯许等人送出了宫门,回来后就走到齐半灵身边悄悄告诉她:“姑娘,大姑娘遣人递了消息过来, 说是她已经回了武进侯府, 也喝了那刘氏敬的茶。”
说起钟世昌和他的那个外室,齐半灵的脸色沉了沉,朝倚绿点点头, 表示自己知道了。
倚绿不知道那日齐半灵和齐浅意悄悄说了些什么,见齐浅意回了钟家还让那个外室进门,齐半灵竟也没什么反应,不禁奇怪:“姑娘,咱们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大姑娘去受那个外室的气吗?”
应白芙还在替齐半灵按着腿,她本不是话多的人,除了给齐半灵诊治外别的半句也懒得多说。
可她突然插话进来:“现在受一会儿气,总比将来受一辈子气要强。”
倚绿睁大了眼睛看了看只说了一句就闭上嘴接着替齐半灵按腿的应白芙,又看了看眉心微蹙,却没有开口反驳应白芙的齐半灵。
这……不会真是她想的那样?
她结结巴巴地问:“姑、姑娘,这是什么意思?”
齐半灵肃容颔首:“就是你想的那样。”
昨日和姐姐深谈之后,她夜里也有些辗转难眠。
这世上于夫妻一事之上,本就对女子诸多苛责。女人不想丈夫纳妾,那便是犯了七出之条的妒妇,要遭众人耻笑的。
多年前齐浅意能豪言未来夫婿不得纳妾畜婢,是因为她当年战功赫赫,父亲还是礼部尚书。所以尽管她有言在先,也有不少人前来求娶。
可如今,齐浅意远离沙场多年,父亲也早已去世。在不少人看来,齐家不过是靠着兄长的恩荫,又送了个女儿进宫。
若是齐浅意丝毫不让,别人可想不起钟世昌过去和她的保证,也想不起齐浅意过去的身份,只会指着她的鼻子唾骂她妒妇。
可真让刘氏过了门,将来还会有赵氏钱氏孙氏李氏,按着齐浅意的性子,怎么能过好日子?
齐半灵这才想了个一劳永逸的法子,只是要齐浅意忍耐一些时日。
她知道,身为妹妹,给姐姐出这种主意,实在太惊世骇俗了。
可齐浅意本就是顾忌着她才没同钟世昌撕破脸,她怎么可能坐视不理,独自在宫中安享荣华?
与其看着齐浅意深陷囹圄,惊世骇俗又何妨?
倚绿这时才回过神来,看到齐半灵的神情,也知道她主意已定,便也不再多说。
这时,应白芙按好了腿,替齐半灵将裙子拉下,才扶着塌边站起身,一边又说:“姑娘,你有没有感觉双腿似乎比过去稍好一些了?”
齐半灵怔了怔,伸出手摸了摸腿,还像往常那样,一点知觉都没有,便摇了摇头。
应白芙有些无奈:“你诊别人的时候都门清,怎的到自己头上,连腿上的红淤比过去消减了一些都没发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