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声音哽咽了一下,很快便平静下来,“没多久,姨娘就死在了本宫眼前。本宫跪在姨娘塌前,下定决心,这辈子一定要不择手段往上爬。”
“后来,本宫十岁,意外偷听到了大伯会从家里女儿里挑一个来养。祖父祖母早逝,大伯和父亲早已分家。本宫一直向往王府的生活,这是本宫难得的机会,本宫自然不会放过。”
“因此,本宫狠下心,故意往父亲最疼爱的那个庶妹的汤羹里下了些东西,让她呕吐不止,下不了床,那几个嫡妹吃的用的,也都有本宫的手笔。”
青绵听得冷汗直冒。
秦如月连自己的亲妹妹都下得了手,居然还把这些都告诉自己听,她心里更加慌乱了,眼神却四处飘着,似乎在想些什么。
“当时本宫还小,只当自己得了逞,大伯不得已选了自己去王府。后来渐渐长大了才知道,大伯可不是嫌儿子多,要个女孩去疼的,而是早就想养一个棋子。本宫当年所为,那个教养嬷嬷一一都看在了眼里,转头就回禀给了大伯。大伯看中了本宫小小年纪就会使手段,这才挑中了本宫。”
她笑笑,声音极其冷静,“一个狠得下心,又有手段的棋子,正和大伯当时的心意。”
“可如今,这颗棋子废了。既然达不到他的目的,那丢了便也半点都不心疼。”
青绵明白了秦如月的意思,也明白为什么她今日对着自己说这么多。
这些事,她在心里憋了这么久,也该好好发泄出来了。
青绵咬咬唇,迟疑了好一会儿,才道:“娘娘……奴婢斗胆,其实刚才奴婢久久不归,是因为有一个人……他要见您。”
阴雨连绵不绝,秦如月只带着替她撑伞的青绵到了一处荒废的宫殿外。
宫里妃嫔少,不少宫殿都废弃了,一月顶多派几个宫人随意打扫一番,甚少有人踏足。
“那究竟是什么人?”
秦如月看了看布满蜘蛛网的宫门,低声问身边的青绵。
青绵脸上有些发白,她也不知道就这么把秦如月带过来,是不是害了她。
可那人提的条件实在诱人,她……实在无法拒绝。
她咬咬唇,扶着秦如月进了偏殿内。
一进偏殿内,秦如月就看到一个穿着小太监衣服的男人坐在一把圈椅上,正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己。
她恍惚了一下。
这个男人实在长得太像裴亦辞了,可他看起来,比裴亦辞阴郁许多,薄薄的唇角略带痞气地上挑着。
秦如月被这男人盯得背后发毛,便开口问他:“你是谁?你说你有办法解决掉齐半灵?”
那男人却不正面回答她的问题,而是走上前,微微挑起她的下巴:“真是好颜色,谁能想到裴亦辞那厮竟不要你这么个大美人,非要守着个残废。”
秦如月眉心一皱,厌恶地移开脸,刚要发作,那男人却撒开了手,朝她笑笑:“我是裴亦崇,你想做的,我都能替你办到。”
裴亦崇?
秦如月吓得朝后退了几步。
这不是当年文宗的大皇子,假传文宗口谕登基的逊帝嘛!
当年陛下携文宗亲手所书遗诏杀回了大都,据说逊帝在战乱中尸骨无存,怎么现在,竟出现在了她面前!
她深深吸了几口气,平复了一下砰砰狂跳的心脏,冷冷道:“你当本宫傻的吗,好好的宜妃不做,反倒来和你牵搭上?”
裴亦崇听她这么说,丝毫不以为意,反倒笑得意味深长:“裴亦辞不碰你,我要。待大都大军都朝越州南下了,你且等着做我的贵妃吧。”
秦如月立马就听出,裴亦崇这话里的意思。
她被裴亦崇吓得一句话都说不出,半晌才反应过来,裴亦崇怎么知道,裴亦辞没有碰过她?
她狠狠瞪向一旁呆若木鸡的青绵。
这事儿除了裴亦辞和她,只有青绵知道了。
青绵竟出卖她!
她退后几步,想要远离这个危险的男人。
裴亦崇没追上前,而是笑着望向她:“不急,待你自己想通了,随时让你的丫鬟来找我。”
秦如月没理他,转身快步钻入了雨帘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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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娘,这西二长街走到头,再拐个弯,便是浣衣局了。”
自从八公主搬来那天,齐半灵在浣衣局派来的宫人中看到母亲过去的丫鬟新菊,齐半灵就一直想当面与她谈谈。
只可惜她一直被琐事纠缠,一时没腾开手。后来病了之后,裴亦辞更是天天来凤栖宫,她更是脱不了身。
现下她的病恢复得不错,裴亦辞又在宣政殿上朝,她才赶紧让倚绿扶着她上了四人肩舆,朝浣衣局赶来。
谁知路过一个过道的时候,一个影子一闪而过,被眼尖的齐半灵看到了。
她蹙了蹙眉。
看穿着,那人似乎是宫里的妃嫔。
可浣衣局这块地方这么偏僻,怎么会有妃嫔在这里走动?
她俯下身,附在紧随肩舆走动的倚绿耳边吩咐了她几句。
倚绿领了命,偷偷跟上前,想去看看情况。
没多久,倚绿就回来了,虽然她神色有些迟疑,可看了看周围那么多宫人在,她还是回禀道:“娘娘,无事,不过是豫嫔娘娘在此处闲逛罢了。”
齐半灵看她的样子,微微颔首,也不多问,吩咐人接着朝浣衣局去。
谁知刚到了浣衣局,就见裴亦辞正坐在院中,浣衣局的管事太监恭敬地站在他面前回着话。
孙禄看到齐半灵过来了,稍稍松口气。
方才裴亦辞一下朝,就从孙禄口中知道了齐半灵不久前离开了凤栖宫正朝西边去,立马带着人也往这边来了。
好在齐半灵坐着肩舆,轿夫为求稳妥,脚程更慢一些。她又不知为何路上被耽搁了,裴亦辞竟在她前脚到了浣衣局。
齐半灵有些惊讶:“陛下怎么来浣衣局了?”
裴亦辞移开眼,清了清嗓子:“朕闲逛至此,便进来查问查问浣衣局的章程。”
作者有话要说: 小齐:最近大家都很爱闲逛哈
第五十六章
裴亦辞说完这话才想起,如今六宫金印账册都在齐半灵这里, 他来“查问章程”, 倒显得不信任齐半灵了。
未免她误会,裴亦辞又补了一句:“也是朕闲来无事, 随意问几句罢了。”
他说完, 眼神不着痕迹地落在了齐半灵身上。待齐半灵朝他看过来,他又很快低下头,摆弄着手里的茶盏。
齐半灵其实并没将这些放在心上。
她唯一关心的就是,现下裴亦辞在这里,她该怎么私下去找新菊谈话?
毕竟父亲当年的事情未明, 她还打算私底下自个儿去查呢。
见裴亦辞低着头专心吃茶,的确没什么事的样子,齐半灵想了想, 试探着说道:“既然陛下没什么要事, 不妨先回建章宫批折子吧?”
孙禄本站在裴亦辞身边, 听到齐半灵这么说, 两只眼都快瞪出来了。
陛下最厌烦旁人对他的行踪指手画脚, 皇后娘娘竟还敢直接这么朝陛下下逐客令!
他低着头不敢吭气,谁知裴亦辞只顿了顿, 便起身道:“也好,既然如此, 你自便吧。”
听到裴亦辞有些软和的语气,孙禄眉心一跳,转而回过神来了。
自打皇后娘娘病了之后, 陛下一反过去不近女色疏远后宫的习惯,日日都去凤栖宫陪着皇后娘娘。
在娘娘跟前,陛下连过去的习惯都能变过来,被皇后娘娘支使几句,又有什么可稀奇的?
见裴亦辞竟这么好说话,齐半灵心里微微松了口气,朝浣衣局的掌事太监使了个眼色,一边坐在轮椅上,行礼恭送裴亦辞。
其实也不必齐半灵多操心,那掌事太监殷勤地把裴亦辞送到了门口,刚想退回浣衣局呢,裴亦辞却忽然开口叫住了他。
“好生伺候着皇后,若她有什么不适,赶紧遣人传太医,顺便回了朕,可记住了?”
他语气淡漠却又不容质疑,那掌事太监丝毫不敢怠慢,忙不迭应了声是。
裴亦辞带着人走远后,掌事太监才又重新回了浣衣局内。
齐半灵正让倚绿推着她的轮椅带着她四处逛着。
掌事太监赶忙上前:“粗鄙之处,皇后娘娘不必多看,免得污了贵人的眼呐。”
齐半灵无奈地笑了笑。
浣衣局虽是看押有罪女眷之处,可毕竟还是在宫里,再脏能脏到哪里去?
去年之前,她还在渭州之时,见过的脏臭杂乱的地方,远比这里厉害得多了。
不过,她也没和那掌事太监多说,而是让他领路,带她去了浣衣局的正堂。
那掌事太监在底下宫女端来的盆里净了手,亲自给齐半灵斟了茶,才恭恭敬敬站在她面前等着听吩咐。
齐半灵喝了口茶,才问他:“不知公公来浣衣局多久了,怎么称呼?”
且不说皇后娘娘是后宫之主,掌着六宫金印。如今宫里,谁人不知皇后娘娘是陛下的心尖肉。自从皇后娘娘病了之后,陛下见天地下了朝就往凤栖宫跑。
这对过去从不把后宫放心上的陛下而言,那可是稀奇事。就算浣衣局再偏远,这掌事太监也从旁人那里听了一耳朵过来。
见齐半灵不仅突然凤驾驾临,还关心起他来了,掌事太监受宠若惊:“奴才当不起娘娘一句公公,奴才姓郑,娘娘唤一句‘小郑子’便是奴才的福分了。”
“奴才十年前便来了浣衣局当差,承蒙主子关照,三年前升了掌事太监。”
齐半灵了然地点点头,才又问这孙公公:“浣衣局里头,可有一个叫新菊的女子?”
“这……”
孙公公一愣,回想起那新菊的来历,不免有些后怕起来。
他只知这新菊过去是齐府的人,犯了事才落进的浣衣局,至于具体为何,却不得而知了。向来进了浣衣局的罪眷,就没有活着出去的,他虐凌起来,可从不管这些女子的出身。
莫不是皇后娘娘还顾念着娘家的旧仆,要来替她撑腰了吧?
倚绿见这位孙公公神色闪躲,不耐道:“你做了这么多年的管事太监,该不会连个浣衣局的女子都不记得吧?”
孙公公听倚绿这么说,便知道这事今儿跑不了了。
反正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他心一横,瞪向站在他身后的小太监:“还愣着做什么,没听着皇后娘娘找人吗?还不快去把新菊请过来?”
那小太监慌忙应了,一路小跑着出去找人了。
没多久,新菊就低着头跟着小太监进了浣衣局的正堂。
过了这么多年,齐半灵只在八公主搬来凤栖宫那日远远看了眼新菊。
如今她走得进了,齐半灵才猛然发觉,新菊的皮肤比起过去,变得又粗又黑,她随意盘了个发髻在头上,发尾枯黄,脸上布满了皱纹,手也变得干燥粗粝。
明明和仍在母亲身边伺候的新竹差不多的年纪,新菊却眼瞧着比新竹年长了二十多岁都有余。
一进来,看到坐在主位上的齐半灵,新菊的眼睛一下子湿了,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咚”地磕了个响头:“罪妇新菊,见过皇后娘娘。”
倚绿也吓得不轻:“新菊姐姐,你怎么成了这副模样?”
原本站在一边的孙公公看了这情形,朝着正堂内其他小太监使了眼色,带着他们一道退下了。
新菊依旧跪着:“奴婢犯了泼天大祸,害了老爷,实在万死难辞其咎。如今竟还能苟活于世,这些都是奴婢该得的……”
“奴婢罪孽深重,只能日日为齐府祈祷,唯愿太太和两位姑娘平安。”
说罢,她捂着脸痛哭失声,整个正堂都回荡着她绝望的哭声。
齐半灵和倚绿对视一眼,才又问她:“好了,你先别哭了,你当年究竟做了什么,怎么会进的浣衣局?”
她略一思索,望向新菊的脸色便渐渐冷了下来,“莫非,与当年父亲的江南舞弊案有关?”
齐半灵刚回大都的时候,姐姐就告诉她,逊帝登基后不久开了恩科,钦点父亲为主考官。可不知为何,江南考场却出了舞弊之事,父亲也被牵连其中。
可就算当年逊帝视父亲为眼中钉,也不可能无凭无据就能构陷父亲。但父亲向来清廉自守,若是想栽赃,必然得向父亲的身边人下手。
就算过了多年,齐半灵仍依稀记得,当年母亲常常遣新菊送汤羹补品去父亲书房。
莫非那时候,新菊曾做了什么对父亲不利的事情?
果不其然,新菊抹了抹泪,一抽一噎地答道:“奴婢一时糊涂,误信旁人的话,把假账本藏进了老爷的书房,有负老爷太太的信任,实在……实在罪该万死。”
齐半灵的手猛地攥紧了,死死盯着新菊,胸口急促喘息着。
良久,她才渐渐平静了下来:“那个‘旁人’是何人,当年究竟发生了些什么,你慢慢和本宫说来……”
齐半灵回到凤栖宫的时候,已经快到了午膳的时候。
谁知刚回来,守门的小太监就告诉她,裴亦辞正在偏殿等着她。
倚绿连忙推着齐半灵进了偏殿,就见裴亦辞正低头解着一个孔明锁,八公主趴在他身边兴致勃勃地看着。
齐半灵被倚绿推着进来的时候,八公主一看到她的脸色,不由愣了愣:“皇嫂,你怎么了?”
齐半灵笑了笑:“无事,许是大病初愈,这才有些累到了。”
裴亦辞多瞧了齐半灵两眼,却没开口问她什么,反倒看了八公主一眼:“昌宁,你不是还要去太妃宫里陪太妃用膳吗?再不过去,太妃可要陪着你饿肚子了。”
八公主委屈地望了裴亦辞一眼。
她什么时候说过她要去太妃那里用饭了。可恶的皇兄,她都好几日没能和皇嫂一起吃饭了!
见裴亦辞背对着齐半灵朝她眨眨眼,八公主抿抿嘴,只好道:“皇兄说得是,妹妹先去太妃宫里,这便告退了。”
反正太妃娘娘当年这么照顾她,她多陪陪太妃她老人家,也是应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