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你的。”白雯拍拍他的肩膀,又抚了抚掌心,便让他独自与这里告别。
她之前是侠女,仗剑走天涯,四处漂泊,所以生性洒脱。
哪怕在燕北住了许久,又安定了下来,也没有萧荣那么不舍。
这里不仅是他的封地,还是他生母给他求得一方平安,先皇庇护他的一份念想。
不过不合时宜的庇护,哪怕当时以为万无一失,事后仍然会惹来麻烦。
父母的爱护之心,才是让他更舍不得这里的理由。
萧瑾瑜此刻还没出府,她在屋子里与人告别,武家姐妹俩收到她的帖子,都赶来送她离开。
“你这倒是洒脱,每个有过交情的姑娘发张帖子,说我要走了不用送,就没了。要不是我们来找你,你还真准备形单影只这么上路啊。要是望京那边的姑娘们打听到消息,还以为你有多难相处呢,离开这生活十六年的地方,连个手帕交都没有。”
武纯坐到椅子上,给自己倒了杯茶,倒像是回了自家一样。
她与萧瑾瑜虽然爱争爱出头,但是绝对良性竞争,也因此关系更近一点,嬉笑打闹都没什么隔阂,所以完全不把自己当客人。
“望京的姑娘们可不像你这么小心眼,连这种事情都打听,那不得累死。”
“还真得累死,每年过年回祖宅。我那些堂姐妹眼睛都长在头顶上看人,要不是有长辈们压着,就差指着我们姐妹的鼻子说我俩打秋风的。吃穿用度,一应嘲笑我们,不过是地方风俗不一样,还真标榜自己才是正统了。没见过世面的!”武纯气得直翻白眼。
她对望京是又向往又露怯,燕北虽然繁华,但望京是天子脚下,除了繁华更多了几分气势。
总之处处都好似透着了不得的气息,又因为自己与堂姐妹们的生活习惯不同,时刻感觉到她并不属于这里,才会露怯。
武柔轻轻地拍拍她的手臂,示意她不要在萧瑾瑜面前说堂姐妹们,有口舌之嫌。
“纯儿说得对,你在路上无事,可以让王爷多与你说说望京的风俗,这样也好更快的融入她们。”
对于武家姐妹的提醒,萧瑾瑜只是点头表示知道了,她心里都有数,反而盯着她们俩看了片刻才道:“你们不是也要回京了吗?早点收拾好,过来与我作伴啊,免得我找不到玩伴显得孤单。”
武良成也收到了调令,燕北王都要离开了,那么武良成这个掣肘他的任务也完成了,该回京述职了。
更何况九五之尊多疑,也怕武良成在燕北多年,实际上早已培植了自己的心腹,对皇上也是阳奉阴违,所以他才要被调走,燕北基本上所有重要官员以后肯定都要大换血。
“我们还得小半年才能过去呢,毕竟王爷走了,我爹再一走,那燕北估计要乱套。还得等新来的那位熟练上手了,才回京述职。”
“行,那我们便以茶代酒,先喝一杯分别茶了,我在望京等着你们。”萧瑾瑜举起茶杯。
“叮“的一声脆响,三只杯盏在空中相撞,都是一饮而尽,潇洒得很。
燕北的车队不算太长,行礼都已经提前分好几批运往望京,这最后一批车队全是王府的一家老小。
不过因为正经主子两只手都数的过来,所以人真不算多,燕北的门客们大部分都遣散了,在探知到燕北王以后在望京胸无大志的生活之后,基本上无人跟随。
当然卓爷他们还是跟着的,当车队行驶到街上时,街道两旁站满了百姓,大家都知道今日是燕北王离开封地的日子,所有人安静地目送着车队。
每当马车行驶到一片地方,必然会跪倒一大片人,大家都在用这种方式,恭送这位给燕北之地带来近二十年繁荣安稳的王。
萧荣没敢开车窗,但是马车行驶的时候,车帘左右晃动,那些透过间隙所看到的一幕幕画面,深深的印在他的脑海中,这辈子都无法忘怀。
这些都是自发的行为,没有人组织,甚至因为全城太多百姓出动,武良成都被惊动了,立刻组织侍卫上去控制场面。
要是这些人一时脑热喊出什么“万岁万万岁“的,那燕北所有人都吃不了兜着走。
本来局势已定,王爷也算是求仁得仁了,不要再生波澜才是。
好在无人说话,只是自发地跪倒,有个老婆子先哭出了声:“王爷您去望京,要是过得不好再回来啊,大娘这里养了好多老母鸡,下的蛋能养活好几个人的。”
她这话算是开了阀门,顿时四周都响起了感谢他的声音。
“之前我老伴腿摔了,一时凑不齐银两请大夫,还是王妃正好路过让人送了银子,我老伴的腿才保住。家里养了大鹅,正好能炖着吃了,你们带上路烤着吃啊。”
“还有我家的梨,正好今早新摘下来的。要不是那年闹饥荒,王爷出银子帮我们果农解决苦难,否则我们一家老小早就归西了,哪还有命种梨啊。”
“还有郡主经常施粥,还带着我们骑过马呢!也不嫌弃我们是乡下姑娘,教会我们许多招式,打跑流氓坏蛋!”
“这是我家……”
四周响起激动的感谢声,这些老乡们有大半夜就从乡下赶过来的,甚至还有提前好几天赶着牛车过来的,只为了给他们一家送行。
此时百姓们纷纷拿出手提的篮子或者盆,里面放着各式各样的东西,大多都是吃食。
哪怕有些瞧起来有些寒酸,可是对比他们身上还打着补丁的衣裳,就觉得手里那一小篮子鸡蛋,犹如千金,重要的是这份情谊。
一家三口正好坐在同一辆车上,此刻听着外面的动静,神色都有些难过和不舍。
萧瑾瑜终于还是忍不住,撩起了车帘,冲他们挥挥手。
结果那些百姓们更加热闹了,还有个壮汉仗着自己手长,将手里的那篮子新摘下的小青菜递到窗口,想要她收下。
萧瑾瑜摆了摆手,看着那些面带焦急和疲惫的百姓,耳朵里传来一道道或祝福或挽留的话语,她的心情就更加激动了。
眼眶都有些发潮,她不敢再看,生怕一眨眼就落泪,若是让这么多人瞧见,得多丢脸啊。
因为有侍卫们拦着,百姓们硬塞的东西也没塞成功,萧瑾瑜靠在白雯的怀里,有些无精打采的。
她放下帘幕之后,把脑子放空了,那股泪意倒是被逼了回去。
“爹,你怎么了?”
等出了那条主干道,挤得人就少了,马车的速度也逐渐加快,结果就听见擤鼻涕的声音。
萧瑾瑜一抬头,就发现萧荣低着头,正用手帕擦着鼻子,而且看他头也不敢抬的模样,估计是正伤心呢。
她这么一问,她立刻胡乱地抹了两把脸,还将用手扇了扇风道:“哎哟,风太大迷了眼。”
萧瑾瑜挑了挑眉头,得,她没哭,她爹先哭上了。
“你坐到边上去,看窗外,别转过头来。”白雯见了,立刻给萧瑾瑜下了命令,她倒是坐到了萧荣的旁边。
她中途忍不住回了一下头,就见她爹靠在她娘的肩膀上,正抽抽着呢。
萧荣那么高的个子,为了靠在白雯肩上,姿势极其别扭,看起来就不舒服,可是他还不放弃,谁也没辙。
“不许看!”萧荣瞪了她一眼,萧瑾瑜立刻转过头去,撇了撇嘴。
不就显摆你们是恩爱夫妻嘛,等她成亲后,也一定拉着自己的夫君好好秀一把。
等等,她夫君是齐衡啊,秀个屁!打死他!
“都怪齐衡那混账,偏要我们瑾瑜嫁给他,他倒是入赘啊。不仅不入赘还要我们一家子也搬去望京,这下好了,连累我们一家三口都成了抛弃燕北之地的坏人了。我舍不得啊……”
萧荣觉得靠在白雯的肩头,似乎不够舒坦,最后直接抬起手把她抱在怀里了。
夫妻俩真是如胶似漆,萧瑾瑜完全待不下去,等出了燕北的地界,她立刻换了一辆马车,才不在他们面前碍眼呢。
曾跃和陆少亭一辆马车,两人在车上一路上都探讨吃的,还说等待会儿休息的时候,找个干净的地方烤蝎子吃。
是的,陆少亭那些宝贝都带出来了,全都装在车上,看守那辆车的侍卫,耳聪目明,每次除了马车的走动声之外,就还有那些五毒之物在爬动的声响,让他心里发毛。
至于卓然,萧瑾瑜根本没敢打扰他,他把燕北王府他所有的书籍都搬出来带走,装了十几辆车运往望京,也多亏之前燕北王府的仓库够大,否则还真不够他收这么多藏书。
而且他从决定离开燕北开始,就一直神神叨叨的,每天在纸上写着什么,似乎有什么丰功伟绩等着他去建立。
当然他也落得清静,自那日遇到的面嫩医者,手腕上露出的那一块红胎记,就像是着了魔一般,在他的脑海里深深的印下了,每次只要闭上眼,就想起那块胎记,哪怕好不容易睡着了,也依然在梦里纠缠他。
这么多年,他报仇的心都死了,就是因为一家老小,无一活口,只剩下他一个废人,仇人过得还如日中天,没有丝毫机会,所以才彻底放弃了。
不问任何望京世事,只愿意躲在王府里面苟且偷生,如今他儿子还活着,宛如久旱遇甘霖一般,让他重燃复仇的希望。
马车一路行驶,路线都是规划好的,而且他们并不是太着急,反而慢慢悠悠,每次都是住最好的店。
并且客栈里面的一应东西都准备的特别充分,而且饭菜还特别符合萧瑾瑜的口味,甚至路过一处,就有人送上当地的小玩意儿。
“我们这儿的人爱吃甜的,饭菜也如此,不过姑娘放心,你们一行人的饭菜已经提前请来燕北的厨子做的。这是我们本地做的奶糖,还有一些果子。您若是不嫌弃,可以尝尝。”
客栈老板娘亲自过来给萧瑾瑜请安,并且大致介绍了一下客栈,还带来了这里的土特产。
萧瑾瑜在饭菜方面口味比较重,但是却极爱吃甜食,见那些奶糖和果子一个个圆溜溜的,似乎都在冲她招手,顿时就有些馋了。
一旁的小丫鬟先拿起一个试吃,确认没什么问题,才端到萧瑾瑜面前来。
她捏了一个奶糖进嘴,舌尖上立刻就泛着几分甜,让她赶路的疲惫都去了些,不由得踢了踢脚尖,像个孩子一样。
“我们这儿还有双面绣,这是小女子自己绣的,您可以瞧瞧。若是有喜欢的,小女子待会儿带上来几匹布,给您挑。今儿晚上饭食里还有一道糖藕,您一定尝尝,小女娃都爱吃。只不过晚上不能吃太多,里头夹了糯米,容易积食……”
这客栈的老板娘嘴皮子极其利索,事无巨细的一一叮嘱,完全是贴心备至。
“如意,给赏。”萧瑾瑜被伺候的舒服了,立刻挥挥手,如意便找了银子往老板娘手里头塞。
老板娘连连摆手:“小女子已经得了赏,不好再要双份了,客官歇息的这两日吃好喝好,便是对小女子最大的赏赐。”
最后还是如意硬塞过去,她才接了。
因为客栈住的太舒坦,他们的车队还多停留了一日才离开。
结果接下来每次留宿的客栈,都是如此热情妥帖。
甚至每次都有当地的小吃和特产送上来,萧瑾瑜根本不用出门,就好似已经把这儿逛过一圈一般。
要么是老板娘亲自来说,没有老板娘的,就是老板的女儿上门陪她叙话,还有读过两年书的小姑娘,给她像说戏文似的说了当地几件出名的事情。
原本疲惫而无趣的旅途,竟然因为每一次停留时的小惊喜,而变得异常生动风趣,甚至她都希望从燕北到望京的路途再长一点就好了,这样她就能多住几家客栈,多听一听这些有趣的故事。
“这位姑娘不用给赏银的,小女子已经收过了。”
又是这句话,萧瑾瑜对那位提前给赏银的人异常好奇,究竟是谁能提前预知他们歇脚的客栈,还把每一处都打理的十分妥帖。
并且每一位来萧瑾瑜面前说话解闷的人,都是聪明人,哪怕猜到萧瑾瑜的身份肯定极其贵重,却也丝毫不畏缩,只是一开始有些不习惯,后面放开了就都非常讨人喜欢。
“之前给你赏银的是谁?”
“小女子不能说,那位客官说好了,会亲自告诉你的。若是我们这些人说了,那他就白费了心思,还要惹您不高兴呢!”小丫头冲她咧嘴一笑,便行了一礼离开了。
徒留撅着嘴的萧瑾瑜,这一路上,每个人都是这么回她的。
一开始她还觉得好玩儿,证明这个人十分有情趣,像是在跟她玩儿捉迷藏一样。
可是后来她猜了一圈,既不是她爹娘,也不是王府的任何人,甚至这种老板娘亲自上门陪聊的体验,只有萧瑾瑜一人。
当然其他房间也都有地方特色送上,萧荣稍微打听了一下,不知道得了什么答案,也就不再过问。
哪怕萧瑾瑜问他,他还一脸的不高兴,根本不爱搭理她。
等这会儿离望京越来越近,她还是没得到那个人的确切名字,再加上萧荣的反应,她这心底就有些毛毛的了。
“不会吧?谁能对我这么好,这整个车队最应该巴结的是我爹啊,主要巴结我也没用啊。这冲着我来的,除了那个——”
她终究没说出名字,只是翻了个白眼,继续道:“我在望京有关系,只有他一个人啊。剩下的谁会记得我是谁啊?”
“不会真是他吧?”萧瑾瑜嘀嘀咕咕的,边说边满脸忧愁,而且都快怀疑人生了。
屋子里留下来伺候的几个丫鬟,都低着头不敢吭声。
郡主猜的那个人,大家心底都有数,并且伴随着离望京越近,这名字就越发的呼之欲出。
能如此有耐心和手段哄郡主开心的,除了那位齐公子,还真没第二个了。
而且每次齐公子一出手,就能成功地挠到郡主的痒处,就看郡主这几日吃得都多了,心情也好,连之前瘦下去的肉都长回来了,足以见得这几回的客栈之行有多么令她满意。
“之前不是说他重伤都快死的呢,要赶紧回京治伤。我瞧着他这一路还挺有闲心思哄小姑娘开心的嘛,根本就不像有重伤的样子,肯定又是骗我!”她边吃着酒酿圆子,边气呼呼地拍着桌面。
“咳咳——“结果由于她边说话边吃东西,一下子呛住了,外加这酒酿圆子刚出锅就盛了一碗端过来,还有些烫嘴,把她咳得差点吐出去,又立刻咽下去。
不能浪费粮食,特别是这么好吃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