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里流淌着巴伐利亚玫瑰的香味,一切都美好得不像真的。
顾念之发现自己喝着鲜奶油榛子咖啡都要醉了。
何之初坐在她旁边的位置,隔得不远不近,很舒服的距离,没有看她,而是在听另外四个助手说话。
他们一边喝酒,一边谈论着案情,还有那个今天被何之初派去查看律所德国分部筹备工作的助手史密斯,简直后悔得痛不欲生,一直臭着脸看都不看顾念之。
生怕再正眼看她一下,又被何之初修理。
何之初没怎么吃东西,面前放着扎啤的大酒杯,对顾念之说:“接下来几天,我要见几个德国政府的人,顺便筹备律所德国分部成立的事,你打算做什么?”
顾念之手撑着头,被清爽的夜风吹着,浑身上下是精神极度紧张之后的懈怠,懒洋洋地,提不起劲。
接下来不用出庭的几天要干嘛呢?
她最想去找霍绍恒,可是德国那么大,她怎么可能找到?
顾念之在心里苦笑,面上不敢露出分毫征兆。
想了一会儿,顾念之说:“我先休息吧。一来德国就忙出庭的事,我时差都没倒过来呢,每天靠黑咖啡撑着的。”
何之初点点头,出了一回神,轻声问她:“……为什么对这个案子这么热心?”
顾念之也很纳闷,她转着手里的鲜奶油榛子咖啡,喃喃地说:“……其实我也不知道。”
她开始的时候,本来是想借这个机会来德国,好趁机见见霍绍恒。
但是来了之后,发现要在这里找一个人,几乎是不可能的,才把注意力集中到案情上来。
结果了解的越多越愤怒,甚至有种莫名其妙感同身受的感觉,后来就全情投入了。
何之初潋滟的桃花眼在慕尼黑的夜晚分外温柔,他温言说:“做律师这一行,认真做事就行了,个人感情不要投入太多。一个成功的律师,不需要太多热情,而是需要最高程度的冷静。不然个人感情卷入太多,会妨碍你做正确得体的法律判断。你想想法律女神,她永远是一副不动如山的冷静样子,宁愿蒙着双眼,只感受手中的天平,就是不能被情绪左右。”
顾念之知道何之初是在教她,很诚恳地接受了,默默喝了一口鲜奶油榛子咖啡。
终于吃完饭,那四个美国助手已经醉得歪歪倒倒。
幸亏他们不用自己开车。
那司机将他们送回到酒店,特意看了顾念之一眼,说:“顾小姐,大家都在夸你厉害呢。”
庭审直播的视频最后在法院的官方账号上删除了,但是早就有人已经把视频存了下来,上传到别的账号让大家观看。
顾念之在里面从来没有露脸,但是她的声音却被大家熟悉。
她标准的牛津腔英语,还有何之初标准的汉诺威德语,都让大家印象深刻。
这个司机明显也看了庭审直播的视频,虽然顾念之没有在视频里出现,但他一听那个声音,就知道是这律师团队里唯一的女律师。
看上去娇弱纤细,没想到在法庭上言辞如刀,将那有名的流氓律师、企图蒙混过关的法官和不可一世的约克都怼得说不出话来。
“谢谢。”顾念之笑着点点头,“但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我们团队非常厉害的,都是他们想出来的,我不过是照本宣科。”
顾念之不肯一个人邀功,其实主要的功劳,应该属于那些默默调查,虽然不敢出头,但将所有证据都保护好的正义警察,以及检察院里的检控官。
没有他们的努力,提供这些详实又重磅的证据,她再巧舌如簧也无法让大家信服。
在一片黑暗的罗思劳地区里,正是有了这些人,才让人觉得夜还没有那么黑,人类还是有希望的。
顾念之很感谢那位检控官将所有的资料都给她,也感谢罗思劳地区里那些偷偷将直接证据藏起来的警察们。
如果不是他们心照不宣地瞒着嫌疑犯的警察高官父母,这个案子的真相还没有那么容易大白于天下。
顾念之举起朴拙的咖啡杯,对着慕尼黑夜晚的星空,“敬一切坚持正义的人们。”
律师这一行,鱼龙混杂得太厉害。
专业性那么强,如果昧着良心,确实很能颠倒黑白。
好在现在民众的认知和知识水平都在不断提高,靠一个人只手遮天,翻云覆雨的时代已经过去了。
顾念之想起霍绍恒,如果这个时候他在她身边,一定会对她引以为傲吧?
因为她在帮他守护他要守护的东西。
……
顾念之思念霍绍恒的时候,还不知道他现在的情况十分紧张。
霍绍恒是个极有耐心的人,虽然才29岁,但十年来游走在生死边缘,与之交锋的是各国最精英、最聪明、最狡猾、最狠毒的敌人。
坐在自己租住的公寓里,霍绍恒非常小心地解开纱布,看自己的伤势好得怎样了。
第608章 投名状
霍绍恒的腹部在那晚的爆炸中受了点皮外伤,虽然不严重,但是因为他又策划了暗杀西恩的行动,那点皮外伤没有得到及时的治疗,进一步恶化了。
这半个月,他就一直在公寓里养伤。
因为伤口恶化感染,他发了几天高烧,不过还不到人事不省的地步。
医院肯定是不能去的。
他很清楚,美国医院对于枪伤、烧伤和爆炸引起的伤病都有向警察局报告的义务。
他一去医院,就会暴露自己的状况。
他不能让那些人知道他受伤了。
再说也确实不是什么重伤。
他们出门执行任务,都带有特别行动司特制的各种特效消炎药。
一个人在公寓里修养,按时给自己换药,他的伤口好得很快。
这一次拆了纱布,就不用再包起来了。
他照了照镜子,强壮的腹肌上多了几条伤痕,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这点伤不算什么,他淡定地把纱布扔到不锈钢垃圾桶里,打火机划开,将纱布都烧了,灰烬倒入马桶冲走。
收拾完一切,有些累了,躺到沙发上闭目养神。
一只胳膊搭在额头上,遮住眼睛,从窗**进来的阳光有些耀眼。
他很清楚,对于他和他的战友们来说,如果任务失败,只有一条路,就是死亡,*消灭,连骨灰都找不到。
他的位置更加不同,这是一个只许成功,不许失败的行业。
这一次被人出卖失手落入别人的陷阱,是他疏忽。
好在他反应迅速,化明为暗,一路逃过了对方的追捕,并且反将一军,给自己争取到一个强有力的援手。
从他除去西恩到现在,半个月已经过去了。
霍绍恒没有再出动,而是耐心地等在自己新泽西的高级公寓里修养。
算一下时间,詹姆斯坐上cia亚洲情报司司长的位置也有快半个月了。
如果他没有猜错,詹姆斯应该已经企图联系他。
霍绍恒将自己收拾了一下,换上一身ralph-的黑色polo,卡其布休闲裤,大大的墨镜,随身还带着网球袋,开着租的奔驰suv往纽约长岛那边去了。
他跟詹姆斯约定的联系地点是在谭贵人在纽约长岛的别墅,说了给顾先生,并且跟谭贵人也说明了这一点。
当然他是故意给谭贵人这个消息的,并且有意没有给谭贵人留下联系方法。
这样当詹姆斯联系谭贵人找他的时候,谭贵人肯定要想法把信送到他手里,可没有他的联系方法,就只有找她国内的父母问信。
霍绍恒想用这个方法,刺激国内那个出卖他的内奸,因为他判断这个内奸肯定跟怂恿谭家的人有关系。
如果不是这个人,谭家不会心心念念找军部高层要霍绍恒亲自出面来纽约救人。
只要谭家背后的人浮出水面,那内奸的行踪也就不远了。
等了半个月,就是为了让这件事在国内有发酵的时间。
而他一直不露面,对方才会着急,着急才会出昏招,才会暴露自己。
……
八月中旬的纽约非常热,白炽般的阳光照得人发晕。
从长岛的海边公路上开着车过去,霍绍恒警惕地打量四周的情形。
车里有检测无线电监控设备的装置,不过一路开过来,这里居然一点反应都没有。
他记得上一次来的时候,这里还有很多cia的探员明里暗里监视着谭家。
将车停在别墅区的网球场附近,霍绍恒去打了几场室内网球,又观察了一下周围的情形,才来到谭贵人家的别墅门前摁响了门铃。
一个四十多岁女佣模样的中年妇女走过来问道:“请问您找谁?”
“找你们小姐,你就说顾先生来访。”霍绍恒微微笑着,手中的网球拍横过来在手掌上敲了两下。
谭贵人一听是“顾先生”来了,心里一动,连忙穿上鞋起身跑了出来。
看见霍绍恒高大的身影站在铁门前,谭贵人突然觉得眼里有些湿。
这半个月,可把谭贵人急死了。
她跟国内父母联系,让他们帮找霍绍恒的联系方法。
最后确实给她找到霍绍恒的电话号码和电邮邮箱,但她不管打电话,还是发邮件,都如石沉大海,杳无音讯。
她几乎以后霍绍恒是故意躲着她了……
没想到他终于还是出现了。
谭贵人快步走过去,拉开铁门,轻声说:“你来了?”
霍绍恒平静沉稳的脸上露出一丝淡笑,“谭小姐,打扰了。”
“客气了。”谭贵人忙说,“快进来,我一直在找你。可你好久没来,我又不知道你的联系方法,正着急呢。幸亏你又来了。”
霍绍恒在门口笑着向谭贵人问好,又说:“跟朋友来打网球,顺便过来看看你。怎么样?在这里住着安全吗?怎么还不回国?”接着问她:“找我什么事?”
态度轻松自如,让谭贵人一颗忐忑不安的心终于安定下来。
她四下看了看,凑到霍绍恒面前,悄声说:“有人给‘顾先生’送了封信。”
霍绍恒明白应该就是詹姆斯送来的,他点点头,“能劳烦谭小姐拿给我看看吗?”
“进来吧,你还赶时间吗?”谭贵人的脸有些微红,鼻尖上凝着几粒汗珠。
瓷白的脸上有种动人心弦的细腻,可惜对面的这个男人似乎不解风情。
霍绍恒背着手看了看道旁的林荫树,“……我朋友还在等我。”
“那好吧。”谭贵人微微有些失望,“我去给你拿信。”
把信交到霍绍恒手里,一向不怎么多话的谭贵人突然说:“……你是在执行什么特别任务吗?”
霍绍恒:“……”
抬眸看了看谭贵人,不动声色地说:“嗯,你不要告诉别人。”
受过专业训练的霍绍恒知道,当你告诉别人一个“秘密”,然后让那人不要告诉别人的时候,就是传播这个“秘密”的最好方式。
什么是秘密呢?
没有说出口的才是秘密。
凡是说出来的,都不是秘密,哪怕是对着树洞说的。
你怎么知道树洞那边没有一双耳朵呢?
谭贵人却有种被托付的神圣感,她双手握在胸前,非常用力地点一下头,“我一定不会告诉别人的!我用生命发誓!”
霍绍恒:“……”
他垂眸,飞快地看了一下詹姆斯的信,微微一晒。
这大概也是詹姆斯给他的“投名状”吧……
第609章 飓风来袭
詹姆斯在信里用隐晦的方式说出了谭贵人家窃听器和针孔摄像机的位置。
霍绍恒现在去谭贵人家里,就能把那些东西找出来,或者破坏掉。
将信折了起来放回信封,霍绍恒对谭贵人笑了一下,“时候还早,有些口渴。”
“哦,快进来,我给你泡茶……”谭贵人激动了,之前怎么请霍绍恒都不进来,看了信就愿意进来了,他是想表示他的感谢吧?
谭贵人脚步轻快地走在霍绍恒身边,“霍……顾先生,我应该怎没称呼你呢?”
霍绍恒一边看着庭院里的布置,一边感受着耳机里无线电探测器的控制端。
方圆五英里的地方都没有无线电干扰和接收设备,詹姆斯确实将这里“打扫”得很干净。
霍绍恒略放了心。
这一次,他终于跟着谭贵人走进她的家门。
谭贵人转身跑回别墅房间,脚步踉踉跄跄。
霍绍恒微笑的弧度不变,一手拎着网球拍站在铁门前的大树底下。
树叶轻轻吹拂,发出细小的喧嚣声,和远处的海浪声交织在一起。
谭贵人拿着詹姆斯的信回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幅景象。
她怦然心动,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
谭贵人记得上一次他只肯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然后让她帮个忙。
往事历历在目,再加上他们曾经有过同生共死的经历,一向跟外人很是膈膜,不怎么会交际的谭贵人发现自己居然对霍绍恒一点生疏感都没有。
好像跟他认识很久了。
与君初相识,宛若故人归。
她亲自泡了大红袍给他端过去,放在霍绍恒面前的茶几上。
透明的后现代造型玻璃茶几上放着一盆银白色素馨花,还有一个铜质小佛像。
霍绍恒礼貌地点点头,端起来闻了一下,笑说:“这是大红袍?味道还行。”
谭贵人偏了头笑,长长的黑直发流水一般垂了下来,“你真有品位。”
霍绍恒放下茶杯,站起来走了一圈,基本上将詹姆斯示意的那些窃听器和针孔摄像机的位置确定了。
他的手伸进裤兜里摁了摁手机,一串手机铃声响了起来。
拿出手机滑开,霍绍恒“嗯”了两声,对谭贵人说:“不好意思,我朋友等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