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转身看向被告席,继续说“因为发现了被告凯文种族身份上的矛盾之处,我们的团队进行了进一步的调查。”
“结果发现,凯文的身份,在他从出生到大学毕业,都一直填写的日裔身份。但在他一年前申请护照来华夏的时候,却选择了‘华裔’的族群身份。”
“来到我们国家,他一直是以华裔的身份活动,很快跟大家打成一片,没有人怀疑过他不是华裔的身份。”
顾念之走到凯文的被告席前,敲了敲被告席的桌面,含笑问道“凯文先生,你能不能给大家解释一下,为什么会在来华夏之前,突然改变了自己的族群身份?你是在企图掩盖什么吗?”
凯文抬起头,盯着顾念之看了一会儿,很平静地说“没有,我父亲是日裔,我母亲是华裔,所以我无论怎么选都没有关系。”
“你父亲是日裔?”顾念之挑了挑眉,“可是你们的姓氏拉里斯看起来不像是日裔。”
拉里斯是地地道道的美国姓氏。
凯文嗤笑一声,讥讽说“顾大律师看起来也不过如此。你不是说调查过我吗?怎么会不知道我父亲其实是美国人拉里斯收养的日本孤儿?”
顾念之心想,这个当然知道,但我会告诉你?
她做出一脸惊讶的样子,说“那这位美国人拉里斯应该是你祖父啊……你怎么能用这么漫不经心的语气说他呢?啧啧,真是太不孝了。”
顾念之不反对直接叫长辈的名字,可是说话时候的语气必须恭敬,不然真是很没礼貌。
凯文扯了扯嘴角,“我这是回答你的问题,你扯到语气上是什么意思?黔驴技穷了吗?”
顾念之笑了起来,“黔驴技穷都知道,凯文先生你的华语学得真是蛮不错的。”
“作为一个在美国出生长大的日裔美国人,还能说出一口播音腔的华语,你从小到大的华语老师一定是有些来头的。”
顾念之一只胳膊肘搁在被告席上,像是站累了想找支撑的样子,接着又问“凯文先生,你从小到大的华语老师是谁,你还记得吗?”
凯文抱起胳膊靠坐在椅背上,不咸不淡地说“这个问题跟本案有关吗?我可不可以拒绝回答?”
“不可以。这个问题跟本案息息相关。”顾念之不动声色看着他,“如果你不说,我怀疑你身份造假的理由就又多了一条。”
尽管这样,凯文也没有直接回答顾念之的问题。
他朝陆安鹏看了一眼,陆安鹏明白了他的意思,马上向法官申请休庭十分钟。
法官同意了他的提议,让他们下去商量对策。
在法庭旁边的小会议室里,凯文问陆安鹏“这个问题我能回答吗?”
陆安鹏眉头皱得紧紧的,说“我看不出来这个问题有多重要,为什么不能回答?”
“我只是向你们咨询一下。”凯文也不高兴了,“你们不能给出专业指导,还要反问我?这是你们做事的态度?”
陆安鹏被凯文的话说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最后说“那你的华语老师都有谁?很厉害吗?”
凯文“……”
他不悦地说“你也被顾念之带歪了?我实在想不出来,这个问题跟这个案子有什么关系。她真的不是在浪费时间,或者说,拖延时间?”
“一旦开庭,时间就不是她能掌控的了。”一旁的印度裔大律师阿里夫企图跟凯文解释,“只要你的华语老师没什么问题,就说呗,看她能翻出什么花花样。”
陆安鹏比较慎重仔细,他想了一下,还是问道“那你的华语老师都有谁?说出来我们先做一个快速背景调查。”
凯文只好说“我从小到大的华语私教只有一个,就是杜月明。她教了我十年华语,从我五岁教到十五岁。”
“杜月明?”陆安鹏的眉头皱得更紧,“听起来有些耳熟。”
“她很厉害的,现在在美国拥有一家很大的华语培训中心,已经不给人做私教了。”凯文给他介绍杜月明的背景资料,“她在去美国之前,在华夏的国家电视台做晚间新闻节目的主持人,华语非常标准。”
陆安鹏明白过来,松了一口气,说“难怪顾念之说你的华语是播音腔,确实不同凡响。原来你的华语是这么厉害的人一对一教的。”
凯文笑了一下,看了看手表,说“时间到了,我们回去吧。”
回到法庭上,顾念之还是不依不饶,追问凯文的华语教师是谁。
凯文胸有成竹地说“是杜月明女士,她从我五岁教到十五岁,我的华语都是跟她学的。”
顾念之偏头想了一下,说“杜月明?是我想的那个杜月明吗?曾经是华夏国家电视台家喻户晓的晚间新闻节目主持人?那个杜月明?”
凯文依然抱着胳膊,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意味深长地说“就是她。不过她很多年前就离开华夏国家电视台出国去了,没想到顾大律师年纪轻轻就知道这个人,真是不简单啊……”
顾念之皮皮笑道“过奖过奖,因为这个人实在太有名了,至今在网上都有很多怀念她的帖子。”
作为网络儿童长大的顾念之,怎么会不知道这个人呢?
哪怕她早已经离开这个国家,在别国扎根定居了。
“是吗?那正好说明她业务过硬,所以我才能说得一口播音腔华语。”凯文讥嘲说道。
顾念之回到自己的原告席上,将杜月明的资料调出来,投放到大屏幕上,指着杜月明端庄清秀的资料照片说“这就是当年华夏国家电视台最出名的晚间新闻主持人,她出国的时候已经功成名就。”
说着,顾念之话锋一转,看着凯文说“杜月明在国外教华语,身价是非常高的。以她的身份,教上百人的大课,在二十年前就是五千美元一堂课。”
“如果要请她做私教,据我所知,这个价格比五千美元一堂课只高不低。”
“可是凯文先生,你们家一年的收入在你小时候不到五万美元,请问你父母是如何能拿出一堂课至少五千美元的价钱,请动了大名鼎鼎的杜月明给你做私教?”
凯文一下子愣住了,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的理由都是苍白无力的。
顾念之不容他说话,紧接着又说“别跟我说杜月明是无偿教你华语。人家为什么要无偿做这种事?你父亲那时候还没有发迹,家里也不算有钱,更没有权势,人家为什么要无偿教你华语?”
陆安鹏揉了揉额角,就知道顾念之的每个问题都是坑,可是令人气愤的是,她问问题的角度,都不走寻常路,让人防不胜防。
跟她打官司,真是心累。
凯文还在寻思一个合理的理由,顾念之却已经把杜月明的账单甩出来了,说“大家请看,这是杜月明当年的银行流水账。这上面显示的很清楚,杜月明每周都会往自己的银行账号里存四张支票,每张支票五千美元,支票上签名的人,都是约翰·拉里斯。”
“如果我没有弄错,这个约翰·拉里斯,就是凯文的父亲约翰·拉里斯。”
“凯文先生,你告诉我,你父亲二十多年前的年薪不到五万美元,他是怎么付出一周两万美元的代价,在你小时候给你请这么昂贵的华语私教的?这些钱是哪里来的?”
第2110章 请君入瓮(5)
凯文的手渐渐攥紧了,手心在冒汗,脸上的表情勉强还能维持正常。
他冷冷看着顾念之,心想,这个女人到底调查他多久了?怎么那么久远的事她都能查到……
真的是这两个月中间查到的吗?
如果是,那她的团队的行动能力也太惊人了。
凯文瞥了一眼自己从美国重金聘请的律师团队,眼底闪过一丝戾气。
顾念之笑眯眯地看着他,一点都没有收手的意思,继续痛打落水狗:“凯文先生,能解释一下吗?你母亲一直是家庭主妇,从来没有工作过。你父亲二十多年前年薪微博,是怎么负担超出自己收入水平那么多的华语私教的?”
“我百思不得其解,凯文先生不为我们解惑吗?”
凯文收回视线,冷哼一声,说:“顾大律师博学多才,难道不知道有人不靠薪水过日子吗?”
说着又嗤了一声,说:“哦,我忘了,你出身一般,家境一般,怎么会知道有钱人的日子是怎么过的?”
他仰起头,淡淡地说:“当年英国查尔斯王子的戴安娜王妃不过是个幼儿园教师,她又是如何嫁入英国王室做王储的王妃?想必顾大律师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吧?”
“哦,是啊,戴安娜王妃当年都说是幼儿园教师呢,她是如何嫁给英国王储做王妃的?”顾念之居然兴致勃勃地八卦起来。
点漆双眸灵动非凡,像是马上变身为追星少女了。
凯文眼角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开始觉得哪里不对,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稍有不慎,“文化参赞”这个外交官身份都救不了他……
陆安鹏也觉得不对劲,扬声想要阻止凯文继续说话,道:“顾大律师,戴安娜王妃本人其实出身英国首屈一指的贵族家族斯宾塞家族,这个家族有跟王室联姻的传统。”
“至于幼儿园教师,只是她个人用来打发时间的一份闲杂工作,就跟有钱人喜欢去做慈善一样,没有人认为他们就是靠那一点点工资过日子的。”
顾念之饶有兴味地点了点头,夸张地说:“这样啊……我确实不知道呢!陆大律师你懂得真多!”
陆安鹏:“……”
他的偏头痛都快犯了。
凯文鄙夷地斜睨顾念之,说:“现在你知道我家为什么能给我请这么贵的华语私教了吧?”
顾念之却还是摇了摇头,说:“不好意思,我还是不懂。你能不能说清楚点儿?”
凯文皱了皱眉头,不想说话了。
那位印度裔大律师阿里夫马上说:“很简单的类比推理。戴安娜王妃不是因为自己是幼儿园教师而加入王室,我的当事人也不是靠他父亲的年薪请私教。”
“哦?那是靠什么呢?”顾念之笑眯眯地继续问道,语气轻缓,态度和蔼至极。
印度裔大律师阿里夫脱口而出:“当然靠家族的财产啦。这就是所谓的‘老钱’,old money,蓝血家族,比你们这些后来居上的暴发户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
顾念之轻笑出声:“那这么说,阿里夫先生是说,被告凯文父亲拉里斯出身老牌世家?”
“可以这么说。”印度裔大律师阿里夫点了点头,随后问凯文:“……是吧?”
凯文翻了个白眼,“当然,难道还有别的解释吗?我父亲母亲的家族都有信托基金。每年的分红都是几百万美金,还在乎五万美金的年薪?”
顾念之就等着他说到信托基金。
她迅速走回自己的原告席上,打开电脑,调出一系列资料文件,再次放到大屏幕上,用激光笔指着说:“这是不是拉里斯家族和李家族的信托基金结构图?”
凯文的瞳仁几不可察的缩了一下,脸色顿时黑沉下来。
他冷声道:“你耍我!你明明知道我家的钱是哪里来的,还明知故问!”
陆安鹏立刻站起来说:“反对!我当事人家族的财产跟本案无关,请控方律师不要东拉西扯,浪费大家时间!”
法官有些为难地看向顾念之,说:“顾大律师,如果这个问题已经不是问题,我们可以进入下一个议题。”
顾念之当然不同意,她收起笑容,严肃地说:“法官大人,凯文父母家族的财产,跟本案息息相关,我很快就会证明。”
法官意外地挑了挑眉,他实在没有看出来有哪里相关了。
不过看顾念之言之凿凿,而且她以前的履历也证明她不会无的放矢,因此法官默许了她的请求。
顾念之立即从笔记本电脑上调出更多的证据,一一指认出来。
“大家请看,这是拉里斯家族一百年前的状况,地地道道的美国北方贫民,一直靠打零工为生。”
“五十年前,拉里斯家族的一个年轻人去了日本,在那里待了几年,回来之后,带回一个领养的日本男孩,就是本案当事凯文的亲生父亲。”
“这个年轻人回到美国之后,突然有了点钱,开始在纽约做期货生意。”
“这么多年做下来,他其实没有挣多少钱,但是他给自己领养的日裔儿子拉里斯设立的信托基金,却每年都有一笔固定款项存进来。”
“这笔固定款项数额巨大,表面上看起来,是从南美巴西转过来的,据说是那位年轻人在巴西做期指挣的钱。”
“但事实上,如果你跟踪这些国际资金转汇的路线图,不管它拐了多少道弯,经历过了多少曲折,你会发现,所有这些汇款,其实都来自一个机构。”
顾念之摁了一下电脑,大屏幕上出现了一个特殊的标志:一片蔚蓝大海上升起一轮红日。
“看见了吧?这就是他所有资金的来源。——它们全部都来自一个账号,日本东京特高科的汇款账户!”
“而日本东京特高科是什么机构,请问陆大律师你们知道吗?”顾念之手持激光笔敲了敲大屏幕,简直像要敲黑帮划重点了。
陆安鹏脸色铁青,身子不安地颤抖了一下。
顾念之的神情更加肃穆,她冷冷地说:“日本东京特高科,是日本的情报机构。”
“一个由日本情报机构出经费供养的家庭,有什么脸在我们面前装高贵!”
“还老钱,蓝血……你知不知道所谓的‘老钱’才是最肮脏,最血腥的?因为那都是在资本原始积累阶段赚的钱,真正从头到脚都流着血和肮脏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