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走过一对男女,其中一人稍稍侧目。
等走过去了,那人喊她:“林善?”
林善应声回头,看见是肖霖,她稍显意外,转身点头致意。
那回他被韩津打伤,她后来想关心他情况,却苦于没有联系方式,但想着也不太联络,就暂时罢了。
此刻看去,他明显好了许多。
肖霖侧头跟女伴说了句什么,朝林善这边走来,问道:“最近还好吗?”
“还好。”
林善目光注意他身后,那个女伴的眉目说不出的眼熟,思维停滞一刻瞬间警醒,原来是像他之前那个女友。
悟到这个认知,林善心间泛起一股苦涩,这个男人,果真如此痴情,大概是永远抹不掉心中那处痕迹了。
他试问:“你搬过去了?”
倒是挺及时,林善也不瞒着:“刚刚今天。”
“也挺好的。”他没有再提当时跟她灌输过的内容,视线移到她手中的手机,“方便留个联系方式吗?”
林善虽没有此意,但他态度诚恳,就报了个号码过去。
很快,她手机响了,是他拨的。
肖霖收起来,明显还有事,走前道:“有什么事尽管麻烦我。”
林善点头,看着他跟女伴的背影再度远去。
那俩人既不搭肩也不牵手,保持分寸内的疏离感,林善猜测是他的初约对象,这样的男人,或许永远走不出灰暗的情殇,但能试着对自己宽容一点,倒不是一件坏事。
林善又站了一会,回头看到关嘉谣准备结账。
手机刚巧进来一条消息,是韩津。
他问:“现在在哪?”
她边走边回:“买衣服,你呢?”
发了以后她觉得后面两个字显得多余,或许自己太过无聊了,下意识期盼有人热聊。
他又回:“嗯,多买好看点,以后就能带出去了。”
林善发觉他每次说话都有暗意,偏巧自己还都听懂了,总得小心翼翼不落他圈套里。
她顾自问:“你在哪儿了?”
他回:“记挂我了?放心,我待在哪儿都安全,除了监狱。”
林善啐了句,不再理他。
一抬头碰上关嘉谣,她立刻按熄手机,被指着脸问:“脸这么红,跟谁聊天呢?”
林善啊了声,手扶上脸,辩解道:“没有跟谁,就是觉得空气有些闷。”
关嘉谣望向外面,“刚才我看到有个男的跟你说话。”
林善随之望去,肖霖的身影早已走远,她随口道:“就是问路的。”
关嘉谣点头,并不在意,却借题发挥,问道:“善善有没有喜欢的人?”
林善不妨,保持严肃,小声道:“没有。”
关嘉谣爱抚着女儿的长发,轻搂她告诫:“如果有,一定要告诉妈妈。”
林善点点头,见她没再问,轻轻呼了口气,事后细细想来,又觉得那话中有话。
……
韩津发给林善那条信息半带玩笑,他这会儿还真在监狱。
韩齐深开车载着他,来探视十多年前的兄弟费隆。
地点在市郊外,过来费了不少时间。
韩齐深在这儿有通人脉,命人事事好生照料,费隆因此在里边过得蛮得意。
韩津虽对此人印象不深,但从小被韩齐深带来见过几回,还被命令向那人喊干爹,长大后渐渐略知一二,懂得那人是韩齐深年轻时的生死至交,只因犯了重罪才被判入狱。
算算年头,估计没多久,费隆也该放出来了。
韩津对他爸那些旧友的事不太挂心,但因被教育须得尊重老子,自然也得听人话语行事,认可一些人情场上的黑白关系。
他早就暗下盘算过,不出几个年头,差不多就能接手老韩的班子。
但最近韩齐深又突然心血来潮,说年后让他报名新一届征兵表,也就是说,他起码得有两年要处在封闭式的环境中训练。
韩津当即否决了,他生性懒散,又对自由度的要求极高,且不说离别朋友去远方,光是两年见不到她,想想就不能忍受。
他问过原因,为什么突然做这个决定。
韩齐深给的理由是,他年轻时无缘当兵,想借由他帮忙实现。
韩津听了这番话,还是没放在心上,他想的是这决定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或许转身他人就忘了。
可惜的是韩齐深没有忘,刚在车内他又提了,这就让韩津开始有些急躁了。
韩齐深只拿眼瞧他:“你是不是喜欢谁?舍不得走?”
第36章
韩齐深每每隐怒时刻, 眉上额间都会凹进一个小坑, 这是韩津需要及时转圜的重要提示。
但这次他即便看到了,也不太愿意退步:“老韩, 你不能这么自私, 这是大事,总得尊重我的意愿吧。”
韩齐深出口蛮理:“我不尊重你的意愿, 会直接将你绑去。”
韩津见他表情来真的, 深思前面那句,解释:“我能舍不得谁,当然是你呗。”
“这种时候用不着说好话,你在时, 我也没指望过你。”韩齐深拿出支烟叼嘴里, 要找打火机, 身旁人及时给递上来,他特别睨了眼, “你就是得赶鸭子上架,平时给我点过烟?”
韩津不想跟他硬碰硬, 烟点燃了就把打火机扔回去,抓了把头发撂下一句:“反正你不能拿你自己的想法强迫我。”
韩齐深吸了口,再拿下烟, 缓缓吐雾:“还有大半年时间, 容你慢慢想,慢慢接受。我平时没拿住你,只能让硬规教你, 你现在还年轻气盛,什么都没经验就往前冲,溅出一身血以为擦干就了事,未来大把的处事原则能狠狠教你做人。你只要去两年,把这身邪气给我改了,回来以后要怎样,我都不会再管你。”
韩津摸着手机屏幕,左耳进右耳出,抬头看景仍不吭声。
韩齐深瞥了眼,左手去推车门。
“这次你就不用进去了。”他关门前说道,“留在车里好好想想,路都给你铺完整,你只要顺着来什么事都没有,从现在起给我维持个好形象,记住别人一旦问你,什么干爹什么街霸,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你有的就是一颗端正从戎的心。”
韩齐深绕过车头走远,韩津坐在车内看着他消失在接待入口,心里边万分烦躁,敢情专门带着他就是说教来了。
当兵受折磨去?他才不信这套。
车内烟雾憋人,韩津开窗透气,手肘搭在上面,往深了一层想,要去也不是不行,但关键他记挂的人,届时长久不见,不难保证没有二心。
革命尚未有苗头,就这么半途而废,他不甘心。
……
傍晚时分,韩津回到家,进门后没见着林善身影。
但他知道她没出门,先前跟姑姑电话里确认过。
原本他计划带林善出去吃饭,但现下这情况略显高调,便让姑姑准备晚饭,又怕有所忘记,特意提前叮嘱多加一人量。
韩英气闷:“臭小子,你就这么好客,不怕人家母女俩再害你爸一次?”
“她不是客人。”韩津纠正,“她已经是我们家人了。姑姑,你要对她客气一点。”
韩英无奈:“我还不是为了你跟你爸,要是受她们的气,我不如趁早走人。”
韩津脱了鞋子先去厨房,给正在忙活的姑姑送上刚买的酒酿发糕,尚热乎着冒香气,殷勤得送上一块。
韩英知道他故意讨好,怒笑着推他出去:“饭已经烧了,少来这儿添乱,赶紧出去。”
韩津趁机再拍马屁:“姑姑最好了。”
说完将门拉上,绕了个弯上对面去。
韩英在门内张望到,嘴里叹气:“不省事的孩子。”
到了紧闭的门前,韩津手扶上把手,想直接推进去了,临时收了念头,耐心敲起门来。
一下,两下,三下……
里面人回:“门没关。”
韩津立刻开进去,就见她伏案看书的背影,听见动静也没回头,格外认真。
“我说你都学了多久了,让眼睛休息下能行吗?”他过去书桌边,擅自将她的书本合上,然后把手里的盒子压上去。
林善微挺身体,看着这牌子:“板栗饼?”
他就知道她会有所反应,抬下巴:“吃吧。”
几个月前,韩津有一回坐车经过栗子街,曾见过饼铺前她排队的身影,那时候没怎么在意,后来再一次遇见她买饼,就不自觉得上心了。
她初来乍到,见着好吃的就围上去,怎会知道哪家老字号味道最正宗呢。
林善拿起一块送嘴里咬,酥脆清甜,齿口留香,比她之前吃的味道胜过一截。
“这个好吃。”她眼神一亮,问道,“你哪儿买的?”
他不禁得意:“废话,我这是专门深入巷子里找人做的,你在街上看到的那些,基本都是杂质充数,糊弄糊弄无知的人而已。”
“不会吧。”林善奇怪,“这不是叫做栗子街吗?应该满街都是栗子。”
“谁说栗子街一定卖栗子?”韩津真觉她想得天真,认为有必要科普一下,站着太累索性坐上她书桌,“栗子街多年以前是全卖栗子,香味从街头飘到街尾,后来出现竞争渐渐少了,接着有人加入饼铺经营生意,一火又带起来,真假牌子混不清,外来人又只认网红牌,真的老牌手艺就留在深巷老一辈那儿了。”
林善想他是这儿长大的,说的不会有假,便给了个台阶下:“哦,那你报给我地址,下回我自己去找找看。”
“那么多巷子,你能找到吗?”韩津饥馋她吃得香,忍不住也拿了块塞嘴里,“你一个人就别去了,万一迷路,我带你去吧。”
林善默了会,说:“那等我考完试,寒假里再说。”
韩津心间落喜,见她吃完一块,拿纸巾擦手,眼睛又去盯那些考题看,好像永远看不厌烦,至少比看他要多余。
他腿脚上前晃晃椅子,“就你这样的,考试还不满分说不过去了。”
她视线虽在书上,但原先安静的学习氛围早已被打破,再怎么看都是徒劳,叹气应付他:“我不考满分,但求问心无愧。”
“你要是每天都这样,让我情何以堪。”他抬眼望天花板,忽然想起自己也有几张卷子没完成,计从心来,“正好我也有作业,要不待会我来你房间写,咱们相互监督。”
林善对他这份上进心还算是赞赏,余光稍稍斜视门边:“姑姑会看见。”
他笑:“跟学习有关的事,怕什么?”
林善没答,鬓间一缕发丝落下,她抬手勾向耳后。
韩津看得心驰荡漾,猛地又想起革命尚未成功,半路有虎杀出,便在她面前顺当提了句:“有个事想要问问你。”
“什么事?”她翻过书页,好奇他语气从未有过的慎重,竖起耳来。
他直接问:“你觉得我去当兵怎样?”
“当兵?”她抬眼对向他,不似开玩笑,又认真打量他外形条件,最后定论,“还可以啊。”
“可以是什么意思?”
“去磨练下挺好的。”
很有鼓励性的一句,他听出嫌弃的意思,语露不快:“你是不是觉得我平时在你面前很碍眼?巴不得我离得远远的。”
林善在这一刻,忽然间感觉他身上长出了刺,这刺唯独她才能抚平,而她担下了这项任务。
“没有。”她低头揪着书页,“我现在没讨厌你。”
他看她纠结地垂脸,令人难以信服。
她继续道:“你自己不是很自信,说过我不是讨厌你。”
韩津是真觉得她心思透明,医院那番话还记得清楚,他回想那时,只记得抱着时的轻软细腰。
目光瞥一眼厨房,姑姑正忙着炒菜,韩津趁机勾起她一缕头发玩,在指尖连续绕圈,滑丝丝地就是套不住,跟她人一样。
林善顾忌家里还有人,把发丝抽回来,轻声:“你别弄了。”
韩津停下手,从她头顶望下,眼睑落着一道阴影,整个人显得安安静静。
“吃饭了。”出门前,他在她课桌边敲了下,又戳破她,“看不进去就是浪费时间,还不如出来走路。”
晚饭三人落座,韩津跟林善一边,姑姑坐对面。
吃饭时基本只有韩津讲话,偶尔来两句掺和气氛。
“这个肉是我姑的拿手菜,今天做得真是绝了,我待会还得添碗饭。”
“别净吃饭啊,吃不完都是倒掉,浪费可耻知不知道?”
“……”
韩英见对面这小姑娘自回来后就躲书房看书,也不在房子里到处乱走,瞧着还算安分乖顺,也跟着没情绪地说了句:“韩津说得对,吃不完都是倒掉,你少夹一筷子,我们也不会多吃。”
林善听这话,也开口说:“谢姑姑,我自己会夹。”
韩津立刻跟着道:“就说,以后别客气。”
说完,他自己将最大的那块肉夹入自己碗内,同时冲厨房昂首:“姑,那儿是不是还有汤呢?”
韩英一拍脑门想起,立刻起身:“忘了,差不多好了。”
韩津一双眼瞅着她进去里面,趁机将自己碗内那块肉转移到林善那儿。
她惊讶,筷子一夹就要把肉给还回来。
韩津立刻端着碗起身,大声嚷着:“姑,你烫不烫手?我帮你拿。”
“不用不用。”说着韩英从里面走回来,将汤端上桌子,重新拿碗吃饭。
目光不期然又飘向对面,林善怔愣半刻,忙埋头将那块肉吞进嘴里,咕哝咕哝咬着,极不自然地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