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的走道狭窄拥挤,张老师坐在最里角落,林善想要过去,偏偏需要经过某人身边。
没办法,她只能硬着头皮前往。
走了几步,快到人跟前时,她侧了侧身,打算背身挤过去。
就是这个过程,她眼皮子底下那双灰白色球鞋悄然往后退了一大步,面前的人身抵墙面,二话不说截断她的去路。
林善止步抬头,无言地瞪眼看他。
他却目视前方,侧脸神情得意,很是欠揍。
双方短暂僵持着,倒是坐一旁的男老师话说到一半瞧见异样,将韩津身子往前拽了点,语中带斥:“站也没有站样,还让不让人过去了!”
韩津本就受命听训来的,到底是趁机皮了下,不会在自个班主任面前太狂妄,挪脚让了点空间出来,结果对方看也没看他,面无表情地低头从身边走了过去。
韩津的视线跟随她,身体也转了三百六十度,完了还盯着人背影看。
傅老师见他不正经,气愤地拿了叠卷子下重力拍过去,拉回他的注意力:“看什么!我刚跟你说的话听见没有,拿不出一点学生样,你说说你这是开学以来第几次了,要是再因为这种事情扰乱学校秩序,我只能请你家长来了……”
与之隔了一个闲置工位的角落,林善走到班主任身边,声音轻细:“张老师,您找我。”
张老师正等着她,递了一份表格过来:“林善啊,关于你转学的档案资料,还需要一些补充,来填写一下。”
林善接过大致看了眼,点头说:“哦,那我现在回去写。”
“就在这儿写吧,马上要交上去了。”张老师指了指边上的空位,又递过来一支笔给她。
林善只好留了下来,拉开椅子坐下。
才写了个名字,她预感身后有双眼睛在看,于是转了下坐姿,左手支着后脑,用身体遮挡档案的内容。
这个细微的动作落在韩津的眼中,他暗地轻笑了声,借着背在身后的双手,恶作剧地晃了晃她的座椅。
椅子底是滑轮,林善被干扰两下,笔尖的字差点写歪,想发作场合又不对,便挪着屁股将椅子拖远,免得让老师瞧见误会。
这边,傅老师仍在断断续续叨不停,整间办公室几乎都被他洪亮的斥责声盖过去了,韩津听得耳朵起痒,歪头拿手掏了两下,忍不住回驳一句:“老师,只要我没打架,我爸不会管这种事的。”
傅老师替人家长失望,抵了下鼻梁上的眼镜架,点着他:“没打架你就很有脸是吗?篮球场那么多场地,你一家独大了?地盘你买下了?我还没跟你算损坏公物的账呢,把篮筐扣坏这个钱还是由你来赔,到时候把钱带过来!”
林善一边填资料,一边听全了对话,觉得这人作风还真是有问题,估计在校内经常惹事,赔他个血本无归最好。
谁知下一句,她听人回:“老师,要不我现在给你转账吧,最好请人把那个篮筐跟板的材料换的好点,之前的质量太不禁打了,然后接下来一年,把那个篮筐的优先使用权交给我们。”
林善字写到一半,听得不可思议,撇撇嘴轻笑。
“什么话?你还跟我讲条l*q件?”傅老师险些被气到,拿起茶杯喝了口水,咳一声继续说,“你还是没有意识到错误,在学校就遵守校内秩序……”
韩津嬉皮笑脸打断:“钱的方面可以再商量。”
“你觉得是钱的问题吗?”傅老师拍了下桌子,正色道,“我告诉你,该赔的钱你逃不掉,打球的事讲究先来后到,你如果不服从,现在就把你爸叫过来开个会,我要是你爸我都被你气死……”
“那您还是别当我爸了。”
“……”
耳侧的训导声快成了背景音,林善越听越糟心,快速将手上的写完,然后起身交过去。
张老师拿过来看了眼:“行的,可以了。”
抬头再看看学生,她关心问:“这几天学习还习惯吗?”
林善点头:“还行。”
“有什么不懂就问老师或者同学,看你之前学校的成绩还不错,第一次月考加把劲,争取拿个好成绩。”张老师鼓励了几句,见这个女生一直温温的态度,“没事了,回去看书吧。”
林善颔首转身,顺着过道要出去,却见前方斜横着一条大长腿,而主人就站在原地晃着身子,姿态散漫,一如刚才。
林善瞅着这个空档,过去还是绰绰有余,便目空一切,不疾不徐地走,擦肩时毫不迟疑,直接往那只灰白色鞋子上踩了下去。
下脚时,她力道使劲,还刻意稍停两秒。
佩服的是,对方居然忍着没吭声,也面不改色,只稍稍皱了下眉。
林善见好就收,下一秒甩着马尾溜出了办公室。
这边,韩津觉得左脚趾跟打了全麻似的,当场跺了几下脚回血,咬着牙讪笑了声,面对班主任的洗脑思想课终于屈服:“行行行老师,我知道错了,钱会给的,检讨也会写的。我现在实在憋不住,想去上厕所方便。”
傅老师见他态度来了转变,狐疑地睨了几眼,也懒得再多费口舌,头疼地挥挥手将他打发了。
韩津才不是真要去厕所,他一出办公室就沿着走廊大步追了过去,几步到人教室外,探头往里望,愣是没见着人,估计躲哪去了。
以牙还牙还真及时。
他叉腰在他们教室外站了会,想原地等人出现,还没多久呢,远远瞧见自个班主任往这走来了,没办法只能先冲上楼,放学再找人算账。
周六下午只上两节课,放学铃声一打,几乎所有班的学生同时冲了出去。
韩津这回并不着急,昨天他就记着今天林善值日,就不信她还能那么早溜。
在罗慎跟陈贺轩的随同下,他单手拎着只书包,一步下一台阶,不紧不慢地往三班走。
果然,刚到教室门口,就见她拎着桶要去倒垃圾,正面撞上,还把人瞧得一愣。
韩津看人面上发虚,心里边别提多舒爽,故意摊出一脸惊讶:“我去,这么巧啊!”
林善佯装无视他,撇开脸绕一边走过去。
气氛突然变尴尬,罗慎回头瞧了眼,拍拍韩津的肩,苦口婆心地劝:“哥们,好好说话,没有追不到的女生。”
韩津假踢了下他:“没完了?你自己没事了?”
罗慎赶着去宿舍找肖楚霏,走前撂下一句:“没必要自讨苦吃,真喜欢趁早服个软得了。”
韩津这次要真踢,罗慎却闪身跑远了。
身边剩下个陈贺轩,这时也跟了句:“你现在是追还是打,选一个呗。”
韩津抬眉看他,不答反问:“我能打女的?”
陈贺轩笑笑不说,答案显而易见。
林善倒完垃圾回来,发现这两男生还站在自班门口,明知故问:“找谁呀?”
韩津双手插兜,往前一步,昂下巴挑明:“找你。”
“行,想打是吧。”
“……”
林善挥了挥手,指着尽头的教学楼入口说:“上那儿等着,我待会过去,别在这儿站,刚拖完地又被你们弄脏了。”
韩津低头看脚下,暗花色的大理石砖,鬼才看得出踩脏了。
但见她没逃避,也就退了一步,面上应承,搭着陈贺轩的肩先去前面等。
可他哪里知道,这一点头入了她的套。
林善在他们转身之际,就火速冲回教室,随口跟其余人打了声招呼,连人带包从北面的窗户跳了出去,一眨眼没影了。
韩津也是等了足足两分钟再次折回,才知被放了鸽子,教室里哪还有她人,尽是看他笑话的。
第8章
韩津追出校门的时候,林善早搭着上一班车走了。
这情景跟昨天惊人相似。
十分钟后,林善到达栗子街的巷口,眼看时间还很早,打算沿着街道找点周末兼职。
中途她看了几家,临时接到关嘉谣的电话,说是让她快点回去,待会要去个朋友家吃饭。
林善没听明白,挂了电话放弃闲逛,疾走几步回了家。
刚进门就见关嘉谣踩着双时髦高跟鞋,站在镜子前捣腾自己,一身亮片小黑裙,波浪卷发才烫过,两边耳垂套着大圈,打扮得明艳又漂亮。
“妈,要见谁去呀?”林善放下书包打量她。
“就是帮你转学的宋阿姨。”关嘉谣招呼她过去,同时递来一条连衣裙,脸色喜盈盈的,“赶紧去换上,马上就走了。”
虚惊一场,差点以为是要去相亲会。
林善接过裙子,两手拎开看,白色蕾丝荷叶边领,收腰束带,轻熟少女风,后边还挂着吊牌未拆。
她翻出来看价格,瞬间嚷起来:“妈,你买这么贵干嘛?”
关嘉谣知道女儿要数落,摆现实讲道理:“去别人家做客当然要穿得体面一点,我看你的裙子都过时了才买新的,而且宋阿姨的女儿跟你同龄,不能在人家面前被比下去。”
“为什么要跟人家比?”林善觉得无趣乏味,双臂一伸躺倒在床上思考,“就吃个饭有这个必要吗?干脆我在家不去得了。”
“说好了要带你一块,顺便也要?№§∮感谢她们家帮你转学,你在这连个朋友都没有,正好借这个机会去认识认识。”关嘉谣在一旁坐下,将女儿重新拉起身,“而且宋阿姨的老公在市政厅工作,以后万一有个麻烦事,指不定还得托他们帮忙呢。”
林善想到接下来的生计问题,瞅着她妈:“那你工作找到了吗?”
“没有。”关嘉谣说起来失意怨叹,“现在不比当年,都是些年轻漂亮身段好的,你妈我这么多年没发挥,撑不起台面了,所以今晚去了还得再跟人家求个人情。”
林善侧看她神色落败,并无往日光鲜自信,抿抿嘴想到什么,无意间拆了台:“你以前总说人家是第三者,介入别人的家庭才结婚的,现在我们这样是不是有点难堪……”
这话出口,一针见血。
关嘉谣脸上有些挂不住,林善说的没错,她以前的确很瞧不上宋莉洁,同样的对方也没瞧上过她。
想当初她俩年轻时交情甚好,在行内并称台柱姐妹花,到后来却为了一个小角色开始明争暗斗,表面上斗嘴皮子是为了戏好,私底下没少因此翻过脸。
但闹归闹,这两人在戏外又是另一副面孔,好一阵坏一阵,也分不出胜负,这关系搁当时的人说起来都有些迷。
那会儿进团时年纪轻,俩人的身材脸蛋样样好,气质堪比明星,迷得男人七晕八素,自然便有一些名流阔少常来邀约,私下不少交情。
关嘉谣当时已有男友,是上学时就认识的,对方死乞白赖追了两个月才好上,对她好是好就是条件一般,知道这事后好几次让她退团,她说什么也不肯,两人就此冷战了一段日子。
结果这段时间还没过去,关嘉谣就火速嫁人了,嫁的不是她那位男友,而是长时以来的追求者之一。
起初她也并非自愿,可母亲正生着病急需高额手术费,若是去找她男友借,把人家底子掏空都起不了水花,情势之下只能抓了现成的,那是位新晋富商,拿钱办事人脉又广,很快解决了她家所有经济问题。
关嘉谣跟了他从此衣食无忧,头年结婚次年生女,周围人都夸她嫁得好,家里的亲戚也因此沾了不少光,走哪都要吹嘘一番,渐渐地她也觉得自己命运顺遂,在当初做了个明智的决定。
而在举家迁往北方之前,关嘉谣也听证过宋莉洁的归宿,据说她插足了某个已婚政干的家庭,对方原配还去剧团闹得沸沸扬扬,团长为保门面只能将她扫地出门。
不过宋莉洁虽丢了饭碗也并没落得不好,当时已侥幸怀了孩子,便顺杆往上爬,背地里苦熬几年,最终男方为了她狠心斩断已无感情的初婚,双宿双飞成就到了一块。
可谁想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这么多年过来,人家已经坐稳正位悠闲地当起了贵妇,关嘉谣却贵过头,落得个既破产又丧夫的下场,甚至还有求于人,不难成为别人茶闲饭后的笑柄。
饶是生活再过于艰难,希望跟志气不能被磨灭,为了女儿的转学问题,关嘉谣放低身段尝试着联系宋莉洁,结果对方欣然答应,又听说了她的遭遇,安慰了几句贴心话,说这儿朋友多能帮忙。
人在落魄时对暖话最受听,关嘉谣感动不已,当时就下定决心要回来,也因此对宋莉洁有所改观,心底叹着不白认识这个朋友,意愿跟她冰释前嫌。
可尽管心里边这么想,表面功夫还是必不可少,多年未见,穿着打扮精神气丝毫不得马虎,免得让人第一眼瞧了寒碜。
面对女儿的质疑,关嘉谣不想再多提:“这事都过去了,你还记这么深干嘛。”忽而又短叹,“有些人就是有这个福气,我们再哀怨也没用。”
林善闭上嘴,心里想着也不知是谁这么多年,总时不时在她耳边嫌弃鄙夷。
世事难料啊,谁知道下一秒自己不屑的人会成为巴结的对象。
她又翻着手头上的裙子看,买都买了,也退不了,再不穿就该换季了。
遂起了身,换种心情去卫生间。
……
来接林善她们的车子是对方家里派来的,司机在巷口等候,相互认了番后上车启程。
目的地不远,也在这片辖区内。
林善自来到这后,第一次坐车逛路,新鲜感十足,目光慢悠悠地欣赏沿途边边角角的风景,虽然很陌生,居然也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直到车子停在一座别墅前,司机声明到了。
林善推门要下去,被关嘉谣拉住,低声叮嘱:“待会儿记得要喊人,见谁都要微笑,问你什么也要答……”
林善停下应了句:“知道,我要给你撑场面。”
前面的司机回了下头。
关嘉谣尴尬一笑,转脸下了车。
此次前来虽是宋莉洁主邀,但若对方不提,关嘉谣也有打算请他们家人出来吃一顿,作为替女儿拉关系转学的回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