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幅画的取名也是很关键的,时常能起到画龙点睛或者拨云见日的作用,因为画家的内容是比较“主观”的,很可能只看画,观众无法更精确的抓取到画里想要表达的内容。
可如果看了画的名字,那就找到了线头,一抽就能抽出画的内容含义甚至画家想要表达的感情。
裴乐乐在这方面确实是很有天赋的,她是完全把这些当作游戏,听完名字,裴乐乐咯咯地笑,“原来是梦里的森林啊,怪不得这么好看,不知道森林外面的世界有没有更好看的地方。”
虽然语言稚嫩,却也不失为从另一个角度看这幅画,裴嘉裕笑着摸了摸女儿的脑袋,顺手为她整理了一下脑袋上跟两棵小草一般的羊角辫。
裴嘉裕带着裴乐乐转了一圈,途中也遇见了一些认识的同行,偶尔有性格好的也会主动招呼裴嘉裕,然后拉着裴嘉裕说会儿话。
卫琢玉也在,刚笑着感谢了两位前辈的指点,一转头就看见了带着女儿跟普通游客一般无二的裴嘉裕,脸顿时习惯性地就先沉了下去。
裴嘉裕看了卫琢玉一眼,对方这次参加展示的是一幅抽象画,无数枯瘦如柴的手挣扎着想从泥潭中爬起来,画的边框处用了大量黑灰暗色调,想要表达的应该是这些深陷泥潭的人努力挣扎想要爬出来,却不知道在泥潭之外的世界只有无边黑暗。
总的来说是很符合卫琢玉一贯以来的风格,画风残酷如屠夫的刀,感情尖利如刀刃,看一眼就好似有一柄刀快准狠地扎进了人的心里。
说实话,裴嘉裕对卫琢玉还是挺欣赏的,虽然人别扭了些,可本人在油画上的天赋确实很好,无论是技巧还是冲撞式大胆用色,都很厉害。
可惜他可能不合卫琢玉的眼缘,所以两人是没机会做个能平心静气交流经验的朋友了。
裴嘉裕看了一眼,手掌往女儿脑袋上一盖,把裴乐乐的脸扭到另一个方向,“走,我们去那边看看。”
裴乐乐个儿不高,画又都是挂在墙上的,所以视野上肯定没有爸爸的开阔,自然也就没能看见卫琢玉那副画。
听爸爸这么一说,裴乐乐自然没意见,乖乖地“哦”了一声。
卫琢玉虽然看见裴嘉裕的第一眼就冷哼一声别开了脸,可那不是习惯了么,本来还等着裴嘉裕上来跟他打招呼呢,为此,卫琢玉都已经在心里迅速打好腹稿了。
一会儿他就先讽刺这人信心太满居然一副十拿九稳之态,然后深入批判这人目中无人自视甚高……
结果裴嘉裕居然就随便看了他一眼就带着女儿走了,卫琢玉越想越气,甚至后面还脑补出了裴嘉裕用蔑视的眼神随意的扫过他的作品,然后给了他一个“你不行”的眼神就轻飘飘离去的剧情。
脑补太过,卫琢玉都分不清现实跟想象了,结果自然是又把自己气得不轻。
要是裴嘉裕知道这些,可能会沉默片刻后慎重地为卫老师推荐一位靠谱的心理师。
裴嘉裕带着裴乐乐又逛了十几分钟,背后突然有人叫他名字,裴嘉裕回头一看,才发现居然是绘画长廊这边的一位负责人。
负责人叫杨光,本身是艺术品交易平台下属一家大型画廊的小管理,跟裴嘉裕也算是老相识了。
因为裴嘉裕的作品总能吸引一些饱经风霜的权贵想要高价购买收藏,所以杨光对裴嘉裕是比较看重的,也可以说是把裴嘉裕当成个小财神来维系着交情。
这次杨光负责了走廊一段接待海外来宾的工作,不过说是负责,其实也就是调度翻译讲解志愿者这些人员。
裴嘉裕没想到杨光会在这个时候来找他,看起来还有些着急,脸上的汗都跑出来了,要知道展会里可是冷气开放,外面再热室内穿个西装三件套都不成问题的。
“裴教授,可算是找到你了,刚才我一路从玛沙雅那边找过来。”
玛沙雅是一副世界名画,作为装饰品打造成浮雕成为了一条画廊的点缀,绘画走廊说是走廊,其实就是一个画展厅,一共拥有一个大厅一个偏厅数个小厅,另有十几条走廊。
这些走廊没特意取名,于是内部人员就习惯了用这些名画点缀作为画廊的代称,一说就知道是哪条走廊。
玛沙雅那边多是梦幻主义画风,还有童趣风,裴嘉裕一开始就是带着裴乐乐去的那边。
杨光这么一说,裴嘉裕就知道对方是真找了他有一会儿了。
“杨先生,是有什么事吗?”
裴嘉裕转身站定,垂在身侧的手还握住了女儿挂在自己腰侧皮带扣上的小手,担心大人说话小孩儿觉得无聊就偷偷溜了。
今天来的人可不少,还有许多游客。
杨光稍微喘匀了呼气,先低头笑着跟裴乐乐打了个招呼,这才掏出纸巾一边擦汗一边跟裴嘉裕说事儿,“是这样的,莹国的埃斯瑞先生你知道吧?他带着学生在看你的作品,发现里面好像用了什么西方古典派的画法,很感兴趣,所以希望能跟你聊一聊。”
埃斯瑞先生今年八十有七,年轻时代身处群星闪耀的绘画界巅峰时期,埃斯瑞先生并不算出众,可经过长时间的蓄力。
等到中年时期,跟他同一时期的那些星光熠熠的天才或陨落或消失,埃斯瑞先生却一飞冲天,一幅“轮回”震撼整个绘画界。
很多人都说这是埃斯瑞先生一生的巅峰,可几年后,沉寂许久的埃斯瑞先生又以一幅“沉沦”证明了自己。
埃斯瑞先生一生的作品不多,却堪称每幅画作都是一个无法超越的经典,用世人的话来说,就是能够超越埃斯瑞先生的只有他自己。
埃斯瑞先生并不喜欢名利场上的繁华喧闹,上一次出现在众人面前好像还是二十年前,这样一位先生突然出现在今天这样一个交流会上,裴嘉裕第一时间就觉得杨光是不是故意在跟他开玩笑。
别说裴嘉裕,杨光一开始也不敢相信啊。
虽然他们这个鸽子展全名是艺术与和平国际文化交流会,名字听起来很高大上,可事实上也就是在国内排得上号,走出国门拿去跟国际上的那些展会比,真算不上什么。
因为自己就经历过这样的心理历程,所以杨光一看裴嘉裕那表情跟眼神就秒懂了,顿时嘿嘿一笑,中年发福的脸上显得更油腻了。
“裴教授,这事儿是真的,我哪敢用这跟你开玩笑啊,好像是埃斯瑞先生陪太太来咱们种花旅游,刚好路过南城就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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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四十一章
杨光都这么说了, 裴嘉裕自然也不再怀疑,牵着女儿就跟着杨光一起往加德列那边去——加德列多夫, 世界著名的半写主义代表人物, 裴嘉裕的作品就被安排在刻着加德列半身像的那条走廊。
埃斯瑞先生是个戴着假发面皮发红还有些酒糟鼻的老头子,外表形象谈不上多优秀, 甚至因为长期坐在画板前, 背部有些驼,可是一旦有人跟他的那双眼睛对上, 必定会有一种奇妙的感觉, 就好像那双眼睛里有另一个精彩到让人向往的世界。
当然, 这只是一种比较梦幻唯美的形容, 毕竟一个人的眼睛里当然不可能藏着一个世界,只能说这位老人眼神睿智, 又另有一番岁月沉淀下来的恬静, 是裴嘉裕很喜欢的那种感觉。
一开始说不紧张那肯定是不可能的,裴嘉裕也不过是表面看起来冷静,可牵着裴乐乐的手掌却出了汗,这会儿真跟埃斯瑞先生眼神对上了, 裴嘉裕却突然就整个人沉静了下来。
埃斯瑞先生应该真是过来随便旅游的, 身边只有一位蓝眼睛白头发的老太太相伴, 两人这会儿都好奇地打量裴嘉裕,不过之后埃斯瑞先生看的主要是裴嘉裕,埃斯瑞夫人却看的是裴乐乐了。
幼崽在年幼的时候缺乏自我保护的能力,有些动物的幼崽让自己长得毫不起眼, 有幼崽则是努力让自己长得可爱以此博取成年动物的偏爱,这种动物无疑就是人类了。
杨光自然是第一时间笑着上前替埃斯瑞先生介绍裴嘉裕,普通的西方人对东方面孔是缺乏辨认力的,可埃斯瑞先生却第一眼就将裴嘉裕的面部轮廓以及五官比例下意识打量了一遍,让他立马把裴嘉裕的长相画出来可能有点困难,可在人群里认出裴嘉裕却并不难。
“埃斯瑞先生,很荣幸能够见到您。”
裴嘉裕正纠结用什么样的见面礼仪才更好时,埃斯瑞先生却已经在他出声的时候就主动伸出了手,笑着用流利的华语赞了裴嘉裕的作品。
“你就是裴?没想到你这么年轻,你的这幅《晨夕》很棒,不介意的话我希望能请你帮我解说一下这幅作品,我跟夫人都很喜欢。”
旁边正好奇地弓腰试着跟裴乐乐说上话的埃斯瑞夫人听见丈夫提起自己,也站直了身体优雅地朝裴嘉裕笑着微微颔首。
这让裴嘉裕更加放松,脸上也带出些缓和的浅笑,“埃斯瑞先生过奖了,很高兴能让您和夫人喜欢。我的解说可能会比较无趣,如果你们不介意的话。”
自己给自己的作品当解说员,这还是裴嘉裕第一次做,对自己的解说能力不太自信。
好在埃斯瑞先生是真的不介意,他想要听的就是裴嘉裕创作这幅画的时候是如何构思的,创作过程中的想法有什么样的变化,另外就是作品中明显在似朝霞也似晚霞的天边部分尝试性的使用了油画界比较旧派的画法。
最近这些年虽然埃斯瑞先生没怎么自己动过笔,但因为对绘画的喜爱,他也从没停止过去研究绘画。
埃斯瑞先生带着夫人将足迹留在了二十多个国度,随身的笔记本上记录了九十多种古老的绘画技巧,或是只剩传说或是具有童话故事的虚构色彩。
埃斯瑞先生这次走到了种花国,也是想要了解种花民族的传统绘画技巧。
非要说起来,裴嘉裕如今的画自然无法跟世界金字塔顶峰上的那几层相提并论,可只是那少许的尝试让埃斯瑞先生看出来了这是一位跟他有相同想法且本身具有一定天赋的后辈。
看作品的时候埃斯瑞先生认定了创作者应该是一位外表内敛稳重内心却大胆又感情丰沛的人,等到见了裴嘉裕本人,埃斯瑞先生没有失望,反而更添几分惊喜,因为裴嘉裕给他的感觉就是种花国传说中的“如玉君子”。
基于对彼此的好感,裴嘉裕跟埃斯瑞先生的交谈很顺利,裴嘉裕为埃斯瑞先生介绍自己创作这幅画时的心态与想法。
“这幅画取名为《晨夕》,又用色调覆盖的方式刻意模糊了早晨与傍晚的霞光,就是为了让观画人产生时间上的怀疑。人一旦陷入想要更准确的认识某样事物的境地是,因为过多的加入了主观意识,认知上会产生错觉……”
其实这个就是色调上的利用,可以说也涉及到了对人心理上的引导,视线错觉与思维错觉在绘画中都是很常见的方式。
裴嘉裕由浅及深简单说里自己的构图与主题,埃斯瑞先生最感兴趣的是作品中的色调覆盖法,也就是在一层层的颜料覆盖下创作出画家脑海中一开始就构思出来的画面。
另外还有斑驳堆砌法,这种手法算是比较粗糙的画法,不过裴嘉裕将这种画法的粗糙用在了背景处理上,让这种属于是缺点的粗糙变成了另一种不可言说的感觉,总之看了就忍不住想要发自内心的赞叹这一思路的美妙。
油画的前身是15世纪之前欧洲的蛋彩画,后来经过尼德兰油画之父在绘画材料等方面的改良正式得到发扬,欧洲油画到西方油画,发展至今,绘画技巧大概性的被归纳为“挫、拍、揉、线、扫、跺、拉、擦、抑、砌、划、点、刮、涂、摆”等,算是吸取精华更陈出新。
不过到了一定的技术层面,画家们就会试图去追寻以前被时代被历史潮流剔除甚至抛弃的旧派画法,想要追本溯源从根本上去了解,然后创作出属于自己的绘画之道。
埃斯瑞先生听得连连点头,偶尔抬手指着《晨夕》上的某一处旁人可能根本就没注意到的色块或线条晕染痕迹询问裴嘉裕。
自己刻画的小细节都被人看出来了,裴嘉裕自然是很振奋的,两人谈得越发愉快,直接就忘了周遭的其他人跟事。
杨光看两人聊得兴起,也不打扰,跟两人打了声招呼,这就笑着领了埃斯瑞太太跟裴乐乐一起去旁边的休息区等待。
裴乐乐虽然年纪小,可也看出来爸爸现在特别高兴,这样的爸爸可真少见。
回头看见还在尝试着用腔调古怪的华语逗自己说话的埃斯瑞夫人,裴乐乐深感自己肩膀上的担子很重。
裴乐乐的想法很简单,试想一下要是爸爸为了跟其他男人说话而直接遗忘了妈妈的存在,妈妈肯定会不高兴的,女人不高兴了,男人总会注意到的,然后作为弥补肯定就会尽快结束交谈,就像她爸爸。
现在的状况是她家老爸很想跟这位先生多聊会儿天,所以裴乐乐认为自己现在的任务就是负责让这位可怜的被丈夫暂时忽略掉的埃斯瑞夫人能高兴一点,晚一点去提醒那位忘了自己的先生该结束聊天。
“埃斯瑞夫人,您是不是去过很多好玩的地方啊?能跟我说说看吗?”
裴乐乐主动牵了埃斯瑞夫人的手,仰着小脸满眼好奇又向往地看着她。
终于得到东方芭比娃娃的回应,埃斯瑞夫人当然很高兴,“噢上帝,真是一位漂亮又可爱的东方芭比,很高兴能为你说一说我的神奇旅行。”
“屋檐下这只狗的画法我能看出来大概方法,可有一点,这里跟这里,似乎还有别的技巧痕迹。”
“这里我用的是传统软毛笔。”
说到这里裴嘉裕还有些羞涩,为自己平时独自创作的“不规矩”,不过也没有用谎话来敷衍对方。
有些油画大师其实是很反感这种做法的,在他们看来这就纯粹是哗众取宠,追根究底并没有什么卵用。
埃斯瑞先生却若有所思地点头,“你们国家的水墨画很神奇,比油画早出现了上千年,我很想见识一下。裴,不知道在这方面你有什么可以推荐的人?”
据说旧派传统花国人都很珍惜自己的技巧不喜欢外传,埃斯瑞先生也没有唐突到直接去找相关机构询问。
裴嘉裕对国画圈不算太了解,不过靠着岳父的关系,裴嘉裕倒还真认识几位他自己很敬佩尊敬的国画大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