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绯缓步跟在她身后,单手提着包, 面色不愈, 不知道这位法国回来的设计师哪里来的这么大的派头,竟然叫她们足足等了一个小时,要不是看江悦姚兴致这么高,她早就甩脸子走人了。
她走近,想要见识见识这位设计师的庐山真面目, 待见到了,却将一肚子火气卡在了喉咙里,不上不下,堵得她难受。
“你……就是那个设计师?”
江悦姚侧头看去,咦,她们认识?
阮悠勾了勾耳畔的头发,静默不语,只淡淡地睨着她。
姚绯面色尴尬,温声道:“悦姚,你先出去等阿姨好不好?阿姨有些私事……”
“不要。”江悦姚冷静摇着头,她还没看够嫂嫂呢。
姚绯十分为难,见劝不动江悦姚,复又朝阮悠道:“你跟我出去。”
阮悠原本撑着头在后面看着,闻言,倏地勾唇笑了笑:“我为什么要跟你出去?江太太。”
姚绯脸色瞬变,待稍稍平复,又是以往高贵优雅的模样:“那天在商场的,真是你?”
阮悠收起笑:“是不是我,又怎样?”
姚绯皱着眉,似乎有些不满她的语气,冷声道:“你这些年……”
“江太太。”阮悠轻声打断她,“我们并没有什么交情,不用和我叙旧,这里是我工作的地方,如果你不是来找我谈工作的,可以请回了。”
姚绯张了张嘴,冷眼瞅她半晌,终是道:“悦姚,我们走。”
江悦姚搞不懂她们之间诡异的气氛,却是干脆地拒绝道:“你自己走吧。”
姚绯欲开口,却还是生生憋了回去。
江悦姚三两步走到办公桌前,上半身靠在上面,一双亮晶晶的眸子直直地注视着阮悠:“嫂,阮姐姐,你还记得我吗?”
哥哥说了,不能当着她的面叫她嫂嫂。
阮悠看着她,情绪十分复杂,她究竟该以怎样的心态去面对她?前男友的妹妹?仇人的女儿?
她正欲开口,却瞥见江悦姚手腕上的珍珠手链,想说的话堵在喉咙里,在心底轻摇了摇头。
她面前的这个女孩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未参与,只不过才满二十岁而已。瞧她生得多么漂亮,被保护得多么好,一派纯真,无拘无束,像极了年少时的自己。
像极了还有父亲时的自己。
阮悠掩下神思,微微颔首:“我记得你,你叫Yuri.”
她刻意不提她的中文名字,只觉难以启齿。
江悦姚笑意横生,她今天原不过只是想来露个脸罢了,此刻目的达成,也不好多打扰阮悠。
和姚绯从办公室离开后,在底楼大厅撞上了江峥衡。
江悦姚喜滋滋地唤了声“哥哥”,兴冲冲地扑上去,在即将碰到江峥衡时,被他伸出手按住肩膀,阻止她靠近的狼爪。
她在暗下撇了撇嘴,复又激动道:“我见到嫂嫂了!”
江峥衡神色未见缓和,只道:“你怎么和她一起来?”
江悦姚回头望了一眼姚绯,连声解释:“我自己来没人理我嘛,你又不带我来……”
江峥衡收回手,插进裤兜里,漫不经心地问:“她态度怎么样?”
“很好啊,她还记得我的名字呢。”
“是吗?”江峥衡微挑眉,难道阮悠对这种类型的女孩子没有抵抗力?
她以前有一个朋友是这种,在巴黎时的助理也是这种,看来,以后该让悦姚和她多相处相处。
趁悦姚狂点头的当口,姚绯走过来招呼他:“峥衡。”
江峥衡恍若未闻,看也没看她一眼。
江悦姚突然勾住他的手臂,道:“哥哥,附近有一家很有名的甜品店我一直想去,你有空吗?陪我一起去嘛。”
江峥衡轻飘飘地睨她一眼,其中意味明显。
江悦姚轻轻摇着他的手臂,苦苦哀求:“去嘛去嘛。”她眼珠子一转,又道,“说不定嫂嫂也喜欢吃呢。”
这个先不提,左右以后还用得着她,况且今天……
江峥衡轻抬了抬下巴:“给你三十分钟。”
两人说定后,便相偕着离开。
说是相偕,其实勉强,江峥衡把手收回来,悦姚又勾上去,再收回来,又勾上去……
被二人彻底遗忘的姚绯独独立于原地,心下凝然,难怪都说后母难做。
她知道江峥衡一直不喜欢自己,倒没多在意,总归他自己一个人在外面住,而家里的那位从伦敦接回来后她何尝不是百依百顺,尽心讨好,就怕江呈在中间难做。
当初为着那个承诺,江呈力排众议娶了她,头一个反对的就是江峥衡。
那时他处理完安家那位老爷子的后事,又将如此庞大的一个财团里各种关系理清,不过二十岁的年纪,却有那般能耐和魄力,真真叫人折服。
他从英国回来,知道了阮家的事,却不知其中内情,只知道是江氏吞了阮氏,竟然在他父亲的办公室里乱砸一通,见什么砸什么,直到再也没有东西可砸了,才带着两只伤痕累累的手回去。而江呈竟然也由着他那样捣乱,连说都没说一句。
再后来,得知江呈要娶她,他什么也没说,却在婚礼那一日,找了一群混混来,也是见着东西就砸,将婚礼毁得彻彻底底。
他就站在一旁冷眼看着,直到江呈出声喝止他,他才轻笑着道:“你们不要我好过,那你们自己也别想好过。”
你们逼走了我最珍贵的宝贝,那我也要你们最重视的婚礼办不下去。
至此,父子俩算是彻底决裂。
而江峥衡背后有那样庞大的一个财团,做什么做不成?开了自己的公司,有了自己的事业,做得风生水起,如日中天。
NE在长泞的风头势力可谓一家独大。
虽然父子关系如此,但姚绯心里也一直清楚,江呈极其看重着他的一双儿女,自己也少不得要去顺他们的意。
她思来想去,江峥衡对自己之所以如此不满,无非是因为阮悠。若是他对阮悠没那心思了,或者说,他对旁的人起了心思,那自己也就好过了。
*
阮悠下班下得早,路上接到何嫂的电话。
“小姐啊,这家里太忙了,实在腾不开身,没法陪你过回来的第一个生日,等改明我炖了你最爱吃的土豆烧牛肉来看你。”
阮悠轻笑着摇头:“没事的何嫂,打个电话就行了,我不在意这些的。”
和何嫂唠叨了几句,这头挂了电话,又收到一条消息。
是个动图,一个眼睛大的跟灯泡似的漂亮小姑娘笑眯眯地从身后端出一个蛋糕,紧接着,上方划过“生日快乐”这几个字。
是韩予瞳发来的,倒也符合她的风格。
阮悠猜她现在应该醒了,便拨了过去。
“悠悠?”她急切的声音传来。
“玩得差不多了吧,什么时候回来?”
韩予瞳这是提前把蜜月旅行给过了,等过段日子再举行婚礼。
“快了。”她答,“让你等我一起回国你不听,非要这么早回去,看吧,生日也不能陪你过。”
二人上一次见面还是八个月前韩予瞳特地飞来巴黎看她,叶黎在新加坡的学业不断,读了本科还不够,非要捣鼓个硕博连读,韩予瞳也就一直在那边陪他。
两人去年才回国,两家商量着这婚事不能再拖了,便匆匆办了订婚礼,打算来年挑个好日子便成婚。
“没关系的。”阮悠停好车,“你知道,我不过……”
“悠悠。”韩予瞳打断她,“别因为那些事情,连你最珍贵的日子也忽略了,我们都很感谢那个日子,感谢那一天,才让我们遇到你。”
阮悠哽咽了下,终是轻轻答了声:“好”。
她其实已经不过生日了,这些年也不会刻意去想起,以往有多热烈,如今就有多冷清。
今天是她的生日啊,又见到了那个人,可是,她已经不会去想她是否记得,她早该明白,那个人眼里心里从来没有她和她的父亲。
今日手机尤其不安宁,挂了一个又来一个,她垂眸看来电显示,是一串陌生号码,且是她识得的那串。
心下无奈,轻轻挂断,那串号码的主人却不安生,一个又一个地打来,她索性关机,求个清静,这个夜晚就让她一个人消磨下去吧。
没吃晚饭,在沙发上枯坐了许久,等到月上中天,她突然醒了神,抱着卧室的被子去顶层的露台上。
露台隔着遥远的距离连接天际,是别墅里离星星最近的地方。
她裹着被子缩在吊椅里,夜风一阵似一阵地刮过,面上清凉,身上倒不觉寒冷。抬头看星星,却发现天幕寂寥,连月色也无。
可她不愿低头,就那般仰着脖子。
对面倏地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她转眸去看。紧接着,一束火苗极速蹿上天,在夜空中炸出一朵绚丽的花,随着头顶不时绽放的奇花异朵,这一片小小的天幕随之骤亮。那人的面容逐渐清晰,他长身玉立,掩在万千烟火后,是她黑暗之路上的唯一亮光。
第60章 chapter 59
阮悠看得久了, 忽觉双眼干涩,连忙闭了闭眼,复又睁开。
不是错觉, 也不是做梦。
那个人真实无比地站在那儿。
她突然想起自离开长泞后, 她的每一个生日。
第一年,是在飞机上, 落地后只接到了何嫂的电话。后来安定下来, 她主动联系上了韩予瞳, 对方在电话那头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差点哭瞎眼睛,当然, 阮悠并未亲眼看见,这是韩小妹自己说的。
第二年, 韩予瞳特地飞来陪她过生日,被她推拒了, 她不想再搞得这般郑重其事, 只希望这一日如任何一个如寻常日子一般,淡然如水地过去。
第三年, 校区附近不知在办什么值得庆贺的事, 放了一整夜的烟花,留学生宿舍的同学都扒在阳台上在感叹,这是哪个富豪在烧钱?
第四年,她和一群师兄师姐从老师的家中出来,途中, 烟花又起。快走到宿舍时,她远远地瞥见一个人影,瞬间像被钉在了原地,再也走不动路。她一步一步地探上去,快走近时,突然转身就跑。
怕认错人,更怕,没认错人。
后来,第五年,第六年……一直到此刻,每一年她的生日,都会有一整夜的烟火,燃放在上空,燃在她心底荒芜的角落。
她撂开被子,从吊椅上下来,一步一步走近对面的露台。
那个身影还在,她也跑不了了。
江峥衡没开露台上的灯,只见着他的打火机上的火苗一闪一闪的,在黑夜里疯狂跳跃着。
良久,他似乎弯了身,从后面端了个什么东西起来,打火机的火苗一舔,一根蜡烛的形状得现。
他手上是个精致的蛋糕。
“怎么不接我电话?”
阮悠滚了滚喉咙,声音涩然:“不想接。”
呵,她对着他倒是越发实诚了。
江峥衡轻哼一声:“过个生日这么藏着掖着干嘛,我又不嫌弃你老了一岁。”
阮悠原本还挺伤感,闻言,眼底最后一丝动容与温情瞬间飞得一干二净。
“你今天见到悦姚了?”
阮悠没说话。
两座别墅之间距离未到十米,四下无人,寂寥一片,江峥衡的声音经由夜风捎来,染了寒意。
“我们都不会接受她。”
阮悠垂下眸子,不知对这句话有何反应。
离了被子,此刻倒有些冷,她摸摸手臂,想下楼去。
江峥衡看出她意图,开口道:“不吃蛋糕?悦姚给你买的。”
阮悠转身:“你留着吃吧。”
“我为什么要吃?又不是我的生日。”
“又不是我让你买的。”
阮悠脱口而出这句话,觉得眼下这般情景实在诡异,她在和江峥衡斗嘴吗?
不用去看,看了也看不见,但她知道,他此刻的眼神一定夹着三分得意三分促狭。
不再多留,快步下了楼去。
不过安生了一会儿,门铃倒又锲而不舍地响起。
她猜都猜得到是谁。
无奈地去开门,门外的人一只手端着蛋糕,懒懒地倚在门边,半垂着眸子看她:“吃两口?”
“我不吃。”她顿了顿,“太晚了。”
江峥衡挑了挑眉:“看你吃了我再走。”
如今的时光却好似错乱一般,在阮悠十八岁的生日party上,她兴致勃勃地切了蛋糕,端去给江峥衡吃,可他却嫌太腻,最后还是她软磨硬泡加撒娇地喂他,他才肯张嘴。
江峥衡不知道她对这个日子的排斥,只记得她是喜欢吃蛋糕的,也记得她的生日是一定要放烟花的。
阮悠拧着眉:“你怎么强人所难?还恩将仇报,你那天喝醉了还是我送你回来的。”
不提这事还好,一提江峥衡却笑了,他换了个悠闲的姿势,轻飘飘道:“你还好意思提?你把我扔到门口就走了,有你这样送人回家的?”
还不是有了上次的经验教训,何况,她也不好总是输着别人家的密码登堂入室。
阮悠看了他半晌,终于摊出手,江峥衡勾着嘴角,将蛋糕放在她手上,还欲说什么,门“砰”一声在面前合上。
对着自己倒是越发爱使小性子了,他站直身子,边朝对面走边拨了个电话。
那头接通,他抬眼看了看黑漆漆的天幕,只淡声道:“放烟花吧。”
阮悠将蛋糕放在桌上,若有所思地看了两秒,拿起勺子舀了一口到嘴里。
巧克力和奶油在口中融化,还带着些柠檬的清香与酸甜,倒是大师的手艺。
她慢慢咀嚼着,忽而愣怔。
她在干什么?回来一个月不到,可她在江峥衡面前越来越失控了,这并非是她想要的结果,她回国的初衷也非如此。
不行,不能再这样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