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生们在考试场地，老生们不是在上课就是去围观新生，学院的路上空空荡荡看不到人，方便拉娜层出不穷的发问。
“教会给了我和捷达一样的权限，拉斯蒂的王族为我准备了最好的老师，我的生活方面没有问题。”
安斯艾尔面对叽叽喳喳的拉娜，很有耐心的一一回复。
“关于出征仪式，拉斯蒂的国王很有想法，一直用魔族和人类从开始就不发生战争游说贵族们，也想借此说服我不要举行出征仪式，因为魔王的确在觉醒后没有派出魔族魔物侵犯人类，王城中不少贵族都支持他的想法，教会因为女神的神谕不敢轻易决定出征仪式的时间，我去年让武技上的老师们集体进言就是被这两方一起拦下的，直到今年我对教会和拉斯蒂下达最后通牒，女神没有下达不准进行出征仪式的神谕，教会才开始动作。”
短短几句话里暗潮汹涌，拉斯蒂国王的反战旗让拉娜惊讶了一下，之前了解到的国王是个很刻板的实力配不上野心的政治家形象，利亚事件里求利亚为人类错误买单的家伙，用王国和女儿来诱惑安斯艾尔被拒绝的家伙。
可从他以战争不会开始为诱饵游说贵族和勇者来说，国王实际的聪明程度就要比拉娜估算的涨一大截。
首先拉娜以为这次魔族一直没大规模入侵，是受勇者早早选出又杀死老魔王让魔族感到胆怯和魔王跟公主是恋爱生子关系的综合影响。但既然国王以筹码提出来，就证明战争没开始是西丝公主控制魔王的结果，她不是那种花朵一样的娇弱公主，而是在这段关系中占据较高地位的操纵者。
其次正常勇者肯定会被反战说服吸引，安斯艾尔是特例中的特例，如果是个正常阳光可人勇者，国王早就达成政治盟友魔王勇者双杀成就，把教会踩在脚下。
说起来烟地峡谷们幻兽诉说的拉斯蒂研究室的信息也是拉斯蒂在研究能对付魔族的药物，以此脱离教会凭借对抗魔族带来的绝对地位，现任拉斯蒂国王改变前任的方针变成主和派倒是能理解，毕竟本意是脱离教会控制，不管是自己有能力对抗魔族，还是魔族不再进攻人类都能达成这个目的。
可拉斯蒂国王凭什么觉得自己女儿能控制住魔王？整个艾泽尔大陆都以为纯粹是西丝公主跟魔王谈恋爱，国王身为爱女的老父亲忙于收拾残局，事情到底有什么内情。
大脑运转思考着，安斯艾尔已经说到第三个问题，他的语气停顿了一下才接着说。
“老魔王不是我杀的，是自杀。”
“自杀？”拉娜惊讶到停下赶路的脚步，重复一遍确认。“你说老魔王是自杀，但当初魔族没有放出任何对你杀死老魔王这件事的否认。”
这可是两年多前振兴人类精神、消磨魔族气焰的大事，天命魔王不知道挨了多少老子被杀都没表示的无能鄙夷。
安斯艾尔也停下，那双消去年少时雌雄莫辨的美感，彻底化为男人锋锐的碧色眼睛里，出现拉娜第一次看到的钻石剖面般坚硬的闪光。
“他们说女神欺骗了我，我应该是属于他们那边的人，老魔王为了让我相信他们所说的话，在我面前自杀了。”
大概是头盖骨被凳子狠砸一下的嗡鸣感，拉娜有点搞不清今夕是何年。
“他们说你是魔族？”
好吧，流行反套路，邪道的时代，勇者总有个隐藏身份不稀奇，什么人魔混血或者什么转世丰富勇者的身份设定，顺便还能拖一拖剧情，但是艾泽尔大陆居然也是这类！？
安斯艾尔摇摇头否认拉娜的说法。
“具体的事情还需要查，魔族的话不能尽信，只是我也不会相信女神和教会，那之后我以拉斯蒂东王城为据点开始调查，才跟他们消磨这么长时间，直到今年才找你。”
“安斯艾尔变了很多，你总是什么都明白却不愿意去理会，这三年却学会利用老师们施压，还学会按捺住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的心情。”
拉娜坐在花坛边的石头上缓了会儿，顺顺气才继续说话。
“过去我们在瑞德小镇时，就算是魔法你也是平平淡淡按部就班的去学习，会去改变自己，还有了这样的眼神，我第一次感觉到你真的想知道什么东西。”
用手背蹭蹭鼻子，压下酸意。
“虽然听起来就就很危险很麻烦，女神在骗你，你是魔族那边的人，勇者不是勇者之类的，但我还是很开心。”
这难道就是我家有儿初长成的心情，安斯艾尔因为能力太强、看的太透、他人捧的太高，整日是不理世事的清冷模样。可没有欲求的人类怎么能算是活着呢？他对拉娜还算有兴趣没错，又能坚持多久，对拉娜的朦胧好感消失，彻底对世界上的东西失去兴趣那天，会因为无聊做出什么？孤高寂寞的终点就是自我毁灭，拉娜心里甩不去这隐忧。
拉娜想起两个人真正算得上朋友的开端。
“你小时候也说过，天生心里就有一个‘声音’，会不会跟这个有关，在东王城的调查有什么结果？”
事后拉娜曾经和安斯艾尔多次细谈过，说‘声音’其实只是一个模糊的概念，更像是天生存在于安斯艾尔心里引导他做事的一种观念。
“魔族在拉斯蒂王族身边安插有人手，那之后找过我。”眼神中的历光一闪而逝，安斯艾尔的声音带着不愉。“满口我应该毁灭人类的蛊惑之词，指示者心思不纯的显而易见，杀了他后我给魔族传信说别用废话烦我，魔族就再没有联络我。教会方面我尝试读取了两名红衣主教的记忆，他们虽然疑惑女神的反常，但对我的信息确实完全不知情。”
总结下来就是说，调查没什么进展，拉娜满脑子各种猜想。
“那你接下来的打算是？”
安斯艾尔修长好看的手指落在剑柄上。
“按照女神的意思走下去看看，她如果真的对我有什么阴谋，必定会露出马脚，艾泽尔大陆上有很多现存的星月历前的遗迹，中间说不定会有我需要的消息。”
“那你一路上要小心，星月历前人类和魔族常年处在战争中，攻击性魔法的研究异常突出，遗迹肯定也很危险。”年龄渐长，大人们也不刻意隐瞒，拉娜已经知道了不少星月历前半真半假的逸闻。“女神的种种指示，我总觉得不带恶意，但老魔王的自杀也很令人在意，慢慢看接下来能得到什么信息在说。”
安斯艾尔听了拉娜的话，沉默片刻，放柔声音询问。
“‘我一路上小心’，拉娜，你不跟我一起吗？”
拉娜站起来，拍拍裙子上沾的土，诧异的回答。
“我刚考上索菲亚女神学院，肯定要上完学再去找你啊。”
拿出怀表，八点半，一说起话还是不小心放了学院里人的鸽子。
“学院里的人等你不会等我，我们在考试集合场地外面分开，我先进去说明情况，你再进去。”拉娜拽着安斯艾尔开跑，絮絮叨叨的叮嘱。“你不知道你有多受欢迎，为了躲麻烦我没告诉大家自己就是勇者的未婚妻‘拉娜·坎贝尔’，现在大多数人都以为我只是重名，你一会儿别露出马脚。”
很快到达目的地，没时间再跟持续静默的安斯艾尔说什么，拉娜在几颗灌木的遮挡下松开安斯艾尔的手，整整衣服，走向看守场地的门卫。
总主教的手谕很管用，侍从为拉娜放行。
布置在野外的场地气氛肃穆，无数人的眼睛落在拉娜身上，院长在台上的轻咳压下学生间漫开的私语。
老师接过手谕，把拉娜引进队伍里，她的身边马上空出一大圈。
看来跟黛西干过架后，大家对自己的躲闪情绪又严重了，拉娜无奈的张望着尼雅跟克丽丝的身影，给她们两个挥挥手权当打招呼。
克丽丝吓得一哆嗦，尼雅迟疑伸出爪子对拉娜抖抖。
拉娜瞬间觉得事情不对味，没来得及细想，台上坐着的老师们和观战台上的观众全体站起，安斯艾尔在两位侍从的指引下走进来。
有老师从台上跑下来迎接，没想到安斯艾尔突然停住了步子。
他的眼神落在拉娜身上，前进的方向变换。
不知不觉间，安斯艾尔和拉娜中间隔着的学生老师都如摩西分开红海的浪潮般自动退开。
拉娜明白了克丽丝和尼雅的态度为什么会那么奇怪。
叮嘱还是晚了一步，安斯艾尔早上没看到自己时就不知道做了什么，才找去禁闭室。
“格兰院长，我现在要求作为这一届的新生，与拉娜·坎贝尔同学组队，一起参加这次的第二次考试。”安斯艾尔走到拉娜身边，摘下胸口代表评委身份的徽章扔在地上。“高级魔法师就可以免试第一次考试，我身为法师塔长老，早已通过魔导师的考核。”
魔法师的等级，从一般能达到的中级魔法师，再到万里无一的天才才能达到的大魔法师，再到一个时代出不了几个的魔导师。
是，你免试第一次考试妥妥的，可魔导师们基本上一个就是一所顶级学院的活招牌，谁会去考试当学生啊！？
拉娜无力的用手捂住双眼。
第三十二章
想必此刻在场内的索菲亚女神学院的师生, 在心里都发出了和拉娜一样的呐喊，全场陷入诡异的沉默。
而且大家这次这么激情澎湃, 男生女生各个眉飞色舞眼含春意, 勇者大人你以为是为了什么, 你这个目标现在下场跟他们对上算什么。
拉娜头痛的蹲下捡起徽章拍拍土。
“安斯艾尔, 不要做这么任性的事，我们两个的事等我考完试慢慢说。”身份早就暴露，拉娜破罐子破摔的直接推搡起安斯艾尔来。“你快回去，你跟我一个小队对其他同学来说太不公平。”
安斯艾尔接过徽章，眼神却遥遥的跟学院长对视。
学院长想起继任自己红衣主教位子的弟子捷达，近几年在通信中所说的事。
这任勇者性格孤傲冷淡，不管教会和王族的人怎么讨好都无济于事，逼得两边都剑走偏锋，动起歪脑筋。
教会派出孤女到勇者的住宅旁, 结果数月下来勇者没出一次门, 逼得捷达的下属动用勇者住宅内仆人的内线, 对他上报门外有孤女天天来乞讨，今天晕倒在门口，嘴里小声说着求勇者大人为她伸冤。
实际上教会早就安排好孤女的一应身世, 勇者理会一下，就能顺藤摸瓜拔出拉斯蒂王族远亲家在外仗势欺人, 想逼孤女成为他的情人，为此迫害了不愿意的孤女一家，孤女幸而遇到教会神父的帮助保住性命被送到王城, 怕拖累神父不敢去教会。
只要勇者为她说话，神父就能理所当然的发现‘找了很久找不到’的孤女，进而帮助她，达到抹黑拉斯蒂王族和树立教会形象的双赢。
按照历任有史可考的勇者作风，这是百分百能套住勇者的事件。
没想到这任勇者在连续几个月不出门没亲自碰上孤女后，又直接勒令来报的下仆马上走人，让管家通告全家，若每个人都各司其职不做多余的事他就就不会理会，但以后再有敢用‘无用之事’打扰他的人，他会亲自把他送回他们主人身边。
勇者住宅的下仆，主人自然是勇者，勇者说的其他主人是什么意思？这话背后的深意吓得捷达的下属听到来报后半夜求见捷达。
对勇者的研究，教会自诩比任何组织都深。
每个人类的本质都瞒不过女神伟力，就像每一任被女神选出的勇者的本质都是悲悯的，或表现为充满正义感的慷慨，或表现为温柔的理解救世，即便外表桀骜不驯，内心也怀有深沉的大爱。
经过再大的苦难，受到再大的伤害，在看到经历着痛苦的人们还是会忍不住出手。
那种从心底里发出的责任感和热忱，正是勇者的本质。
与这些相配的，就是勇者的不善政治，总没有看透人心的力量，不、应该说把人往积极善良的方面去想、阻碍了他们看透人心，对阴谋往往没有洞察力。
实际上第六任勇者跟拉斯蒂王族的关系恶劣，其中一部分原因就有教会制造事件在勇者心上留下的种子，那位被教会利用的人后来又听从教会的话跟勇者坦白，虽然被疏远但也果然得到勇者的谅解。
捷达接到属下的报告，结论是按兵不动。
从女神的神谕开始这任勇者就透露着种种不平常，贸然行动的失误只能犯一次，不能连续出现第二次。
教会内部起初对捷达的决定多有不满，但看到拉斯蒂王族撞上铁板的下场，争议马上就休止，转而称赞起捷达的明智。
拉斯蒂王族的办法比教会更简单粗暴，直接让一群炮灰货色趁勇者参加宴会找勇者的晦气，宴会上的每个人都是提前知会过的，没人会多事，只等卡丽公主出来为勇者解围。
结果勇者直接把那些人击倒闯进王宫，用女神赐予的神剑插在国王的王座上，警告他少找事。
明白这任勇者的不好糊弄，鉴婊专家本质，教会和拉斯蒂王族都消停了很多，虽然其他地方还是满心算计，但都不敢再直接冒犯到勇者头上。
回想这么多，学院长想说的只有一句。
终于被我遇到勇者想要的东西！这个软硬不吃油盐不进的人，我教会终于逮到讨好他的机会了！
“勇者大人为了人类的福祉，为了在将来能更好的击败魔族，想在索菲亚女神学院进修，我们学院乐意之极。”
学院长脸上浮现热情又绝不显得殷勤的慈和笑容。
“您当然能随时选择感兴趣的班级入学，如果真的对第二次考试有兴趣，可以邀请您和拉娜同学作为本次考试中、不坐在评委席而是参与进第二次考试的特别评委，否则以您的实力，第二次考试未免会结束的太快。”
学院长厉害啊。
拉娜眨巴眨巴眼，实际上安斯艾尔这样突然提出参与第二次考试，是给学院出了个大难题，拒绝肯定是拒绝不起，勇者想在教会控制下的索菲亚女神学院上学，除了上学外，所代表的亲近教会的政治意义非凡。
但是不拒绝，真让魔导师水平的勇者参与进第二次考试，其一是有点勇者给你脸你还真感应的意思，哪家学院能有魔导师学生？其二是对其他学生不公平的问题，每任勇者相关的事都会垂载史册，明面上的事能没有瑕疵就要尽量没有瑕疵，索菲亚女神学院严格规定了入学考试报名时间，为了勇者破例这条倒不算什么，可让他真参与考试秒杀其他考生，双重情景下教会讨好勇者的姿态就太难看了些。
而且‘随时能选择感兴趣的班级入学’这句话也很妙，勇者要参加考试的原因显而易见是为了拉娜，但以魔导师身份入学就要上魔法科，有了这句话就完全能选择跟拉娜同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