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粗哑得厉害，刚才一个字一个字的还听不大出来，现在这一说话，盛夏顿时就愣住了：“你、你的声音怎么变得——”
“发烧烧的。”明明是不想让她担心的，但嘴巴却像是着了魔，不受控制地说了实话。凌致沉默片刻，云淡风轻似的补了一句，“不过现在已经退烧了，你不用担心。”
盛夏怎么可能不担心？
他都发烧了！
“你、你等我一下，我已经出门，很快就能到你家了！”盛夏说完挂了电话，迈开双腿飞快地跑了起来。
凌致听着电话里的盲音，心里那些几乎快要满出来了的躁郁与疲倦，忽然就像是落潮的潮水，哗哗地退去了一大片。
他放下手机，往床上一躺，拉过了旁边用来捂汗的厚棉被盖上，然后才偏着一张被捂红的俊脸，漫不经心似的往门外看去。
结果看了十多分钟，眼睛都看酸了，还是没见到人。
凌致：“……”
凌致抿着嘴角看了下时间，快10点了。又想到巷子里仅剩的那两盏路灯前些天也已经宣告阵亡，少年终是忍不住，掀开被子下了床，穿上薄外套往楼下走去。
范玉兰刚洗完碗从厨房里出来，见此愣了一下：“这么晚了，小致你要去哪儿？”
“下个楼，马上回来。”
“可你病还没完全好呢，不能出去吹风……”
范玉兰话还没说完，凌致已经消失在楼梯口，她“哎呀”一声就要追下去，却听客厅里的双胞胎闹了起来。
范玉兰没办法，只能先去看俩小的。
这天晚上没什么风，空气中热滚滚的，带着夏天特有的湿和闷。凌致出了门，快步往漆黑黑的巷子外走去。
走了一路，别说是盛夏了，连只小猫小狗都没看见。少年站在巷口看着巷子外面灯光明亮，车水马龙的世界，心里那些刚刚退去的潮水又开始往上涨。
他抿着嘴角掏出手机，正要给盛夏打个电话，目光突然在不远处的路边顿住了。
***
盛夏不知道男神来了，她正在跟陆飞说话。
是的，就是那个她和余灿在X市旅游的时候遇到过，后来又和余灿成了微信好友的陆飞。
他说他是知道余灿要参加“超级明星”的选秀，来给她加油顺便旅个游的。今天余灿不在家，就是被他叫出去当导游了。
至于他为什么会这个点出现在这里……
“我这裤子口袋太小，没法放充电宝，下午出去玩的时候，余灿看我老拿着那充电宝挺不方便的，就让我把充电宝放她包里了。结果分开的时候太匆忙，我们都把这事儿给忘了，所以这不，我就打车过来拿了。”陆飞晃了晃手里的充电宝，脸上的笑容因为这意外之喜藏都藏不住，“没想到你家也住在这边，真是太巧了。”
陆飞来找余灿，当然是为了盛夏——微信聊天的时候，余灿根本不肯跟他说盛夏的事儿。他折腾了那么多天一点进展都没有，只能另辟蹊径。
正好余灿参加的“超级明星”选秀快要开始海选了，他灵机一动，就想出了直接往这边跑一趟的主意——俩姑娘是闺蜜，他只要整天跟着余灿，怎么着也能有机会见到盛夏吧？
到时候再套套近乎，加个微信，这联系不就建立起来了吗！
结果事情比他想的还要顺利，他还没开始行动呢，就直接碰见盛夏了。
陆飞心情好极了。
盛夏心情却不大好，她之所以会停下脚步跟陆飞说话，除了震惊之外，更多的还是担心余灿——一个只是在陌生的城市里见过一面，完全是萍水相逢的人，不仅天天在微信上帮灿灿排忧解难，这大晚上的竟还突然出现在了灿灿家附近，实在是让人不得不多想。
“你、你真的只是过来拿充电宝，没有其他目的？”
看着这小脸紧绷，眼神警惕，只差浑身炸毛了的小姑娘，陆飞被萌得不行，往前走了一步，低头看着她笑说：“其他目的啊……如果我说有，你会怎么办？”
他笑得很好看，弯弯的丹凤眼里带着几许暧昧的意味，看起来就像是在跟人调情。
满腹心事的盛夏却一点儿没察觉到，只心下一凛，心说这人果然对灿灿不怀好意！
又想到他居然千里迢迢地追到了灿灿家里来，还大晚上的跑来灿灿家门口晃荡，看着很有变态偏执狂的潜质，盛夏一颗心顿时就高高地提了起来。
不行，必须得让这家伙知道知道厉害，这样万一他要真是什么坏人，干坏事儿的时候心里也多少能有点顾忌。
这么想着，盛夏就鼓起勇气冲他挥了一下拳头：“我不管你有什么目的，我只知道你要是敢欺负灿灿，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陆飞一愣，然后就被她奶凶奶凶的样子逗笑了。
“怎么个没完法啊？”他坏笑着问她，“咬我吗？”
盛夏经常被人轻视，闻言倒也不在意，只左右看了看，捡起不远处垃圾桶旁边的一支圆珠笔的笔壳，然后用力一折，把那笔壳折成了两半。
“如果你敢欺负灿灿，我、我就把你像这支笔一样拧成两段！”盛夏板着小脸吓唬他，“我可是柔道高手，专业学过的那种，所以你不要不相信。”
陆飞：“……”
陆飞笑容微僵地看着那只笔，脑中渐渐浮现出四个大字：怪力萝莉。
很萌的属性。
可惜他喜欢的是那种真正娇弱可爱，需要人保护的小姑娘。
就像他多年前意外去世的妹妹一样，长得小小只，脸蛋肉嘟嘟，眼睛乌溜溜，说话萌萌的，遇到困难会第一时间哭着找哥哥，再生气也只会奶凶奶凶地说“哥哥最讨厌”……
陆飞突然就没有了继续逗弄盛夏的兴致。
他直起身站好，收起眼中流转着的暧昧之色，看着头顶上不见星光的夜空笑了一下：“好吧，我信了。”
盛夏：“……”
听起来很敷衍的样子。
不过不管他是不是真的听进去了，有她在，他都休想欺负她家灿灿！
盛夏惦记着生病的男神，没心思再跟他多说，丢下一句“那我走了，再见”就要转身。不想就在这时，陆飞突然抬手拉住了她：“你能不能叫我一声哥哥？”
盛夏还没反应过来，就见他转过头，神色正经地冲她笑了一下，“你给人的感觉跟我去世的妹妹很像，我已经很多年没有听过她叫我哥哥了，所以……虽然有点冒昧，但能不能麻烦你，替她再叫我一声哥哥？”
盛夏吓了一跳，下意识就要甩开他的胳膊，但刚动了一下，身后就突然传来了一个低哑的声音：“热热。”
盛夏一愣，猛然转过头，就见凌致穿着一件黑色薄外套站在巷口的路灯下，眉眼淡淡，轮廓削瘦，不知已经站了多久。
***
“你朋友啊？”陆飞对凌致的突然出现有点意外，但也没大惊小怪，回神冲他笑了一下，“我是……”
话还没说完，就被盛夏下意识一个过肩摔干倒在了地上什么的，陆飞：“……？？！！”
“你你你你别误会！他是灿灿的朋友！来找灿灿的！”盛夏怎么也没想到男神会出来找她，还看到了陆飞拉她胳膊的一幕，她慌张极了，生怕男神会误会自己和陆飞的关系，跑过去拉住男神的袖子就急急解释道，“他那个刚才拉我是因为……对，他说我长得像他妹妹，然后他妹妹去世很多年了，他希望我能帮她妹妹再叫他一声哥哥，但是、但是我没有答应！你相信我，我真的没有答应，我也不知道、不知道他会突然伸手拉我……”
盛夏起先还不觉得，说着说着就觉得陆飞刚才那番话，很像是小说电视剧里那种撩妹专用语录——虽然他刚才的表情很真诚，也不可能会想追她这么一个才见过两次面，根本不算认识的陌生人。但就这么听起来，还是很容易让人误会啊！
又见凌致半天没说话，小姑娘心里又慌又乱，眼睛也忍不住红了起来。
凌致指尖微动，片刻到底是努力压下了心头那些挣扎着想要冲出来的巨浪说：“我没有不相信你。”
盛夏一怔，抬头看着他：“真的？”
凌致垂目点头，走过去扶起被盛夏摔懵了的陆飞：“没事吧？”
陆飞捂着脑袋站起来，抽着冷气苦笑道：“……应该死不了？”
“抱歉，我女朋友不喜欢别人靠她太近，因为容易条件反射伤到对方。”
看着这看似在跟他解释道歉，其实根本就是在跟他宣示主权的大兄弟，陆飞：“……”
这个时候他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自己从来没问过余灿盛夏有没有男朋友。
……大概是因为她看起来太小太乖了，完全不像是会这么早谈恋爱的人。
陆飞郁闷之余不知怎么有点想笑，彻底没了接近盛夏的心思，只拍拍凌致的肩膀，说了句：“没事，谁让她给人的感觉那么像我妹呢。”
这是变相地帮盛夏解释刚才的事情了。
凌致一顿，看了他一眼。
盛夏这时也终于反应过来了。她尴尬又意外地看着陆飞：“对、对不起呀，我刚才不是故意的……”
她没想到他会帮她解释，不由对他改观了一点，也没心思计较是他先突然抓她手的事儿了。
陆飞没所谓地摆摆手，打了辆出租车走了。
他是个特别干脆利落的人——有好感就去追，追到天涯海角也要追，但一旦决定走人，也绝对不会拖泥带水，犹犹豫豫。
盛夏看着他的背影，整个人放松了下来。
在她看来，这只是一个连误会都算不上的小意外，过去了就没有任何再去回想的必要。
可对于凌致来说却不是这样。
想着未来那遥远的四年里，不知道会有多少个“陆飞”出现在她身边，也不知道这些“陆飞”会占据她多少原本属于他的时间和记忆，少年心底的那些巨浪就再次滔天而起，咆哮着淹没了他的理智。
“你说，”他突然偏头看向盛夏，“我申请退档，复读一年好不好？”
第79章
“申请退档，复读一……”话题跳得太快，盛夏一开始没反应过来，直到对上凌致黑沉的双眼，她才一个激灵回过神，“不好，当然不好！”
凌致想过她会反对，但没想到她会反对得这么不假思索，他抿了一下唇，忍着心里翻滚混乱的情绪说：“复读重考，我可以考到首都去陪你。”
盛夏正在疑惑他为什么会突然冒出这么荒谬的想法，一听这话，怔住了。
所以他是为了去首都陪她才……
心头猛然跳了两下，紧接着盛夏就被某种做梦似的晕眩感笼罩了。
为了和她在一起，男神竟然不惜退档复读？
盛夏怎么想都觉得这事儿很不真实，可看男神的样子，又不像是在开玩笑……说不出为什么，她在惊喜之余突然有点惶恐无措。
那种感觉，就好像一个一直在仰望星空的孩子，突然间被人送上云霄，站在了伸手就能触碰到星星的地方。
近在咫尺的星星们，实在是太美太美了。
是一种从前只能远远仰望它们的孩子无法想象的美。
这种美惊心动魄，但又如梦似幻，孩子惊喜交加，垂在身侧的小手蠢蠢欲动，却始终不敢往前伸。
她怕自己动作太大会站不稳摔回地面，更怕自己的触碰会损了星星们的美。
于是她忍着满腹欣喜，小心翼翼的连呼吸都不敢用力。
“可……可我们学校是美术学院，就算你考到了首都，我们也不能天天在一起呀？”盛夏双拳紧握，好半晌才找到自己的声音说，“而且你考的这么好，退档复读对你来说完全是在浪费时间，我不想……不想你因为我耽误自己……”
是啊，喜欢一个人就该盼着他成为更好的人，她怎么能让自己成为他的阻碍呢？
想到这，盛夏脑子一清，整个人冷静了下来。
“还有阿姨和腾腾悦悦，你考南大，不就是因为放心不下他们，想要就近照顾他们吗？要是你一年之后考去了首都，那谁来照顾他们呢？这几年可是他们最需要你的时候呀……”大概是已经在妈妈的开解下接受现实的原因，盛夏说起这些话来十分流畅，心里也没有了之前那种一想到这事儿就难受得只想哭的感觉。
相反，因为凌致突如其来的冲动和不理智，她突然整个人都释然了。
妈妈说得对，只要彼此有心，怎么都能走下去的。
男神……男神这么想跟她在一起，应该也是喜欢她的吧？
——虽然两人在一起了，但凌致从来没跟她表达过自己的心意，这还是盛夏第一次窥得他藏在万事成竹在胸的冷静外表下，对她的喜欢和在意。
盛夏说不出自己是什么感觉。
她想哭，又忍不住想笑，当然更多的还是怀疑自己在做梦的患得患失感。
不过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男神怎么一直不说话？
盛夏不解地看着凌致，细细回想是不是自己哪里说的不对，可想了一遍，没有呀。
那他是怎么了？
***
凌致没怎么。
他就是不开心。
事实上刚说出那句“退档复读”，他的理智就被自己强大的自制力拉回来了。
他比谁都清楚这不现实。
他不可能放着范玉兰和双胞胎不管，跑到首都去陪盛夏。也不可能为了这短暂的三四年时间，就推翻自己对未来的所有计划，重头开始。
“退档复读”只能是他的一时冲动。
冲动完了，也就散了。
可理智回来了，不等于情感上也能接受这件事了。尤其是盛夏不假思索的反对和理智冷静的劝解，更是让他有种被人一盆冰水浇了个透，从身冷到心的感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