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浩从地上爬起来,喊:“别听她的,她也在船上,她不要命了么!”
范丽娜紧张地捂住他的嘴。
“你说对了,我不需要命。”殷虹道,“我有肺癌,本身就活不过三个月。”
罗勇勤哆哆嗦嗦地滴着汗道:“你、你说什么我就信?大家、大家别听她的!”
黎婉茵白着脸,摇头说:“不,她真的有肺癌!”她望着众人,“她整晚整晚的咳嗽,还一直在吃药,她真的有肺癌!”
佳宝一直被林道行捂在怀里,闻言她把头挣出来,扭过去看向殷虹。
她也见过殷虹吃药。
林道行的手掌轻轻贴着她后脖颈,佳宝摇摇头,想说自己没事,但嗓子像被堵住了,她开不了口。
船长巴布罗经过深思熟虑,他压了压手,让自己的船员们暂时不要轻举妄动。
没人再反抗,四周是无边无际的汪洋大海,甲板上静得落针可闻。
殷虹开口:“既然大家冷静够了,那么都进来吧。”
万坤、罗勇勤和范丽娜彼此对视了一眼,随众人慢吞吞地跟了进去。范丽娜又回头看了一眼冲锋舟。
施开开抓着佳宝的手,含着泪,颤声说:“我……怎么办,我们是遇到疯子了么,恐|怖分子?反社会人格?”
她说得很小声,佳宝拍拍她,白着脸,故作镇定地安抚:“别怕,我们有这么多人。”
“可她有炸|弹……说不定还有枪!”
客厅的灯光依旧亮着,辅助电源不知道能维持多久,这个黑夜似乎格外漫长。
没人坐,全都三两个依偎着站在那里,只有万坤是独自一人站着。
殷虹扫视一圈,才说:“我看没人想先开口,既然这样,那就由我,先做一下自我介绍。”
没人知道她葫芦里卖得是什么药。
“我是齐嘉俊的母亲。”她淡淡地说。
几人一脸茫然,几人却是一怔,余光偷眼看对方。
殷虹:“他和在座的其中几位曾经是同一间电视台的同事,五年前,他刚满二十一岁,他和各位一起坐上了星海号邮轮。”
星海号?
这艘邮轮的名字,曾长时间出现在新闻中,而一个月前,正是星海号事故五周年之际。
施开开和黎婉茵茫然四顾。
“那天深夜,星海号发生了一场灭绝性的灾难,很不幸,我的儿子,他成为了众多遇难者之一。”殷虹语气平和,语调不紧不慢,说这话时像在做普通陈述,不悲也不喜。
“而有的人很幸运,在那场几乎全军覆没的灾难中,他幸存了下来。”
殷虹从左至右,一一扫视:“罗勇勤,幸存者之一。”
大部分人猛然看向罗勇勤。
“范丽娜,幸存者之一。”
范丽娜嘴唇发颤,神情紧张。
“万坤,幸存者之一。”
万坤闭了闭眼,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像是悲天悯人一般。
“还有严严。”殷虹说。
佳宝和施开开俱是一怔,不敢置信地看向严严。
殷虹没给她们时间消化这条信息,她继续说:
“而遇难的人虽然走了,可他们的亲人却还在世。”
殷虹一一点过去,
“朱老先生——您的孙子,
冯佳宝——你的哥哥,
他们和我的儿子,都是同期进入电视台的实习生,也一起,死在了那场灾难中。”
施开开以为殷虹疯了,她不敢置信地望向佳宝:“佳……你哥……你哥哥……”
老寒同样震惊。
佳宝的脸颊不见任何血色,她仿佛又体会到了白天在水下时的那种窒息感。
这种窒息感在五年前也曾出现过,那时她十四岁,初闻哥哥遇难的噩耗。
此刻,没人注意到林道行悄悄握住了冯佳宝的手。
殷虹又看向老寒:“还有你的大哥和大嫂,是么?”最后瞥向秦霜,“对了,还有你的前男友。”
秦霜的现男友杰克听懂了大概,他诧异地看向秦霜,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却没人回答他。
林道行是最先镇定下来的。
惊愕过后,他反而有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不用瞎子摸黑,所有事情只要有“因”,必然会有“果”。
他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圈众人表情各异的脸,慢慢开口:“幸存者和遇难者……所以,都是你召集的么?”
殷虹看向此刻第一个开口说话的人,回答:“是。”
他挑重点问:“你把大家召集在一起,目的是什么?”
他之前在佳宝房门口叫人时扯到了嗓子,这会儿说话声音有些沙哑,语气却是四平八稳。
“这个不急,我会慢慢告诉你们。”殷虹道。
有目的性,是因痛失爱子而丧失理智,还是有其他未知的隐情?
林道行在短短数分钟内想了很多,他的视线不动声色地从船长、船员们以及向导身上扫过。
他又说:“严严还小,他患有PTSD,我想他没必要、也不适合待在这里。能否让他回房间?”
殷虹想了想,说:“可以。”
仍存有善心……
林道行朝老寒示意,老寒带着严严先回房。
朱筱尤在这时鼓足勇气插嘴:“我爷爷奶奶心脏不好,能不能让他们也回去休息?”
朱老先生夫妇说:“不,我们不用休息,我们想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殷虹朝他们看了眼,眼神可谓温柔平和,她又叫住还没走下楼梯的老寒。
“其实跳海也能离开,如果有的人不怕海底下的鲨鱼、以及确保自己能在体力耗尽前见到活人。”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小型手|枪,轻轻拍在身侧沙发上,道,“当然,谁跳海了,我就先杀了谁的同伴。”
她还有枪!秦霜几个恐惧地咽了咽口水。
“对了,怕你们弄不清楚状况,我干脆一次性说完。游艇还有定时炸|弹,没有我的控制,到了时间,它会自动爆|炸。”
她这话,是讲给所有人听的。
也许有人仍在半信半疑,但没有把握,谁也不敢贸然对她出手。
老寒听完她一连串的警告,正要走,他又被殷虹叫住。
殷虹说:“对了,顺便把你的摄像机带来。”
老寒愣了愣,虽然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他仍旧应了下来。
林道行还在分析殷虹。
这人心思缜密,运筹帷幄,对自己十分自信……
他在众人沉默中坐到沙发上,这一动作成功吸引住了所有人的视线。
林道行拉了拉佳宝的手,“坐一会儿。”
佳宝如今茫然、难受、震惊几种情绪混杂,反应迟钝很多,林道行拉了她的手,她就乖乖地跟着他坐了下来。
施开开觉得自己快崩溃了,睡觉之前还是天下太平,一觉醒来,她像是进入了另一个全然陌生的世界。她忍着恐惧,紧紧贴着佳宝,也坐了下来。
佳宝的手一片冰凉。
林道行知道她极度怕热,这不是她平常的体温,他一只手臂环在佳宝背后,给她依靠,另一只手轻轻搭着她的小手。
他肩膀宽大,身体温暖有力,佳宝在他的包围中莫名冷静了不少。
林道行的目光依旧放在殷虹身上,他没打算做多余的事,比如逃跑、夺枪、反控制对方之类。
他更多的是在思考和权衡。
殷虹却对他有些刮目相看,她看了眼对方和冯佳宝相叠的手,觉得他的泰然自若有些碍眼。
她忽然勾唇道:“我儿子经常跟我提起你。”
林道行顿了顿,“是么。”
“他们三个,我儿子,朱楠,还有冯书平——”殷虹朝佳宝看,“就是她的哥哥,都是你的小徒弟,他们都很崇拜你。”
像平地一声惊雷。
殷虹先前的那些话中,从头至尾都没提及林道行,大家都以为他和施开开、杰克、顾浩、黎婉茵这些人一样,不是幸存者,也非遇难者的亲友,只是被牵连其中。
但他原来,是这三人的师父!
佳宝浑身一震,猛然注视林道行。
她和他相识一个月,他只字未提。她有许多话想问,然而现在却并非提问的时机。
林道行捏紧她的手,佳宝却条件反射地想挣开。林道行不放人,他张开五指,与她交|缠,然后收紧。
佳宝脑中一团乱麻,理不清任何思绪。
老寒从楼梯底上来,背着大黑包,后面还跟着严严。见众人目光聚集在他身上,他只看向殷虹解释:“他不肯一个人呆着。”
“无所谓,摄像机呢?”殷虹说。
老寒蹲地上打开包取摄像机,趁机抬眸看向林道行,几不可见地摇了摇头。
没在游艇上找到卫星电话。
林道行有所预料,他没太失望。他握着的小手乖觉的不再挣扎了,他也适时地放松了一点力道。
“摄像机。”老寒把家伙放地上,看向殷虹。
殷虹看了眼摄像机,紧接着把视线移向林道行,开口:“你是主持人。”
林道行不知道她要干什么,他道:“曾经是,现在不是。”
“多久没主持了?”殷虹问。
“快五年。”
“怀念主播台么?”
林道行看向对方,眼中意味不明。
殷虹没得到回答,她没追问,反而笑了笑,说:“现在给你个机会,重新做一回主持。”
“舍先生,你是专业的摄像师,你来负责摄像。”
“林先生,你看看哪个位置适合做采访。我希望你去采访那三位当事人,还原星海号事故的全部前因后果。”
“我无意杀害无辜,采访顺利结束,我会让无辜的人平安离开,前提是采访顺利结束。”
“我想你们可以提前知道一件事,那就是,齐嘉俊、朱楠、冯书平的死并非这么简单,我们应该有共同的质问对象。”
“新闻人、媒体人的精神,应该是要报道事实,还原新闻真相。林道行先生,你虽然早已离开新闻主播台,但你曾是一位新闻人,报道事实真相,是你的职责所在。”
“等你们离开这里,这次的采访将会在各大媒体平台播出。
这条独家新闻,我交给你。”
殷虹一字一句地把话说完。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只有一章,这文真的很费我的脑细胞,还是一章一章来吧,保证质量。
别太早对殷虹下定义,会反转的哦~
第17章
舷窗外的夜色依旧如墨一般的深浓, 黑色的世界里, 谁也不知道哪一个角,正在上演着什么。
殷虹抛出的这番话, 远比之前的炸|弹更有威慑力。
“我孙子的死不简单?!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告诉我!”朱老先生情绪激动。
老寒像忽然被人敲了一棒,“你是什么意思,你指得仅仅是他们三个人的死?我大哥大嫂呢?跟他们有没有关系?!星海号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佳宝身子快要离开沙发, 又被林道行摁了回来。
“冷静。”他小声在佳宝耳边说。
殷虹始终维持着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她平和地说:“你们不该问我, 我刚才已经说了,需要被质问的对象,是那三个人。”
她手指的方向, 正是范丽娜、罗勇勤、万坤。
罗太太一看对方指着这边,恐惧地抓住丈夫的手臂,“老罗, 老罗……”
罗勇勤甩开她的手:“别听她胡说八道!”他的衣领已经被汗水湿透。
殷虹冷笑, 视线转向林道行:“这里就是你的演播厅,希望你认真对待, 完成一次出色的采访。”
林道行没吭声,他一只手还握着佳宝的, 另一只手环在佳宝背后, 手指拨了几下——
他思考时习惯卷纸张书本, 如今手里空空。
“访谈类节目需要做很多前期准备工作。”林道行终于开口,“最基本的一件事就是调研。我可以按照你的要求完成采访任务,但我需要做一些准备。”
殷虹大方地说:“可以, 你做。”
“你身为知情人,我想这次的调研,可以从你开始。”林道行说。
殷虹顿了顿,“什么?”
林道行有理有据:“从目前的情况看,你显然是除他们之外的唯一知情者,我需要从你的口中了解基本信息,只有针对已知信息,我才能设置采访中的问题,确定访谈内容。否则就是两眼一抹黑,连头也没法开。”
殷虹想了想,道:“好,那你想知道什么?”
下一秒,控场者转换。
林道行问:“你说齐嘉俊、朱楠、冯书平的死不是那么简单,你是指仅他们三个人的死不简单,还是指邮轮上的所有遇难者?”
他提出了之前老寒的疑问,却比他问得更加深入——所有的遇难者。
老寒一下就绷紧了神经。
殷虹过了两秒才回答:“这个,就要靠你去问他们了。”
林道行在她说出答案之后,没有停顿,他接着问:“你为什么会认为那三个人的死不简单,并且和范丽娜、罗勇勤、万坤有关?”
殷虹说:“有个叫吴慧的女人,告诉了我一些事。”
在她说出“吴慧”这两个字的时候,林道行察觉到他握着的小手动了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