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刚和前夫争取到了儿子的抚养权,学校还没放假,她就没带儿子一起出来,临行前她还答应了儿子的各种要求,要给他买许多礼物回去。
她是带着庆功的心情踏上的这趟旅程,婚姻失败对她来说无所谓,儿子才是她的一切。
可如果她出了事,儿子怎么办?儿子还这么小,他会被他爸带走,也许还会受尽后妈的虐待,将来她从监狱里出来,儿子还能不能认识她?或者还会不会认她?
范丽娜不敢想象。
她和罗勇勤一起来到甲板,看见万坤正在自饮自酌,她说:“你还有心情喝酒?!”
万坤凉凉地撩了一眼,“怎么,难道应该跳海吗?”
“你怎么还有心情开玩笑!”范丽娜着急坐下,“我还以为你是想出了什么办法!”
罗勇勤也担忧:“老万,你到底有没有主意?”
见万坤自顾自地喝酒不答,他把酒杯从他手里抽出,扫了眼边上,“那么多酒,你打算醉死算了?我拜托你了,我们俩一直都听你的,你倒是出个主意啊!”
“我能有什么主意。”万坤漫不经心地说。
范丽娜想哭,但她在发现前夫出轨时哭了一场后,至今她都没再掉过眼泪。
离婚的过程经历了足有两年,她也自认见识过了不少大风大浪。
范丽娜拿起酒瓶,给自己也倒了一杯。
酒精度数太高,她呛了一口,把杯子一撂,沉默了一会儿,才颓丧地开口:“老万,你孤家寡人,什么都不怕,我不行,我家里还有个儿子,我爸妈也就我一个女儿。我儿子是我的命根子,我爸妈还指望我能给他们养老,我不能出事。”
罗勇勤也说:“我也不能出事,我不想毁了自己下半辈子!坐牢出来后谁还能要我,我去哪找工作?”
他还劝万坤,“你也是,你资历再深,斗得过现在那些小年轻?你看看林道行,台里多重视他,现在把他捧得都不分东南西北了,等你再坐几年牢出来,你还能有什么地位,你怎么跟年轻人争天下?!”
万坤不为所动,“说那么多有什么用,有本事你们给我出个主意,怎么才能让那三个闭嘴。现在王树江也知道了,你说,又怎么能让他闭嘴?”
范丽娜和罗勇勤都不再说话,两人低头喝闷酒。
邮轮缓慢行驶着,范丽娜也不清楚现在几点,出来的时候已经挺晚的,现在估计离天亮也没多久。
她喝了一杯又一杯,酒精却没能缓解她的焦灼,她忍不住掩面而泣。
“哎……”万坤放下酒杯。
他似乎喝高了,脸已经通红,满嘴的酒气,“哭有什么用。”
“我能怎么办!我容易么!”范丽娜捂着眼睛,“我一个女人赚钱养家,我容易么我!几十年了,我就没过过几年舒心日子!我儿子怎么办……”
“你觉得他们几个,贪钱么?”万坤忽然问。
范丽娜一愣:“贪钱?”
罗勇勤喝了几杯,情绪也十分低落,“贪钱?你想用钱堵他们嘴?那三个小的就不说了,王树江可不缺钱。”
“既然用钱不成,那你们说,有什么办法,能让他们都闭上嘴?”
“什么办法?”范丽娜和罗勇勤问完这一句,看着万坤的神色,心里咯噔一下。
“这里有大海,有邮轮,真要出个什么事,也不奇怪。”万坤蛊惑。
范丽娜口干舌燥,“你开玩笑的吧?”
“好好好,就当我开玩笑。”万坤说。
范丽娜和罗勇勤面面相觑。
万坤也不再说话了。
范丽娜一阵胡思乱想,也许是酒精上脑,她忽然说:“一个人出事又没用,他们要是全都出事,还能不奇怪?”
万坤瞥了眼酒水,说:“要不然……把他们灌醉?推下海?”
范丽娜气得直接把万坤之前的话当成玩笑,“行了行了,你就瞎说吧,还推下海,四个人一起掉海是吧?当别人傻子?”
“如果他们几个人喝酒喝多了,房间恰好电线短路,房间烧了起来,他们又不省人事……”万坤慢慢地说。
范丽娜和罗勇勤一怔。
万坤把最后一杯酒灌下,起身说:“走吧,叫上他们几个一起喝。”
“喝……叫他们一起喝酒?”罗勇勤不可思议,“你说真的?”
万坤踉跄了两下,似乎真喝醉了,他道:“唔,就说,我们想对白天发生的事,跟他们好好聊聊,边喝边聊!”
他准备了好几瓶酒,范丽娜也记不清具体数量了,只是在当时,她拿着酒,跟随万坤去往四楼的时候,心中在想,原来他早有准备。
万坤在电梯里说:“待会儿把王树江也叫过来,他住哪间房?”
罗勇勤报了房号。
四楼分普通套房和豪华阳台套房,王树江就住在豪华阳台套房。
万坤住在五楼的阳台套房,少了“豪华”二字,他听了后,看着电梯轿厢中映出的模糊的自己,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电梯门开了,他又问:“那三个小畜生住哪间房?”
***
范丽娜讲到这里,为自己辩解:“我那个时候糊里糊涂地就跟了过去,我后来酒劲就差不多散了,我和罗勇勤两个人就劝万坤,杀人是不得了的事啊!”
罗勇勤拼命点头:“我们当时就拉住了他,真的,我们没想杀人!”
万坤坐在二人中间,一言不发。
这两个蠢货!
他被绑在甲板上时,听见里面的动静,就知道这二人已经废了。
进船舱后他要求自己一个人说,就是为了拖延时间,等待船只经过,也为了不让他们再犯蠢。原本这两人也乖觉,只恨——
万坤垂着眼帘,阴恻恻地盯着前方的冯佳宝和林道行。
佳宝克制着自己,冷静地问:“接下来的五分钟,又发生了什么?”
范丽娜愣愣地没有马上开口,她淌下眼泪,又看了一眼儿子。
顾浩躲在沙发那,惊惧望着这里,仿佛不认识她似的。
范丽娜悲痛欲绝:“浩浩——”
殷虹等不下去:“说!你给我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朱家三人也走近了,怒目圆睁地瞪着他们。
罗勇勤吞咽着口水,紧张祈祷范丽娜放聪明点。
继续编故事吗?骗得过他们吗?范丽娜泪眼朦胧地望着林道行和冯佳宝两人。
“当时……当时……”她哽咽着回忆。
***
“呶,就住这间房,离楼梯最近。”罗勇勤回答。
站在过道上,范丽娜和罗勇勤止步不前了,罗勇勤胆子最小,他讪讪一笑:“要不,我们还是回去吧……”
万坤瞥他一眼。
“再回去商量商量,这不还有沈智清吗,问问他有没有办法?”罗勇勤忐忑地说。
“就他?”万坤冷笑,“他不反水就已经万幸了。”
“反水?”范丽娜问。
万坤道:“他当了婊|子还要立牌坊,一边捞钱,一边良心不安,他今晚为什么不出来?你等着,看他回去后,会不会把我们出卖得一干二净。”
“不能吧……”罗勇勤不确定地说。
范丽娜想了想,也许是冲劲过了,她拉了拉万坤,“要不……再等等?”
“等什么?”
“等明天再说?”范丽娜道。
“你们跟我踏进了泥水,还以为鞋子拔|出来能干净?除非你们把脏鞋子扔了。”万坤看着范丽娜,“你也别想要你儿子了。”
范丽娜心乱如麻。
她和罗勇勤对视一眼,正要说什么,脚底下忽然一阵巨大的震动。
她整个人倒在了墙上,恐慌地问:“怎么回事?”
忽听广播和警报响起。
这广播和警报并不陌生,刚登邮轮时,人人都被要求参加逃生演练,每间客舱都按人数备有救生衣,逃生路线也有规定,船员会帮助游客分散,众人就按着指定的门出去,在三楼甲板汇合,乘坐救生艇逃离。
只是此刻,警报内容却令人惊悚。
邮轮失火引起爆炸,广播里让众人迅速去集合点集合。
范丽娜和罗勇勤哪还顾得上照着逃生演练去穿救生衣,他们撒腿就要跑,却听万坤叫住他们:“等等——”
***
范丽娜说不下去了。
“继续。”佳宝命令。
范丽娜眼前一片阴影,紧张地视觉模糊了。
她究竟是说真话还是假话?到底能不能骗过这些人?
贪赃量刑不过几年,可是……邮轮上发生的事呢?
“fire……”
这声音突兀地出现在至关紧要的时刻,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寻找发声来源。
“fire……”
站在餐厅附近的施开开,抓着严严的胳膊,激动地说:“严严说fire,他在说有火!”
老寒一怔,顾不上管摄像机,他几步走到严严面前,“严严,你说什么?”
严严艰难地发声:“fire……火……”
受访席上的范丽娜和罗勇勤,脸上血色尽失。
林道行抓紧时机,给佳宝一个眼神,快,继续!
佳宝回过神,看着范丽娜:“说!这已经是你的最后一次机会!”
范丽娜脸色灰败,她哑声开口:“万坤叫住我们,把所有的酒都洒了,放了一把火。”
***
“等等——”万坤拦下他们。
“干什么?赶紧跑啊!”罗勇勤着急忙慌。
万坤来回走了几步,忽然停在离楼梯口最近的那间房,把酒瓶狠狠砸下,又沿路洒酒水,一直洒到楼梯口:“还愣着干什么,把酒都给我浇上!”
“你要干什么?”范丽娜问。
“你说干什么!趁这时候,当然放把火!”
“你疯了,这火能烧死谁啊!”罗勇勤低声喊。
“能让他们都逃不了!”万坤阴狠地望着前方走廊,“剩下的,就听天由命了,赌一把!”
范丽娜和罗勇勤心跳加速,也不知道谁是第二个动手的,他们全都赌上这一把了!
好几瓶高度酒洒了个遍,十秒都不用,万坤点着自己的打火机,扔进酒水中,怕火不够,他还让罗勇勤快点把打火机拿出来。
点上火,火苗迅速窜了上来,他们没时间再管能烧多大,快速就从楼梯跑了出去。
***
客厅中,范丽娜说到这里,又继续说:“那就是几瓶酒,几瓶酒而已啊,我们当时都喝醉了,都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只是烧了楼梯口,没烧他们!”
罗勇勤也紧张辩解:“真的跟我们无关,就算我们不放火,那邮轮也马上爆炸了,他们的死真的跟我们无关啊,他们不是被烧死的啊!”
佳宝尚未从震惊中回神,但她的头脑已在惯性分析,她魂不守舍地说:“既然你们觉得都跟自己无关,那你们为什么一开始不说?”
罗勇勤:“纵火罪太大了,我们、我们……”
“啊——”
一声撕心裂肺的巨吼,吓了所有人一跳。
“严严!”施开开惊慌失措。
“啊——”严严悲恸地喊,“火——”
佳宝和林道行猛地起身,朝严严跑去,“严严!”
严严浑身颤抖,一个字一个字从嗓子中撕裂着蹦出,“外国人,叫‘fire’,其他人,说,不能走,这边!”
他的叙述太模糊,林道行无声地叫老寒:稳住他。
他把电脑拿过来,让严严打字。
严严视线模糊一片,双手贴着键盘,不停地颤抖,根本打不出完整的句子,众人就看着断句、错别字,慢慢地在脑中,还原了当时的情景。
逃生的楼梯口着火了,疏散人群的外国船员喊着“fire”。
严严当时不知为什么,恰好能听见这么几句话。
他当时不到十岁,英语水平不行,可能就记住了“fire”一个英文单词,后来他听见有人说中文。
“火从这边来的,不能往这走!”
广播提示了起火和爆炸,所有逃生的人看见有火,不可能还往火里冲,他们会犹豫迟疑,会另外择路。
而第二次爆炸来得如此之快,他们再也没有机会去做选择。
更甚至,五楼、六楼,可能也失去了这个选择的机会。
佳宝震惊地望着受访席,她慢慢地朝他们三人走去。
“你们,耽误了他们最佳的逃生时机。”她声音干涩,“你们本来,打得也是这个主意。”
范丽娜和罗勇勤,双双颓然地倒在了椅子上。
林道行握住佳宝手臂,佳宝?
眼眶里的泪模糊了视线,佳宝没让眼泪掉出来。
万坤脸色黑沉,额角也流下了两滴汗,他咬牙切齿地瞪着范丽娜,几不可闻地骂了声:“蠢货!”
佳宝没有听见他骂什么,她只是长久得盯着万坤的脸看,忽然间,她狠狠甩开林道行,朝万坤冲了过去,用尽所有力气,一巴掌抽在他脸上。
朱家三人也冲了过来,悲痛欲绝地喊着朱楠的名字,疯了似的抽打着那三个人。
殷虹远远站着,目光失去了焦距,也没意识到自己已经满脸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