装着脏衣服的盆离容音很近。她试探着抓起衣服的边角,见女人没有管她,便提起了几件衣服打量。
这些衣服的型号不相同,不是来自于同一个男人。
“你的丈夫呢,你怀着孩子,碰冷水太伤身体了。”
女人的手冻得发红,她把手里的几件衣服沥干放到盆里,闻言露出嘲讽的笑容:“我没有丈夫。”
却没有否认怀孩子的事实。
容音坐在岸边,看起来小小的。她揪着身边的青草草尖,状似不经意地道:“莲子村是有什么神在庇佑吗,我看女人们都怀着孩子,多子多孙,也是村里人的福气。”
女人的眼里闪过一丝灰败的情绪,她看着身旁什么都不明白的小姑娘,声音很低:“你不懂。村里的女人只有怀上孩子的几个月才会好过些,可是生产痛,生完孩子,可能会更痛。”
“说到底,女人活在这个世界上,就是受苦的。”
女人叹息着,望向远处雾蒙蒙的湖面:“不知道你这种养尊处优的小姑娘为什么会来到这里,等到雾散了就赶紧走吧。再不走,以后可能就走不掉了。”
女人说完后,就埋头洗起衣服来。
看样子她不愿多说,就算她继续问,也得不到什么。
容音沉思了片刻。像是怕惊到女人,她放轻了声音,很慢很慢地道:“你知道张秀秀是怎么死的吗?”
这个名字刚从她的舌尖滑落,女人的手便顿住了。
她转过头,脸上带着深切的悲伤和浓浓的恐惧,两种情绪在眼睛里交织,她看向她的目光便显得格外复杂:“你是怎么知道这个名字的?”
村里死人了,这个女人到现在还不知道。
容音指了指那间屋子的方向:“有个叫东子的男人死了。”
她眨了眨眼,平静地把男人的死相描述了出来,女人就算没有亲自看到,也能从她的描述中感觉到他死得有多惨。
她侧耳听着,她的脸上没有惊慌,没有害怕,甚至没有对死者的同情,反而带了一点复仇的快慰。
容音望向湖面,听见女人嗓音颤抖地道:“她果真回来了。”
话里的情绪,不是恐惧,是兴奋。
……
在与容音分开后,肖渡很快便走到了那扇黑色铁门前。
他在出事的屋子里看到了守门的男人,现在男人还没有回来,他可以自由探索一段时间。
铁门上插了门栓,又用锁头锁住,铁门的两个把柄之间还缠着沉重的黑锁链。肖渡偏头看了一眼周围的院墙,院墙很高,最上面还用水泥封着,水泥里插着一溜的碎玻璃碴子。
所有的东西,都在对他叫嚣着禁止入内。
肖渡勾了勾唇角,找了块比较容易借力的地方,指尖攀住水泥墙的边缘,轻巧地翻了过去,像一只灵活的猫,落地都没有发出太大声音。
农村住处结构都差不多,这里和他们住的地方相同,也是三面三间屋子。肖渡站起身,径直朝主屋走去。
村里很少会进外人,村民们对张秀秀的名字都讳莫如深,自然不会过来,平时看门顶多就是防止小孩进去。大门被加了三层锁,里面便没有做太多措施。
主屋的门没锁,肖渡推开门走了进去。
门后是空荡荡的房间,除了火炕以外,就只剩下了光秃秃的墙壁,墙壁很脏,沾满灰尘,上面有几个矩形颜色稍微浅淡。
这里原来应该挂过相框。
不出意外的话,这应该就是张秀秀的家,在他们来之前,张秀秀的鬼魂肯定出现过,甚至还带来了血光。所以那些村民才会如此畏惧她,把她生前用过的任何东西都清空了。
大门锁死,那些家具应该早就被烧掉了。
其他两间屋子也都被清空了,肖渡来到了屋后。
房屋后面也是藕田,荷花这种植物不需要精心侍弄,放置不管的话,也会长得很好。可他走到藕田的时候,发现整片田都空了,田里的水是淡淡的粉色,散发着浓郁的臭味。
菜园子里的东西也都枯死了,园子正中长着两棵李子树,树上挂着枯黄叶子,枝头上零星挂着干瘪发黑的果子。
肖渡折断了一根比较粗的枯枝,枯枝断口处不见一星绿色。
果然是闲人免进的鬼宅。
看来此行是不会有什么收获了。肖渡捻了捻手上的枯叶碎屑,转身走回院子,却意外在院子里看到了一个人。
那个男人站在院子里,似乎是刻意在等他。
“你怎么会在这里?”
瘦小的男人,一脸颓废懦弱相,正是潘建夏。
肖渡的外表看起来温柔好相处,潘建夏在他面前没有那么大的压力,他开口道:“我有点事情想和你谈。”
“你说。”
“你和那个叫容音的,都不是第一次进行游戏吧?”
“这是我第二次游戏,她的话,我不是很清楚。”
“你们两个是不是在组队,故意和我们四个分开行动的?”
“是,那两个女玩家没有任何用处,我不想带着她们。”
“我觉得也是。”
潘建夏见到肖渡如此坦然,便继续道:“其实,那三个人看起来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那个叫楚三三的,有那个钱,却没那个气质,说着嫌弃这个嫌弃那个,到农村却轻车熟路的。估计她就是从乡下进城的野鸡,运气好被有钱人包养了,专门破坏别人家庭。”
“说不定她还逼死了好几个原配,不然死了也不会到这来。”
“余芭玲那副死样子你也看到了,那种女人犯起瘾来可是六亲不认,为了攒钱买那东西,抢劫、杀人、卖身她什么做不出来。带着她,今后她要是在游戏里犯病了,那还得了?”
“杜坚强那个人啊,身上血腥味太重了,说不定以前是放高利贷的,要么就是杀人犯强奸犯,总之不是什么好货。他是老玩家,跟他待在一起,我们迟早会被推出去当挡箭牌。”
肖渡颇为认同地点点头:“然后呢?”
第20章 女人井
潘建夏顿了顿:“我想加入你们的队伍。”
肖渡轻轻笑起来,他拍了拍男人的肩膀:“在这种游戏里,信任是最困难的事情,人越多,麻烦也就越多。如果你早一些来找我,我可能会考虑,很抱歉,现在我已经有容音了。”
“等等,你真的觉得那个小姑娘很可靠吗?”
这个瘦小的男人有些不甘心:“能进地狱游戏的,哪个手里没有几条人命,越是看起来柔弱无害的才越危险。看看她那张漂亮无辜的脸蛋,谁知道她曾经靠它做过什么龌龊的勾当!”
“而且,我这里也有重要的情报!”
“哦?”
肖渡摘下眼镜,从口袋里拿出手帕,低头细细擦拭着镜片:“说来听听,如果你的情报足够珍贵,我可以换掉她。”
“那具男尸的死法很特别,不是简单的虐杀。”
潘建夏见肖渡很感兴趣的样子,自信地开口:“我是学医的,对妇产科稍有了解,那个男尸的死法多半是在暗示流产,剥皮的死老鼠则象征未发育完全的婴儿。”
“根据婴儿的大小,孕期应该在三月左右,我怀疑张秀秀怀孕时被男人强抱过,导致流产,而这件事也和她的死有关。”
“还有吗?”
“没了,不过我的观察力很强,以后也会发现更多的线索。”
“你的能力很强,不过越聪明的人就越危险。”
肖渡拿着眼镜,指尖稍用力,右眼的镜片被他戳出了金丝镜框:“介意和我交换罪名吗,这样以后相处也会安心许多。”
“不介意,不过我是真没啥可说的。”
潘建夏没注意他手里的动作:“我吧,没事喜欢上上网,又因为口才好,被相中了,就接了点活。娱乐圈你知道吧,那些戏子之间总喜欢互相黑,我就没事在微博下面评论评论。”
“我从来也没说过什么重话,谁知道那个戏子想不开自杀了,游戏还把这事算到了我头上,说起来,我还冤呢。”
“原来是这样。”
肖渡把镜片夹在食指和中指间,冲潘建夏露出温和的笑容:“我和你的情况类似,心地善良,遵纪守法,只不过是接了活。”
“你是做什么的?”
话音未落,潘建夏脸色忽然就变了。
一道柔和的白光自眼前闪过,他感觉喉咙泛起了些微痛意。他伸出手摸了摸,发现脖子处多了一道开口,触感有些黏腻,低头瞧去,他的手上满是鲜红的血。
好疼……
细细的血线从他的喉咙处浮现出来,那根血线并不长,越来越粗,最后沿着他的脖子汩汩流淌。
潘建夏捂着喉咙倒在地上,痛苦地打着滚,发出无声的嘶叫。
肖渡用手帕擦拭掉镜片上的血迹,安回了镜框,他慢条斯理地将眼镜戴到了鼻梁上,嘴角的笑意不带一丝温度。
“我啊,专门取人性命的。”
肖渡走到抽搐的潘建夏身边,单手提起他的衣领,将他拖拽到那口深井前:“还有,我最讨厌别人对我的人指指点点了。”
鲜血不断从喉咙处溢出来,潘建夏浑身冰冷,只感觉脖子处不停地漏着风。他绝望地任由肖渡摆弄着,被他倒栽葱般丢进了黑洞洞的井口。
就在他快要落到水面的时候,一张脸从水底浮了上来。
那是一张布满缝合痕迹的女人的脸,她留着漆黑的长发,脸色惨白异常,脸的边缘布满青紫色的血丝。脱离水面的时候,女人忽然睁开了双眼,圆睁的眼睛里没有眼瞳,只有眼白和正中的漆黑瞳仁。
她用那双恐怖的眼睛深深盯着他,露出了血腥的笑容。
两条惨白的手臂从血红的袖口伸出,高高举过水面,黑色的长发如藤蔓在井壁上迅速攀爬生长。女人热情地迎接着潘建夏,将浑身颤抖的他接进了怀里。
她歪过头,对他张开嘴,露出了半截血淋淋的舌头。
啊啊啊啊啊——
一道无声的惨叫从井底传出。
撕心裂肺,却没有任何人听到。
肖渡站在井边,凝视着平静无波的水面,有些讶异于潘建夏的安静。他耐心地等待了几分钟,才把石板盖在井口上,转过身准备离开。
一回眸,发现容音就站在他身后不远处,神色淡淡。
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来的,不知道她在那里看了多久。
“奇怪,门那么高,你是怎么翻进来的?”
肖渡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他走到容音身边,拿手比了比她的身高:“围墙差不多有两个你高呢。”
容音瞥了一眼才两米多的围墙:“……”
“我从隔壁进来的,两家之间的墙上有个被堵住的狗洞。”
容音指指大门:“先离开吧,那个男人说不定快回来了。”
两人走到围墙边,肖渡站在墙下以手做垫,让容音爬了上去,自己紧随其后。两人轻巧地落地,拂去身上尘灰后,回去和杜坚强四人,不,现在是三人汇合。
沿路,容音把探来的情报告诉了肖渡,肖渡也轻描淡写地说了潘建夏的死。
此行并未花费太长时间,当他们俩走回去的时候,村民们刚刚把尸体抬出屋。
那个尸体用破旧的棉被裹成卷,外面又裹了一层苇席。苇席和棉被都不算太大,上面包裹住了男人惨白的脸,下面便露出了青白色的双脚,脚腕上的血红色割痕清晰可见。
三个玩家正坐在道边的石头上发呆。杜坚强还不知从哪混了一根卷烟,正眯着眼抽着,看起来有些疲惫。
村民们很快就要把尸体搬到别处去了,肖渡和容音走到三人身边,也只是站着。
肖渡抱着胳膊,问杜坚强有没有什么发现。
“我在这待了很久,发现村民们除了刚开始有些害怕以外,全程都很淡定,似乎对这种事早就习以为常了。他们也不打算给这个男人操办后事,准备就这么卷巴卷巴,带到后山埋上。”
烟已经抽得只剩烟尾巴了,杜坚强深深地吸了最后一口,冲他们背后抬了抬下巴:“这不,拿铁锹的人都回来了。”
几个强健的壮年男人扛着铁锹了过来,其中有一个男人还抬着两块厚厚的长木板。抬着尸体的村民们见到他们来了,什么都没说,默契地朝同一方向走去。
那边就是村后的山了。
见村民们都陆陆续续地动身,玩家们也都跟了上去。
村后山上大片都是枯树,活树大约只剩三分之一。现在已经是初秋,好多树的叶子都开始泛黄凋落,整座山远远看去便是灰蒙枯黄的颜色。
山路崎岖,村民们抬着尸体,爬山爬得有些缓慢。
地狱游戏,毕竟是游戏,要给玩家找线索的机会。这次村民们没有阻拦玩家的跟随,不过玩家们也不知道要去哪,只能慢吞吞地在队尾跟着。
等到他们龟速爬到山顶,差不多已经是中午了。
山顶处有一块平地,周围的植物被村民们特意清理过,寸草不生,倒是零零碎碎堆着不少石头块。平地中央有一个坟包,那个坟包很简陋,不但没有祭品,连块像样的石碑都没有。
荒山,孤坟。
好在现在人多,中午阳气也剩,没有人害怕。
老村长绕着那个坟头走了几圈,最后停在了坟的右边。他指向脚下的空地,叹了口气:“就埋在这吧。”
老村长在村里的威信很高,他说完,没有任何人反驳。几个壮年男人扛着铁锹走上前,卖力地挖起来。
挖土坑的过程无聊又漫长,玩家们各自在附近找了石头休息。
容音独自走到了比较远的地方,那地方有很多碎石块,她蹲在石块堆旁边,一边搬弄着那些石头,一边发呆。
“我没有丈夫。”
“村里的女人只有怀上孩子的那几个月才会好过些,可是生产的时候痛,生完孩子,可能会更痛。”
没有丈夫,怀着孕,听她的语气,还不是遗腹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