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音说完,就拿着钥匙走出了美术教室。
魏轩独自立在静物桌旁边,怔了许久,他才伸手捂住下半张脸,只露出带着点点水汽的纯黑色眼眸:“这么做未免也太犯规了。”
就连他的掌心此刻也都是微热的。
少女的脚步声已经越来越远了,魏轩用手背贴了贴脸颊降温,快步走了出去。走出门口还没几步,他就听到了美术教室传来的清脆碎裂声。
声音很大,似乎是某个人像雕塑摔在了地上。
容音也听到了这种声音,她停住脚步转过头。在她背后是幽深的走廊,周遭没有冷风,美术教室的门却自己来回转动起来,扑腾扑腾地敲打着门框。
雕塑碎裂的声音还在响着,除此以外,容音还听到了某种怪异的摩擦声,像是《绿野仙踪》里的铁皮人在活动生锈多年的关节。
“有东西要来了!”
魏轩立刻抓起容音的手,朝楼梯口跑去。
几乎是同时,几个惨白的无头雕塑从美术教室冲了出来!
最先出来的是几个雕塑,紧接着出现在门口的是一只共用一颗头的怪物。
那些无头雕塑复活后推倒了女神像,将她的头颅从布满裂缝的脖颈上生生拔了下来。几个雕塑把断掉的脖颈凑到一起,将女神的头坐了上去。
那颗女神的头在几个脖颈断口上随意滑动转动着,石灰做的脸庞上居然有两行血泪。
“头,想要更多的头……”
一道充满怨念和贪婪的嘶哑声音在两人的脑海中响了起来。
“别回头,快点跑!”
这些雕塑虽然是石灰做的,但是却异常灵活,跑步速度不亚于那只爱吐血的女鬼。听到身后逼近的脚步声,魏轩连忙拽着容音跑到了三楼。
一路跑过来,就连他手上的蜡烛也经不起折腾,熄灭掉了。
三楼是学生宿舍区,走廊隔三差五地亮着灯,魏轩看到了成排成排紧闭着的门。只有离楼梯口最近的这扇门是开着的,门上是教室的标牌,上面写着三个字:管理室。
情况由不得他多想,魏轩拽着容音冲进门内,回身将门锁得严严实实。
“我的头,我要你的头……”
“我要你的头啊啊啊啊——”
本来只在两人脑海中的声音变成了门外有实感的咆哮,门上传来强烈的震感,不久后,就传出了雕塑碎裂的声音。
这扇门是金属质地的,这些雕塑毕竟是雕塑,不像女鬼,撞完了只是头破血流而已,他们的身体很快就碎了。且撞得越狠,碎得越快。
门外的雕塑似乎还有点智商,很快就认识到了这个问题,门上的撞击消失了。
管理室是完全漆黑的,他们又没有蜡烛,完全看不清屋里的东西,容音和魏轩就贴着门板站着。
容音将耳朵贴在门板上,听着门外的动静。
“喂,小兔子,上面有猫眼。”
门外是诡异的静谧,容音正听着,忽然肩膀被魏轩拍了拍。她仰起头,看到了头顶正上方的猫眼,因为走廊有亮光,这只猫眼还有点亮亮的。
不过这只猫眼距离地面太高了,别说是她,就连现在的魏轩也无法够到。
“你骑到我脖子上,看看外面发生了什么。”
容音怔了怔,就看到近在咫尺的少年蹲下了身。双手拍拍自己的肩膀:“快点坐上来,我扶着你呢。”
她抿起唇,护着裙摆,将腿放到了魏轩的肩膀上,双手虚虚环在他的额前。少年握住她的两只小腿,站了起来,身形晃动的瞬间,容音不自觉地收紧手臂,一只手贴住了他的额,一只手覆在了他的发顶。
少年的发丝黑亮柔软,弄得她手心发痒。
魏轩走到了猫眼的正下方,容音将眼睛凑到猫眼前。走廊的灯光略微有些昏暗,猫眼的视野范围也有限,她只看到了地上零落的雕像碎块,惨白的断手断脚到处都是,还不是来自于两三个雕塑。
撞门的只有那么几个,为什么碎了这么多?
下一秒,疑问不攻自破。
几个扭打在一起的雕塑忽然闪现进了容音的视野,那些雕塑疯狂纠缠着,争抢着脖颈上的头颅。而那个带着血泪的女神头颅此刻换上了笑容,她在几个雕塑的脖颈上来回流连着,似乎很享受它们的争抢。
就像是落入土匪窝的胆大窑姐,不但不害怕,反而勾三搭四,看着这群人为自己争得头破血流。
战况很是激烈,不知道过了多久,一个肌肉男的雕塑获得了最终胜利,所有的雕塑都四分五裂地躺在地上。
那个雕塑抬起惨白的双手,将脖颈上随意转动的头颅扶正,又重重敲击了两下脑门。一道肉眼可见的裂缝从女神头颅的额间蔓延,直到鼻尖才停住。
这下子,女神头颅再也不敢乱动了。
雕塑管教好了自己的头,忽然转过身,笔直地朝管理室走来。现在让魏轩挪开已经来不及了,容音没有动,她伸出两只手,抬到额前,从上方按住了自己的眼皮。
雕塑将眼睛凑到了猫眼上。
容音没有动,与那双翻着血泪的眼睛对视着。
这颗头颅的眼部没有干,而是半凝固状态的,血红色的液体汩汩地淌出来,犹如蚯蚓钻出湿润的土壤。
隔着一扇门,她和它无声对视着。
容音破天荒地感受到了一种强烈的威压,这种感觉到目前为止只有赵小花给过她。直到那个雕塑走远,她紧绷的身体才放松下来,额头已然起了薄薄的汗。
“它走远了,可以放我下来了。”
魏轩闷闷地应了声,蹲了下来。
等到容音从他的肩上下来,魏轩才仿佛呼吸通畅了:“你刚刚看到什么了不得的了,腿忽然夹得那么紧。”
他揉着脖子,深深地呼吸:“我脖子差点断了。”
容音回忆起刚刚那只怪物,皱眉道:“那些雕塑打起来了,其中最强的雕塑拿到了头颅,朝楼梯口走了。那只怪物给我的感觉有些恐怖,应该是最终Boss。”
“Boss吗……”
魏轩把恐怖游戏常用的几个英文单词学得很熟练了,他低声喃喃着,忽然道:“那他应该是朝三楼走了,音乐老师是有头的,那个暗恋你的作死怪也有头,不知道它能不能和吐血女鬼打起来。”
怪物已经走远了,容音踮起脚尖,在墙壁上摸索开关。
“也许它会直接前往一楼。”
第102章 我的使命
魏轩怔了怔,忽然想起在一楼,六年级的那个教室,本来给学生们放杂物的成排储物柜里装满了头颅。那些头颅不知道哪来那么大的委屈,一直哭个不停。
难怪呢,学生们要用柜子把头锁起来。
这下那些头估计难逃雕塑的魔爪了。
管理室的猫眼和灯开关都很高,容音摸了半天也没摸到。最后是魏轩按动了开关,整个房间才开始亮起来。
看到眼前的东西,容音的面色微微发白。
管理室不是用来管理资料的地方,也不是管理人员的办公室,张梅梅被打断腿,魏轩进入游戏浑身便满是伤痕,都是在这个地方造成的。
管理室,又名管教室。
这个房间就连老师都无权进入,只有校长和教导主任可以进,除了他们俩和被管教过的学生,没人知道里面有什么。就连容音也是第一次见到管理室的样子。
这个房间上下左右四角摆着四张床,每张床与墙壁之间都留有一段距离,里面放着用来惩罚的东西。
一个床边的桌上放着不知道做什么用的电子仪器,仪器的样子像是加厚版的DVD,从仪器下方伸出了无数电线,电线末端带着贴片,可以贴到人的脑袋上。
电击。
一个床边放着立式的玻璃柜,柜子上面摆着各种各样的玻璃瓶和试管,里面装着颜色各异的液体,大多数都是无色的。
腐蚀。
一个床边放着一个木质衣柜,柜门紧闭,透过柜门的缝隙,可以看到里面闪着某种金属光泽。
殴打。
最后这张床旁边没放东西,所有的东西都是悬空设置的,一只巨大的机械臂从天花板上垂下来,机械臂下方的爪子里放着一个人形模具,床上也有人形的凹陷,当模具落下来,正好能围出一个人的空间。
这个铁质的模具上沾满鲜血,就连下方的床单也是一片血红。容音走到床边蹲下身,看向模具的内壁,这个模具里布满密密麻麻的小孔,一些钢针从小孔中探出头,长短不一。
这是类似铁处女的针刑,是针灸师出身的教导主任亲自设计的,模具上每个孔里都有一枚稍粗的钢针。每次铁模具落下,笼罩在人身上,钢针就会出来一部分,深深扎进人的皮肉里。
教导主任清楚人身上的每个穴位,知道怎样调整针冒出来的长度,才能在让人痛苦无比的同时,对身体不造成过分的伤害。
其实就算是造成伤害也没有关系,医务室就在隔壁。
这个医务室的设施比普通学校都要齐全。
在房间的中央放着一张很小的桌子,桌子上有一个小小的转盘。转盘被红橙黄绿四种颜色等分成了四份,每个色区都写着惩罚的具体名称,转盘中央是一枚不动的指针。
容音走近转盘,就在这时,房间里的广播忽然传来了声音。
“敢擅自逃跑的学生就要接受惩罚,惩罚的内容你们可以自己去选,接受完惩罚后,记得去向校长先生作检讨。”
魏轩走到门边,用力地拧动门把手:“啧,怎么又打不开。”
“接受惩罚是必须的。”
容音垂下眼睛凝视着面前的转盘:“校长那里有可以通过学校外面大门的黑卡,在见到他之前,我们必须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容音说完,转动了面前的转盘。
她用的力气稍微有些大,转盘飞速地旋转起来,四种颜色交替出现,在视觉上形成了类似颜料混合的效果。最后转盘缓缓停住,指针指向了针刑。
其实这四种刑罚带给人的痛苦是差不多的,转盘的出现只是为了满足施暴者的恶趣味而已。
看到结果后,容音没说什么,她面色淡淡地走向对应的床,刚要爬上去就被魏轩拦了下来。
“这个我们都要承担的。”
看到魏轩皱紧的眉,容音想了想,踮起脚尖摸摸他的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这个惩罚过于痛苦了,我自己来吧,那个机械臂的后面有个红色的开关,我躺好后,你帮我按一下。”
头顶传来轻柔的触感,魏轩垂下头,看着少女近在咫尺的脸庞,忽然咧开嘴,轻轻笑出来:“小兔子,你虽然聪明,但身体太弱了,你以前应该没受过什么像样的刑罚吧,相信我,你躺上去就再也下不来了。”
“保护你是我的使命,你想受苦,也要看我同不同意。”
少年说完就单手撑到床的边沿,轻巧地翻了上去。
魏轩仰面躺在床的人形凹陷里,抬眸,视线所及都是人形模具里密密麻麻的针,铁质模具的内壁满是血色的锈迹,那些针微微露出尖,对他狞笑着。
他闭上眼睛:“快开始吧,连续两次就行了。”
少年的皮肤很白皙,睫毛又黑又长,让人不禁想到黑色的鸟羽,又仿佛是两只黑色的小蝴蝶落在他的眼睫处,轻轻扇动着翅膀。
他闭着眼睛的样子显得又美又安静。
容音垂眸看着他,平静的眼底泛起丝丝不知名的涟漪。
“魏轩,你还需要我帮你做什么吗。”
“帮我做什么……”
魏轩闭着眼睛想了想,忽然把手伸了出来:“握着我的手。”
容音垂下眼睫,将手放在少年摊开的手掌上,她张开五指,细嫩的手指嵌进少年的指缝。十指相扣,她能感受到他掌心的温度。
感觉到少女的动作,魏轩的身体微微僵住。
几秒钟过后,他又放松了下来。
“开始吧。”
容音其实受过针刑的。
不过那时候她犯的错误比较轻,教导主任并没有把她叫去管理室,而是在办公室惩罚了她。那个男人的办公桌里有一个毛线团,上面插着密密麻麻的针。
他把她叫到桌前,一手死死握住她的手腕,不让她后退,一手拉开抽屉,拿出针刺进她的指甲里。
细长细长的银针嵌进她指缝里的肉,那种似乎直接传达到心脏的疼痛,她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的。
模具落下的瞬间,魏轩整个身体都颤抖起来。
这个模具并没有笼罩到手臂,床的两侧也有可以抓的铁栏杆,就是为了让人承受痛苦的时候死命抓住。容音握着魏轩的手,几次感觉到他忽然收拢手指,不自觉地想要紧紧捏住手里的东西。
可是每次他的指尖碰到她的手背,力道骤然就松了下来,他没有再继续收紧,而是用指尖轻轻点了点她的手背,似乎在安抚。
像是奔腾的河流忽然碰到某处圆润的岩石,也变得温柔起来,就在那附近悠悠转了个圈儿,慢慢地慢慢地远了。
自始至终,容音都没有听到他的叫喊。
她站在床边,忽然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该想什么。
两次针刑终于结束了,当黑红色的模具再次抬起时,容音看到了躺在床上的魏轩。他整个人都苍白极了,额头布满汗珠,那些针过分密集,他的皮肤慢慢地沁出小小的血珠,像是雪地里开了大片大片的红梅花。
每一点红,都代表无法用言语描述的疼。
魏轩似乎陷入了晕厥,半天也没有动弹。
容音默默地爬到床上,她将少年抱了起来,让他靠在自己的怀里。
“你是他吗?”
容音抱着昏迷的魏轩,伸出指尖碰上他的脸,她的指尖如蝶,落在他的眉间:“地狱让我在新手副本就碰见你,又抹去了我对他的记忆,真的是巧合吗?”
没有人回答她的话。
容音也知道不会有人回答,她就这么静静坐着,等待他醒过来。
“喂,小兔子,该醒醒了,你怎么比我还困。”
当容音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魏轩已经恢复如常了,她躺在床上,而他则坐在附近的另一张床上,无聊地晃着腿。见到她终于睁开眼睛,少年从床上跳了下来,伸手扶住她的后背,帮助她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