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没什么表情，那下人犹豫了一下问道，“七皇子，真的不用替您把窗户补上吗？”
少年面无表情的脸上勾出一个冷笑，“补上做什么，补上也很快就会被打破，我那位母妃，可见不得我不挨饿受冻。”
下人们接连退了出去，很快画面一转，一个疯疯癫癫的宫装女人披头散发，她的额际，有一片小小的羽毛印迹，她用手掐着少年的胳膊，一口一个杂种、孽障喊着他，她一会哭一会笑，突然眼神迷离，双眸神往地望向前殿的方向，“我的儿，我的儿会成为那天下最尊贵的人，而你的杂种儿子，哈哈，一辈子就是个废物。”
这都什么鬼哟，天帝心里想着，啪得一声合上了窥天镜。
第63章 凰变（一）
“翠羽绕冬枝, 金翅面南栖, 月下双飞翼，回首凰白衣。”
天辰元年，冬至夜，太︱祖行军途径越霞山地界，夜不能寐, 信步而走，遇一野树林，见翠羽绕枝而飞, 金翅抱头而栖，太︱祖惊诧之下，双鸟似有所觉, 展翅同飞，时值月高风清，太︱祖举目而望，恰然回首，但见一五尾翎凤鸟拖着长长的尾翎披霞而至, 化一白衣女子，翩然若仙，太︱祖心驰神往，遂求而为后。
——《晋史-太︱祖本纪》
响彻天际的钟声打破了清晨的寂静，绵长回音缭绕在霞光殿四周, 鸟雀群鸣, 晨光耀目, 殿内走动的宫人正在小心翼翼地擦拭着置于竹编篮子里的一枚枚蛋，篮子里铺着光滑的软绒，这些蛋基本上都有成年人两个手掌那么高，以白色为主，也有些泛着青或泛着红黄浅色。
和这些置于篮子里的蛋不同，霞光殿的角落里还杂乱无章地堆放着一些蛋，宫人走动间也不避让，有时候还会踢到，若不是这些蛋的蛋壳都十分坚硬，说不定都已经破了。
御书房内，晋元帝翻着手上一本名册，册上所载，霞光殿目前所有的羽族之蛋中，会有十一枚即将进入成熟期，每一枚蛋的蛋壳上都有对应的标记，与名册上一一对应。
晋元帝指着名册最上一枚蛋，问书案前的几名侍蛋官，“这次，有一枚伪凤凰蛋？”
一名侍蛋官回禀道，“回陛下，前几日司羽大人来逐一验过属性，十七枚成熟期蛋中有六枚废蛋，已经剔除，剩下十一枚，七枚是普通观赏属性羽族，另外四枚有神力波动，分别是水属白鹭、水属仙鹤、光属孔雀、风属伪凤凰。”
晋元帝拿手指在名册上敲了敲，“不错，老五今年初满十八，这枚伪凤凰蛋就赐他，另再赐三枚观赏属性羽族之蛋。”
侍蛋官应声领命，又问其他几枚蛋如何分配，提醒道，“今年六皇子、七皇子、秦王世子、齐王世子均初满十八，按大晋祖制，皇族子弟年满十八岁后，当赐下第一枚羽族之蛋。”
晋元帝翻看着名册道，“孔雀蛋赐老六，白鹭、仙鹤蛋分赐赵醒和赵致两个小子，还有四枚观赏属性的蛋，老六得一枚，业冠侯世子那里要赐一枚……”
晋元帝陷入了沉思，似乎觉得眼下的羽族之蛋不太够分。而在皇宫的另一头，专给皇族权贵子弟讲学的南书房，翰林学士荀申安正在对着下首的一群少年侃侃而谈，这些少年之中大部分都是十七八岁的样子，也有小一些的，十四五岁年纪，莫不是锦衣华服。
“…众所周知，自我大晋开朝已有千年之久，在我朝之前，天下群雄割据连年战火不歇，文字、钱币、度量均不统一，加之史料残缺，我们知之甚少。”
“太︱祖帝一统天下，聘凤女为后，那个时间，除了凤凰，还有青鸾、朱雀、白鹄、大鹏、孔雀、仙鹤等等羽族神女现世，天人之姿，身具神力，均被太︱祖帝座下的王侯重将聘而为妻。”
“到了千年后的如今，我大晋九成以上的女子，额上均有羽纹印迹，那是羽族赐下的神迹，凡有羽纹印迹的女子，皆有可能，诞下真正的羽族。”
“羽族皆为女子，诞生时最大的特征，就是她们出生之时，都是一枚枚，未曾孵化的，蛋。”
“羽族罕见，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但凡有诞下羽族之蛋的人家，就要将蛋交由各州郡县下设的霞光府，逐级上送，最后，所有的羽族之蛋，都会收于皇宫内的霞光殿之中。”
荀申安歇了口气，少年中有一人扬声问道，“老师，就没有人昧下蛋不送交吗？”
荀申安道，“有自然是有的，不过一来大晋对私藏羽族蛋之罪处刑极重，二来，这每颗蛋上交时都一一作有记录，蛋壳上也有对应标记，除了废蛋，孵化后的羽族之女成年化人后，可回寻亲人相认。对于诞下羽族之蛋的人家来说，他们自己并没有能力孵化这颗蛋，不上交霞光府这颗蛋过了最佳孵化期也会成为一颗死蛋，而上交的这颗蛋日后化出的羽族之女，有可能会成为贵人，认亲后对于其原本的亲人来说，不失为是平步青云的一次机会。”
“所以我们不能说这样的事完全不会发生，但总体来说，肯定是非常少的。”
“再说回霞光殿，羽族之蛋孵化对于温度要求十分高，只有精心的照顾才能让其进入成熟期，霞光殿内有经验丰富的侍蛋官和司羽官，司羽官必须由本身就是羽族的光属、或是火属羽族神女担任，来保证霞光殿内最适宜的温度，所以先前说普通人是很难使羽族之蛋进入成熟期的。”
“进入成熟期后，羽族蛋就即将要孵化了，孵化时会是兽形幼崽，时间长些的需要一两年，短些的只需几个月就可成年，成年后即可化为人形。成熟期的羽族蛋会有陛下作主赐下，只有皇族贵胄、达官重臣，才有可能拥有真正的羽族，而这其中，拥有神力的羽族，就只有皇族，可以拥有。”
荀申安对在座的少年道，“你们都是可以拥有羽族蛋的人，羽族有一个特点你们要切记，那就是，在其破壳之时第一眼所见之人，会是她忠于一生之人。所以在得到你们的羽族蛋之后，最重要的就是，确保你们是在其孵化之时第一眼所见之人。”
晋元帝还在沉思，按祖制，只有皇族血脉才可以拥有具备神力的羽族，而观赏属性不具备神力的羽族则可以赐予重臣、功臣，羽族蛋稀少罕见，就算只是观赏属性不具备神力的羽族化出人形也莫不是姿容天成，因羽族天性往往在歌舞器乐上有远超凡女的天赋，现在出现废蛋的概率还越来越高，实在是有些不够分。
等晋元帝好不容易把剩下几枚蛋分完，侍蛋官将十一枚成熟期的蛋逐一置于奢华的金丝篾篮中送了出去。那天晚些时候，礼官来求见晋元帝，认为七皇子年满十八岁却没有赐下羽族之蛋，不合祖制礼法。
晋元帝想起了被他打进冷宫已经有了年头的那对母子，自打前两年时不时还会因为疯疯癫癫闹出些动静来的烟妃坠入湖中淹死后，这个老七，就更像是个透明人一样没有声息了。眼下所有成熟期的羽族蛋都已经送出去了，要不就得等下一批羽族蛋进入成熟期，但晋元帝却并不觉得他需要在老七身上浪费一枚本就不够分的羽族蛋。
于是晋元帝一挥手，“废蛋里面随便找一枚给他。”
礼官还待要说什么，但晋元帝已经不想再听。所谓废蛋，就是其中孵化的蛋基本都是鸡鸭鹅一类，除了稍有些灵智外，既没有任何神力，甚至都不能化成人形，所以一般都不会被孵化出来。
一枚白中泛黄还带着黑点的废蛋被送到了冷宫，瘦削的少年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待来送蛋的侍蛋官离开后，他推了推那枚蛋，蛋在地上滚了几滚，突然直立了起来。
赵琢没见过其他羽族蛋，也不知道正常的蛋应该是什么样子，他只是在想，这枚废蛋，真的有必要孵化出来吗？
赵琢将废蛋随手放在了一边，这偌大的冷宫从正殿到偏殿，除了他也没有其他人，除了每天到点来送饭和洒扫铺床的宫人，偶尔来送的份例，自从他母妃死后，平时就基本都只有他一个人，再有，就是…
一道声音敲了敲门，一个小太监推开一道门缝挤了进来，“七殿下。”他从怀里掏出好几本书交给赵琢，又换了赵琢已经看完的那些重新藏进怀里，小太监名叫常乐，因为生得讨喜，被晋元帝几大太监总管之一的大太监王德收为了干儿子，消息灵通的很，在皇宫的宫人太监之中也挺吃得开，所以才能给赵琢偷运书过来。
常乐一扭头就看见被赵琢随手仍在床上的蛋，“羽族蛋！”
“废蛋。”
“其实我听说了。”小太监小心翼翼地觑了眼赵琢的脸色，“听说陛下赐了一枚废蛋给七殿下。”
赵琢随手翻着他新拿来的书，问道，“还听说什么别的了？”
“听说这次有一枚伪凤凰蛋，陛下赐给五殿下了。”
赵琢道，“没什么意外。”
自太︱祖之后，真正拥有五尾翎的凤凰已经许久都没有出现了，后来出现的，都是双尾翎或是三尾翎的凤凰，被称为伪凤凰，大晋不成文的规定，只有凤凰或是伪凤凰，才可以母仪天下，成为帝后之尊。
晋元帝赐伪凤凰蛋给五皇子，就是嘱意他为太子的意思。
常乐道，“其实吧，按老祖宗规矩，在探羽秘境的试炼中斩下最多兽耳的皇子，才是下一任的储君，探羽秘境七年一开，距离下一次秘境打开还有三年，未知数还是很多啊，七殿下。”
赵琢没说什么，未知数再多，也和他没什么关系，按晋元帝对五皇子赵琨的偏爱，想来在进入秘境试炼之前，除了伪凤凰，后面进入成熟期的羽族蛋还会送到他手中，还会有更多羽族神女在侧，以确保他拿下秘境试炼的魁首。一边常乐还在自言自语道，“不过其他殿下都有羽族神女相助，七殿下您到时候孤身进秘境，想想都危险啊。”
小太监不敢在冷宫多停留，怕被人发现他和赵琢的往来，冷宫里又恢复了平日里的冷清死寂，夜幕渐渐降临，赵琢点起了烛灯，他将烛灯拿到摆着书的台案上，突然听到一阵奇怪的剥啄声。
从一开始的轻微敲动变得越来越响，赵琢很快发现了声音的来源，正是那枚被他随手放在床上的废蛋。
废蛋直立在床上，最上方的蛋壳开始碎裂，伴随着咔嚓嚓的声音，一只毛绒绒的浅黄色脑袋探了出来，她抖着同样毛绒绒的身体，跌跌撞撞从蛋壳里爬了出来。
赵琢和那毛绒绒的幼崽生物对视了一眼，就见她迈着短腿从床上扑腾下来，走到角落里那面已经裂了一道缝的铜镜前面，看着镜中的自己，发出了一声说不上来什么意外的“啾——”赵琢总觉得那叫声充满着震惊。
白御岚看着镜中那只肥滚滚的黄毛鸡崽，第一次感觉到了几欲昏厥的窒息感。
第64章 凰变（二）
十一枚成熟期的羽族蛋陆陆续续都孵化了, 最让人意外的是, 备受期待的那一枚伪凤凰蛋，居然孵化失败，成了一枚死蛋，据霞光殿的司羽官说，蛋内幼崽已经成型, 是比双尾翎伪凤凰更少见的三尾翎，非常之可惜。
鬼域十殿阴司，阎君拿手顶了顶头上的帽子, 问他跟前的判官道，“手抖是什么意思？”
判官手执黑白双笔，白笔掌生, 黑笔握死，鬼域内这样的判官有不下数千名，各掌一个小世界的生死往复，也有一些小世界，有今生没来世, 没有生死轮回，其判官也被称为无笔判官或者袖手判官。眼下这个在阎君跟前的判官，却正是白御岚此番借尸还魂所入小世界的判官。
那判官拿黑笔在脑门上搔了搔头，“此界之中，女子最尊贵不过羽族神女, 羽族之中最尊贵不过凤凰, 其实本来已经都安排妥当了, 有一伪凤凰蛋胎死蛋中，正好让仙君借尸，结果旁边还有一枚蛋刚巧也是枚胎死蛋中的死蛋，我那天多喝了两杯忘川酿，就…就进错蛋了。”
白御岚自然不知道阎君正在抱头想着该怎么补救，她一张嘴，发出的声音不是“啾——”，就是“咕叽——”，她生无可恋地摊开短腿短翅膀倒在赵琢的床头，赵琢走过来，手掌心里放着一些白米，问她，“吃吗？”
白御岚认命地抖了抖翅膀，凑到他手边，低头在他掌心啄食那些白米饭。
旁的羽族之女孵化后，都会有专人照顾，直到成年为主，饮的是清泉水，吃的都是奇珍异果、肥美鲜鱼，若有喜食白米的羽族，吃的也都是最上等的碧梗米，赵琢看着凑在自己掌心吃白米饭的鸡崽，这米甚至都不是今年的新米，而是陈米饭，也是他从自己的口粮中挤出来喂给她吃的。
赵琢突然叹道，“或许不孵出来，对你来说才算是件幸事。”
过了会，赵琢又自言自语道，“这冷宫里除了你我，平时也没有其他人了，给你取个名字吧，就叫，啾啾？”话音刚落就看见鸡崽毛绒绒的脸上写满了抗拒，赵琢觉得自己居然能从中辨别出抗拒的情绪也算是天赋异禀了。
白御岚扑扇着翅膀艰难地爬上了旁边的台案，翻着他的书，赵琢很是奇怪，不过他没有阻止，就托腮坐在一边，看着她动作，好半天后，她终于停了下来，拿橙红色的短喙在其中一页上面啄了啄，赵琢凑上去看她戳的那里是个什么字，然后迟疑道，“岚…”短喙又敲了敲，赵琢于是道，“岚…岚？”
白御岚总算稍微满意了一点。眼前的七皇子赵琢就是白白的这一世，他的母妃，烟妃华缤妍差点给晋元帝戴绿帽子被人捉了个正着，连带着赵琢一起被打入了冷宫，晋元帝总是怀疑赵琢究竟是不是他的儿子，虽然几次滴血验亲都没什么疑问，但晋元帝还是对赵琢待见不起来。
但事实上，赵琢却根本不是烟妃的儿子。
十八年前，晋元帝的双尾翎凤后、闽妃、烟妃同时怀孕，羽族神女有天赐的神力，但在子嗣上却往往艰难，十有八九都不会留后，怀孕时只能保持人形，神力暂褪，几如常人。凤后这胎怀的十分辛苦，深居简出，平日里基本只见她最信任的两个嬷嬷，这两个嬷嬷，都是凤后当初孵化后在幼崽时期照顾她的人，凤后破壳后第一眼见的是当时还是皇子的晋元帝，但对这些打小照顾她的嬷嬷，总是比其他人更多了分亲近与信任。
但凤后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两个嬷嬷，都没有抵过财帛诱惑，背叛了她。
三人当时怀孕的时间差不多，烟妃预计的产期原本应该比凤后和闽妃稍晚上一个月，但她实际上却早产了，并且按下了所有消息，以安胎不得见人为由藏于宫中，直到凤后生产当晚，靠那两个嬷嬷，用自己的儿子换了凤后亲子。
谁都知道，晋元帝无比期待凤后即将生产下的孩子，只要是个儿子，一定会是晋元帝最宠爱的儿子，日后，晋元帝也一定会赐予这个儿子神力最强的羽族蛋，让他拿下探羽秘境的试炼，成为铁板钉钉的太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