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紫斗军校的局域网上会有人感慨可惜上两句,但时间一年年过去,他很快被所有人抛到了脑后,没有人会真的在乎所有这些剧变给他带来了什么,不会有人记得这个曾经也被寄予厚望的青年,更不会有人知道他在荒星想尽一切办法,用尽手中的一切材料,给自己造了一台机甲。
就在这一年,麒麟座环的边缘出现了一个虫洞,虫洞连接的星系尚且不在人类的知识库范围内,可以兽化的巨人从虫洞中出现,距离麒麟座环最近的流浪军团驾驶着海鸥号星舰对第一批出现的巨型兽人进行拦截,数百名机甲战士在这场恶战中牺牲,在这批巨型兽人被消灭干净的时候,流浪军团和赶来支援的奥林星官方机甲军伤亡掺重,战线一直从麒麟座环蔓延到奥林星球,无数空间站变成了宇宙垃圾。
兽人源源不断从虫洞中出现,前仆后继的机甲军开始大面积招兵,几大军用机甲生产基地开始连夜增产,全星系的资源都为了战争而倾斜,连在校生都作为储备力量,踏上了前往麒麟座环的征途。
白御岚难以想象,时晖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驾驶着他自制的机甲也踏上了远征。
你可以开除我,可以碾我入尘埃,但你不能改变一个事实,我生来,就是一名战士。
第95章 贪狼(三)
白御岚的手指划过自己脸上的刺青, 她看见时晖眼中的戒备, 于是花了几秒钟时间想了一个借口,她说,“星际军校机甲联赛。”
时晖短促地冷笑了一声,“我已经不是军校生的身份了。”
“很快就是了。”白御岚用一种特别公事公办的口气对他道,“你会有一个新的学籍,我要你用这个学籍替我参加星际军校机甲联赛。”
时晖并没有对她说自己会有新学籍感到怀疑,光是瓦兰达星,开设机甲作战专业的军校就有几十所,全星系就更多了, 每一所军校都有参加机甲联赛的名额,对于很多小军校的在校生来说,第一轮人机对战就是终点。一个独立军团的团长要弄一个名额给他, 根本不是什么难事,不过他更想知道的是, “为什么是我?”
白御岚瞥了他一眼,“我这个荆棘团里, 想找出一个能冒充军校生还能像的人太难, 而你…”她顿了顿,视线落在他手里的神经元对接头盔上,“你不需要冒充。”
时晖一时沉默,就听见她道, “进到决赛, 我还你自由。”
时晖呵了一声, “你对我还真有信心。”
“我当然对你有信心,你说呢?贪狼。”
时晖猛地抬眼,白御岚道,“虽然在战网的官方机甲战场上不是什么出名的ID,但在械斗场圈子里,这可是个名ID。”
白御岚真的在接下来两天给时晖安排了一个学籍,奥林星某个往年都从来没有在校生通过联赛第一轮的小军校。时晖没有问荆棘团安排他参加星际军校机甲联赛的目的,他觉得自己作为一个俘虏兼棋子问了也不会得到答案,所以也不会知道,那个表情高深莫测给人感觉在谋划什么大计划的女人根本还没编好下一个借口。
白御岚离开房间后,时晖接入了全星网,无数消息接踵而至,有许多紫斗军校作战部的同级生问他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也有平时根本没有联系过的人想知道沸沸扬扬的正牌女友之子复仇事件内幕,还有械斗场负责人的无数夺命连环呼叫,时晖一概屏蔽了,他脱下衣服躺进了恒温舱,戴上了神经元对接头盔。
随着恒温舱的舱门缓缓合上,意识对接开启,时晖进入了战网。恒温舱会对他的身体状况进行监控,在长时间对接导致肉体虚脱时会自动在恒温舱内注满营养液。
时晖的精神体出现在了他自己的个人空间,他没有去平日里一直去的械斗场,而是来到了官方机甲战场,因为庞大的人流量,官方机甲战场一共被分为十三个区,每个区又分单人对战、双人对战、团队混战、地图作战、擂台车轮战等多个场景,时晖进入了第一区的单人战场,没有选择随机匹配对手,而是耗用他在战网的积分选择了指定匹配。
战网的积分是靠胜利场次累积的,主要可以用来购买在战网内使用的虚拟机甲、配件和武器。时晖报出了他要指定匹配的ID号,“浴火归来。”
系统答复,未在第一区匹配到对应ID的对手。
于是时晖登入第二区、第三区,不断指定匹配同一个ID,匹配失败积分也同样会被扣除,但他仍然一个区一个区的指定匹配,终于在第九区,系统答复,在双人战场发现指定ID,请组队后进入双人战场进行匹配。
时晖随机组了一个队友,进入了双人战场,对手是一对经常在一起打双人战场的固定组合,其中一个ID浴火归来,驾驶一台黑金色的轻型机甲,是战网虚拟机甲中目前最热门的几款机甲之一,近战为主,在和防御型肉盾机甲配合时也可以转半远攻,另一个ID火焰蓓蕾,在两人的配合中,基本都是以浴火归来为主,火焰蓓蕾作为辅助。时晖随机组的队友不仅没给他帮上忙,还不断拖后腿,时晖简直以一敌三,很快就被浴火归来捅穿核心舱,系统判定失败。
时晖修复虚拟机甲后继续随机组队友,指定匹配浴火归来,第二次匹配时,对面觉出了不对劲,念着他的ID,“贪狼?我不记得和这个ID有什么瓜葛,他好像盯着我在指定匹配?”
“哼,不自量力,裕哥,这次给他卸首。”唐蓓在机甲中冷哼,每台机甲都有一个加密频道,组队的机甲之间可以对接进入这个加密频道通话,她对时裕道,“看他还敢不敢再来挑衅。”
这次的队友比上一个要靠谱了一些,但官方机甲战场和械斗场不太一样,械斗场将血腥暴力进行到底,为了增加可观赏性和刺激观众下赌的热情,基本都靠肉搏近战,官方战场相比起来同时注重武器的使用,时晖一直活跃在械斗场,还没来得及给他的机甲配武器,在这种情况下,时裕和唐蓓的配合又要来的更熟练,时晖和陌生队友的配合却要打上个半折,在毁掉时裕机甲机械臂上的一组弹药条后,时晖这方还是落败了。
时晖没死心,他正要第三次进行随机组队,突然收到了一条组队邀请,向他发出邀请的是一个陌生的ID,叫“白虎饲养员”。
时晖本来也是要随机组队,于是接受了邀请,对方和他一样选择了隐藏真面目,面部被战网模糊成了扭曲的马赛克状态,只能看出来是一个女人,她进入了她的机甲,时晖有些意外,居然是一台老式重型机甲,战网虚拟机甲中最便宜的几台新手机甲之一,需要耗费的购买积分很少,时晖看了下她没有隐藏的积分,果然少得可怜,连ID都是新注册的,时晖估计自己这第三次匹配又要扑,他选择了再次指定匹配,和白虎饲养员一起进入了双人战场。
时裕开启了战场对话模式,在机甲中对时晖道,“贪狼,我们认识吗?这已经是你第三次在双人战场指定匹配我了。”
时晖在机甲中深吸了口气,母亲临死的那一幕总是像回放一样不断出现在他脑海中,他还记得他步入家门那一刻,看见时庆推开母亲,对她说,“你让我恶心。”
所以她会选择自寻短见吧,因为时庆已经给她下了判决,她死前所有的视线都仍然在时庆身上,看都没有看一眼自己这个试图来挡她手里匕首的儿子。
她选择用匕首捅穿儿子的手,戳入自己心口。时晖无数次在想,他当时为什么,不用拳头握住那把匕首,而要用手掌去挡呢?但就算他当时救下了她的命,后面还有一心要送她上军事法庭判死刑的时庆,铁了心要置她于死地的时裕和他背后的唐振万,他又有什么能耐能与他们抗争?
时晖对母亲的观感一直都很复杂,在她心里,时庆的地位远远超过了他这个儿子,只有在他能够让时庆满意的时候,她才会不吝惜于夸奖他,表达自己让她感到骄傲,但她仍是他的母亲。在他还没从亲眼看见母亲自裁中缓过来的时候,所有人都说她是咎由自取罪有应得,将她的罪行一股脑灌入他脑中,逼他接受,逼他同仇敌忾,逼他承认自己的母亲,是个毫无良知的罪人,逼他对着刚向他母亲报仇雪恨的时裕说,干得好。
他只要当时做到了,就不会有发配荒星这样的结果了,时晖发出了一声冷笑,他收回有些走偏的神思,听见加密频道内,一道女声传来,“我先解决火焰蓓蕾,再来帮你。”
时晖根本不看好她,唐蓓作为瓦兰达机甲军总司令唐振万的女儿,虽然和时裕一起的时候大多以他为主,但单人对战起来,其机甲操控能力并不亚于许多男性,更别提双方硬件还差得这么远,时晖在加密频道里对她道,“你当心吧,你的古董机甲…”
时晖话音还没落定,重型机甲已经有了动作,半空中的重型机甲以一种时晖不怎么能理解的姿势扫腿落地挥拳,灵活地不像是一台重型机甲可以做出来的动作,唐蓓甚至没来得及备弹药,就被重型机甲从右肩开始拆了半截,百分之百真实的痛感让唐蓓直冒冷汗,意识对接出现了错乱,机甲全部崩溃。
时晖在恒温舱注入营养液之前切断意识对接,摘下了头盔。他光着身子从恒温舱里坐了起来,他刚刚去找时裕匹配了三次,在连输两次后,第三次终于赢了,拜那个把老式重型机甲驾驶成轻型近战机甲招式诡异的队友所赐。
离开双人战场前,时裕再次问他,“我们认识吗?”
时晖没有回答,他直接切断了意识对接,离开了战网。
时晖呆坐在恒温舱里坐了许久,直到门上的咔哒声唤回了他,门被推开,他对着走进来的女人咬牙道,“你这么随便进人房间,真,的,好,吗?”
“嗯,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是我的星舰。”
时晖深吸了口气,尽可能心平气和道,“团长有何贵干?”
“穿上衣服,我们去自由港。”
时晖跟着白御岚驾驶小型飞船离开了夜莺号,在他们走后,主控舱内以金发女人鸢尾为首,又开展了一次关于团长到底打不打算养小白脸,养来派什么用处的讨论。光头男人率先离场,鸢尾喊他道,“独龙你干嘛去?”
“去战网上转转。”
另一个大块头男人抹了把络腮胡子也跟了上去,“我也要去趟战网,几天没去械斗场了,也不知道那个贪狼回来了没有,艹,从老子发现这小子想和他干一架他就开始失踪,等了这么久也没干到架,真特么扫兴。”
小型飞船里,时晖问白御岚,“这是要去哪里?”
看你心情不好,带你去散心。白御岚知道时晖此时看起来一副冷静的样子,情绪其实却濒临崩溃边缘,情感上他恨时裕入骨,理智上他知道母亲自己的行为是一切的根源,他去找时裕对战发泄,却依然缓解不了自己内心的煎熬和痛苦,不过在时晖如今的戒备心之下这种话没法说,白御岚干脆没回答他,飞船进入了自由港,透过窗看去,无数灯光在宇宙黑幕中,有如一片星海。
第96章 贪狼(四)
小型飞船穿梭在形形色色的飞行器之间, 靠近了一座巨大的飞盘状建筑, 像吸附上去一样停靠在这个巨大白色建筑的金属外壁之上, 舱门对接, 时晖跟在白御岚身后, 穿过一条通道,来到了一个光怪陆离的地方。
很多人将自由港称为极乐之地, 情|色、赌博和酒精都不可或缺,这座被称为天堂岛的酒吧显然将三者都结合了起来, 刚一踏入, 时晖就闻到了属于酒精和情|欲的味道,熟客制度是自由港绝大多数场所都奉行的准则,这里通常都不会接待贸贸然闯入的陌生人,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迎上前来接待两人, 荆棘玫瑰挖人眼珠的习惯传言在外, 这男人只扫过白御岚脸上不容错认的玫瑰刺青就立刻将视线放到了时晖身上, 看着时晖对着白御岚说话的样子, 显得十分搞笑,“没想到我居然能在天堂岛见到鼎鼎大名的荆棘团长。”
男人道,“鸢尾是我这的常客,团长难得亲临, 可要下场赌两把?”他略带暧昧的视线游移在时晖身上,“或者是, 开个隔间?”
白御岚特别言简意赅, “开。”
男人立刻递上了一张薄薄一层闪着银光的卡片, “视野最好的顶层隔间。”
“送酒过来。”
“当然,隔间里已经准备好了我们天堂岛的几种招牌酒,团长这边请。”男人走在前面带路,将两人送到了直达每个隔间包厢的传送通道,很快,白御岚和时晖就来到了所谓的顶层隔间前。
时晖没忍住又问了一次,“我们,到底来干嘛?”
白御岚用那张卡刷开了隔间的门,宽敞的房间内铺着奢华的长毛绒地毯,色彩斑斓的墙饰充满复古风情,壁画上露骨地画着各种不可描述的场景,皮质沙发横距中心,前方的玻璃桌上堆满了各种装满酒精的容器,有广口瓶有细口瓶,有玻璃质地也有金属质地,最显眼的是满满一排起码几十瓶细长的透明玻璃瓶,装满了吸引人眼球的透绿液体。
白御岚将那瓶莹绿色的液体打开盖子递给时晖,“喝酒。”
时晖接过了那个狭长的玻璃瓶,浓郁的醇香味从酒瓶里不断冒出来,钻入鼻腔都能带来一种手脚发软的飘飘欲仙感,就算他平日里并不好这口,也不得不承认,这个气味,确实很难抗拒,“喝酒?”
白御岚走到对面的墙边,不知道按了什么,封闭的墙面变成了全透明的玻璃,时晖跟着她走到玻璃前往外看去,他们所在的隔间处于一圈凸出的环状建筑内,这一圈几十个隔间位于天堂岛的最顶层,往下看去视野开阔,中心是一个舞台,这会舞台上忙忙碌碌似乎正在准备阶段。
沙发面朝玻璃,白御岚坐在了沙发上,她对时晖道,“你不可能在自由港找到一家纯粹的酒吧,天堂岛的招牌酒…”她晃了晃手里瓶中的液体,“春色祭,在自由港也算得上数一数二。”
“所以,你来这里,就是为了喝酒?”时晖仰头灌了一大口透着绿莹莹光泽的液体,冰凉的酒口感醇香,灌入咽喉,直入肠胃,给四肢百骸带来一股暖意,一瓶酒灌完,他已经有一点发晕,白御岚坐在沙发上,给他递了第二瓶,“对,喝酒。”
上方的平顶模拟出了倒垂的星河效果,舞台上开始了炫目的表演,虽然难掩其中的情|色意味,但也不能否认其精彩,不过时晖已经看不太清舞台上的水幕和人影,三瓶春色祭下肚,他坐在地毯上,随手抱住了什么就不撒手,白御岚动了动小腿,时晖抱得更紧了些。
白御岚拍了拍他靠在自己膝盖处的脑袋,“别把什么都闷在肚子里,你该发泄出来。”
时晖呆愣愣地看了她一眼,酒精的刺激之下,他压抑了这么久的情绪终于有了一个决堤的缺口,白御岚很怀疑他现在根本就分不清自己眼前到底是谁,他像是往树洞里一股脑在倒一样,没有逻辑顺序地提到了时家发生的所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