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犹豫
杨家康收到凌红纱托人送过来的信时，已经是中午了。
“这怎么了？”连山海看他皱眉思索的样子,不解的问道,这凌娘子来信，不是该高兴的吗。
杨家康摇了摇头,心中猜测，凌红纱怎么走的这么突然,可是她爹娘那边出了什么事？
他有心去看看，但想到自己最近的假期已经与连山海已经调换了，想到这里，他将信收到怀中,抬起头看向连山海。
凌红纱带着孩子到达清平县的时候已经临近傍晚了，她想了下,还是决定先歇在县城里，好打听消息。
廖嫂子听到门外有动静，出来一看，发现是凌红纱，惊喜的说道“你们回来了,哎,小新是不是长高了,过来给伯母看看”说着她还转头往屋内喊道“小虎，快出来,看谁来了。”
“我们有事回来一趟,嫂子最近可好啊？”凌红纱看到廖嫂子，心情也不由好了几分“上次你们回信说十一月来府城玩,不想倒是我们先回来了。”
“对啊，小虎在家里还天天念叨着要去看你们呢，等会儿看到小新一定高兴坏了。”廖嫂子弯下腰，叉着小新的腋下提起来掂了掂重量，笑着说道“果真沉了不少”。
“这孩子长的真快，三两个月不见就长大了这么多。”说着放下林新，笑呵呵的摸了摸他的脑袋。
林新小脸红红，虽神色疲惫，但眼睛亮晶晶的，伸着脑袋往院子里看。
“进去找小虎玩吧”看小孩这模样，廖嫂子哈哈大笑，拍了拍小孩说道“小虎肯定没听到，不然早跑出来接你了。”
林新转过头，看着凌红纱，见凌红纱微笑着点头，他抿嘴一笑，马上朝院子里跑。
“你看我，话就是多。赶紧的，你们先家去，赶了一天的路，肯定累了。”廖嫂子拍了拍自己的额头说道“这么久没有回来，家里肯定没有吃的了，晚上到我家里来吃饭。”
“行，那就麻烦嫂子了。我们先回去收拾收拾，晚点再过来打扰你。”
“客气什么，那我先回屋看看那两孩子去了。”
凌红纱带着阿生先回了家，毕竟快三个月没有住人了，家具上积了一层灰。
两人放下行李，准备先将屋子里外打扫一遍，晚上还要住人的。
“明日我先去打听打听消息，你要和我一起去，还是先回水东村看看？”凌红纱背对着阿生，拿着抹布将桌上的灰尘仔细的擦去。
“我”阿生有些犹豫，他既想留在这里，迫切的想知道所有消息，但心中又担心家中的爷奶和弟妹。
凌红纱将手中的抹布往脸盆里一浸，揉搓了几下，脸盆中的清水立马变了颜色。
见阿生半响没有回答，她回过头，看向阿生说道“你先回水东村吧，看看爷奶他们怎么样了，他们年纪大了，受不得刺激。”
原本今日该是凌大水的大喜之日，想到这里，她脑子里闪过温晓玲。当初凌大水贩卖私盐还是温晓玲搭的线，现在凌大水被抓了，不知道其余的人会怎么样？
“你明日一早就回去，在家中看着点，如果有人闹上门来，记得找村人帮忙。”
“姑姑”阿生听到有人闹上门，心中一紧，想起陈老三当时逼债上门的情景“谁会上门来？”
“你爹当初是跟着别人一同去卖私盐的，现在你爹被抓了，那些和你爹一同卖过私盐的人听到这消息你说他们会怎么想。”
阿生抓紧手中的扫帚，那些人，知道爹被抓了，定会害怕吧。
万一爹在牢中将人都供了出来，那些人岂不是连会生吞活剥了他们的心都有了。想到这里，阿生也顾不上凌大水了，急切的说道“我现在就回去”。
他将手中的扫帚往角落一放，就想走。
“站住！”凌红纱皱着眉喊住他“我只是这么猜测，事情未必到了这地步，你现在这般急急燥燥的一个人赶夜路，我倒还要担心你了。你先定下心来，去洗把脸，冷静冷静，你爹出了事，以后家中就要靠你，若是你以后还是这般毛躁，怎么撑起这个家。”
阿生止住脚步，听话的去打了井水，但心中仍是焦躁不安。
爹已经因着自己出事了，若是其他人也……，想到这里，他忍不住打了个冷战，曾经陈老三的人威胁要将他们三兄妹卖掉的场景历历在目，他越想越慌，心中乱成一片。
他直接将脸盆举过头顶，水从头而下，淋湿了整个身子。井水冰凉，被浸湿的衣物冰冷的贴在身上，冷的他忍不住发抖，但这冷也冲击着他混乱的思绪，让他稍微冷静下来一点。
我不能乱，阿生嘴里喃喃念着，其他人还要靠自己，我千万不能乱，不能乱，不能乱......。
他摸了一把脸上的水，站直身体，吐了一口气，动作缓慢的擦干身上的水，然后一步一步走回屋中，将衣物换好。出来时，脸色虽苍白了些，但整个人已经稳下来了。
“姑姑”他走进屋子，重新拿起放到角落的扫帚，压着声音慢慢说道“我明日先会家中看看，若是没有什么事，再到温氏那里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
凌红纱直起腰，看着他湿漉漉的头发和新换了的衣物，点了点头说道“嗯，我知道了，你先去把头发晾干。这天气容易着凉，别再伤了身子。”
“嗯，那我去把厨房把灶烧起来，多烧些热水，等会儿你们正好用。”
凌红纱点头答应，注意到阿生的变化，她不知道是好，还是……。
晚上他们三人在廖嫂子家吃的晚饭，饭桌上，廖嫂子好奇问道“你们怎么现在回来了，可是有什么事？”
听到廖嫂子的问话，阿生手中的筷子一顿，接着夹了一筷子的菜吃到嘴中，味同嚼蜡，舌头僵硬的在口腔中转动，然后将食物一口吞咽下去。
凌红纱看了他一眼，苦笑了下“爹娘身体不太好，回来看看。”接着她转了话题问道“嫂子这两天可曾听到什么传闻？”
“传闻啊，没听到什么事啊。你也知道，我整日在家中忙活的，不参合他们的。”廖嫂子这里的他们指的是巷子里有几家喜欢说闲话的妇人。
“哦，对了”廖嫂子像想起什么似的，思索了一下说道“今天早上我路过时马大娘身边时，好似听她说县里抓了个卖私盐的，要判刑什么的，也不知道真的假的。”
阿生低下头，僵硬的扒着碗里的米饭。
“来来，多吃点。”看阿生不怎么夹菜，廖嫂子想着他可能不好意思，热情的夹了几块肉放到阿生的碗中说道“不要客气，少年人长身体呢，多吃些，长的快。”
接着她又给林新和小虎各夹了一块肉“你们也吃多点，快点长大。”
小虎对比了一下自家亲娘给别人夹的肉都是大块的，就自己碗里的这块最小，很是嫌弃，然后伸出筷子，给廖嫂子夹了一筷子的青菜，眨了眨眼睛说道“多吃菜，少长肉。”
看自己儿子作怪，廖嫂子调转筷子，往他头上敲。不过小虎早有准备，身子一歪，嬉笑着避了过去。
林新坐在小虎旁边捂着嘴忍住笑，担心自己会把嘴的饭喷出来。
凌红纱跟着笑了一下，等大家吃完了饭，他让阿生看着俩个孩子，自己帮着廖嫂子一同收拾了碗筷。
“妹子，我看你这侄儿神色不太好，可是你爹娘的事有些严重啊。若是有什么我们能帮的上忙的，你尽管开口。”廖嫂子一边洗碗一边说道。
“嗯，多谢嫂子了。若是真要嫂子帮忙，我定会开口的。”
等收拾好后，看天色不早了，加之赶了一天的路，林新早就撑不住了，不住的打哈欠。凌红纱就带着两个孩子告辞，先回家去。
躺在床上，听着身边孩子传来均匀的呼吸声，她睁开眼睛，苦笑了一下，明明身体累的不行，但脑子却清醒的不得了，根本无法入睡。
虽回来之前就打定主意，只打听情况，稳住凌家人。
但想到阿生的反应，她还是心中不忍，若是凌大水真这么被砍头了，这怕是永远都要成为这孩子心中解不开的结了。还有凌大牛夫妇，不知道他们收到凌大水被砍头的消息，能不能撑的住。再不待见，但到底是一手养大的亲儿子啊。
她在心中犹豫不定，到了深夜都还在反复思索，直接死去，还是慢......活着有时候未必是件幸事。
迷迷糊糊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待外面响起鸡鸣声，凌红纱一下子被清醒了过来，透过窗子，看到外头的天还是暗的。
但很快就听到院子里有轻微的动静，她穿好衣物，爬起身。到院子中一看，果然是阿生。
“姑姑，我吵醒你了。”看到凌红纱起来，阿生也是一愣。
“我也听到鸡鸣声了”凌红纱走到院子中，即使昏暗的天色也能隐约看到阿生眼眶下一片青色，问道“昨晚又是一夜没睡吧？”
“嗯”阿生如实的回答“我睡不着。”即使能睡着，他也会很快被噩梦惊醒。
“我想现在就往家里赶。”
“好”看了眼天色，这次凌红纱没有阻止他。
第64章 最后一面
待阿生走后，凌红纱在院子中枯坐了一会儿。看着天空渐渐明亮,驱散了黑暗,心似乎也随之亮堂起来。
或许她应该去见一见凌大水，这可能是最后的一面了。
等小孩醒过来后,凌红纱将孩子放到廖嫂子家中，带了荷包出去。
清晨的街道,行人稀少，县衙里的衙役还带着哈欠，看着走过来的凌红纱过来，伸手去拦住她“衙门重地,闲人止步”。
“我想找赵主簿”
“那你稍等，我进去问一声”看凌红纱像是认识赵主簿,那衙役客气了许多。
赵主簿听说有女子过来找自己，心中正奇怪呢。出来一看，认出凌红纱，有些诧异看了她一眼“凌娘子找我可是有什么事？”
凌红纱点了点头，开门见山,提起凌大水之事,想请他通融通融,带自己去一趟大牢，说着将荷包递了过去。
赵主簿掂了掂手中的荷包,满意的点点头,带着凌红纱往大牢过去。
“这凌大水是……？”都是姓凌，还过来看他,这关系想来是近亲了。
“他是我兄长”
“哦”赵主簿做恍然状，这凌大水的事他也知道，想不到世上竟然有这么蠢的人，自己把自己的罪行在大庭广众之下说了出来。
这还真是怪事年年有啊。
他摸了摸袖子里的荷包，接着开口“凌娘子对这事可章程？”
“我昨日刚回到县中，心中慌乱，就想过来见一见兄长，可是有什么误会的地方好询问清楚，其他的……”凌红纱叹了口气“爹娘很是担心。”
“凌娘子只怕是要白跑一趟了，另兄这个案件人证物证具有，还是他自己在酒楼里当着众人的面承认的，已经没有翻转的余地了。”
接着，赵主簿又微微一笑又说道“但是，本朝法律，贩卖私盐者若是数量少，可以不用砍头，判为流放。我刚才说另兄这物证我们也找到，他这数量，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县令大人正为难怎么判呢。”
话都说道这地步了，凌红纱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不知这流放是个怎么算法？”
赵主簿伸出一根手指晃了晃。
“一千”
眼看赵主簿笑着摇了摇头，凌红纱心中一惊，总归不可能是一百两“一万”。
“这还是看在高掌柜的面上。”
看着大牢已经到了，赵主簿打住话头，带着凌红纱进到里面。
里面的牢头看到赵主簿过来，很是客气过来说话。
赵主簿扔了一小块碎银过去，牢头赶紧接住，笑着说道“我带你们过去”。
牢头直接将他们带到凌大水关押的牢房。
此时的凌大水弓着身子，缩成一团躺在地上，身上的衣物不少划破的地方都带着血迹，听到脚步声过来，他全身缩的更紧，还不住的颤抖，显然是在害怕。
“凌娘子，我到前面等你。”
“多谢赵主簿”
赵主簿笑着摆摆手，和牢头两人离去。
“红纱”凌大水撩开挡住眼睛的头发，看到凌红纱，如同见到救星一般，马上从地上爬了起来，一瘸一拐的冲到前面来，双手紧紧抓住木栏。
“救我，红纱，你救救我，救救我，我不想死……他们每天都折磨我，你快救我出去，我以后，再也不敢了，都不敢了，什么都不敢了……”
“红纱，红纱，你说话啊，你快说话……”
凌红纱见他冲过来，往后退了两步，看着他这幅样子，神色不动。
“我为什么要救你？”她淡淡的问道。
“我”凌大水楞了一下，瞳孔缩了一下，随后低声说道“我是你大哥”。
“对，我是你大哥，我是你大哥……爹娘只有我一个儿子，，他们只有我一个儿子，你不能不救我”他越说眼睛越亮，没错，就是这样的。
“我死了，爹娘一定会很伤心的，他们身体不好，你忍心看着他们病倒吗。还有阿生、阿庆、红菱，他们不能没有爹，他们还这么小，我死了，他们怎么办！”
“对了，还有晓玲，晓玲肚子里还有我的儿子，我不能死，我不能死！”
“你若不救我，以后，他们怎么办！”
“红纱，你必须救我，必须救我！”
她不知道凌大水这是清醒的还是已经疯了，这是拿家人作为人质来要挟她吗。
凌红纱摇摇头，她来之前还有所犹豫，但现在“我救不起你，现在，也不想，更不愿救你。”
活着固然能让人受到折磨和惩罚，但有些人，还是死了干净。
说完，她转身利落的离去，不想再看凌大水一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