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侧美人——北途川
时间:2019-04-11 09:48:53

  如此云云,不一而足。
  谨姝本不耐去听,她其实早非懵懂少女,经历前世种种,许多事情她已看得透彻,也知道生死存亡之际,纠结于微末细节实属蠢钝。
  大丈夫能屈能伸,小女子更需收张自如。
  她不怪父亲母亲,诸此种种,实属无奈。
  两害相权取其轻罢了。
  只是父母这夜里反复叮嘱,她最终还是被触动,泪湿眼睫。
  父亲走后,母亲温氏又留在房中和她说了会儿话,最后拉着她的手心坐于床侧,低声悄悄说道:“尚有一事,娘需告你……”
  温氏似乎难开口,面目显露为难之色,最后还是怕女儿吃亏受苦,艰难开口说道:“原本还以为有许多时间,可以不急慢慢教你。只是如今紧迫,娘就嘱你些许事项,你要听好了,谨记在心。娘听那江东王是个粗野之人,于房事上恐也没个轻重,加上他又是常年征战的武将,若你消受不住,可莫逞强……”
  谨姝两世为人,前世更孕有一女,于此事上却仍觉拘谨,不由低声嗔了句,“阿娘!……”
  温氏瞧瞧女儿娇弱的身子骨,不由满心担忧,二女儿嫁作边陲守将,曾修书于她,委婉地说丈夫太过威凛,且力大无穷,不知穷尽,委实疲累不堪。
  她既觉得心疼,又怪自己没能好好相教。
  少女初初涉事,面皮薄,情到浓时,男儿大多急切……
  到了谨姝这时,她更觉得惴惴,那江东霸主传闻荒蛮,生得孔武有力,常年征战,更是一身男儿力……她有心择两个称心仆妇随嫁,现下时间却急切,一时也难物色,不由发愁起来。
  思及此,她不由再次叮嘱了句,“若他蛮横,你便放软些身子,好生和他说,男儿大多招架不住,莫要脸皮紧,咬着牙去忍。若他实在不知怜惜,你也使些心眼,莫要傻头傻脑。”温氏抱住女儿的肩,唉唉叹气,她的女儿生的这样美,而今真是便宜那蛮人了。
  谨姝听得面皮发烫。
  第二日母亲又送了帛卷画册来,嘱她没人的时候仔细看看,免得到时候什么都不懂。她回了房,翻开看了一眼,立马脸皮红热的合上了,喘了好几口气,只觉得脸上越来越热,隔了好久才睁开一只眼皮伸着目光一寸一寸往里探。
  两个小人儿,画得惟妙惟肖,寥寥几笔便栩栩如生,传神异常,颠鸾倒凤之姿,谨姝羞得无地自容,前世里房事于她来说大多是折磨,个中美妙,并不曾领略。
  这夜里,谨姝做了一夜的碎梦,梦里香艳旖旎异常。
  她似乎还梦到了大婚夜,烛光摇曳,李偃卧伏于侧,须臾,他摸她的手,问怎如此凉?她缩了缩手,又被他反握住……
  委实……不堪回首。
  清晨稚栎推了门,将帷幔挂起来,就看见谨姝衣衫微乱香雾云鬓缩在床上出神的样子,不由担忧地问了句,“小娘子怎的了?脸怎么这样红?”
  谨姝拉了被子蒙了头,好一会儿才瓮声瓮气地讲,“没,没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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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麟当夜便修书一封,将叶家的情状转述了一遍,唯恐主公怪罪,只说诸事顺利,只是需得两日准备时间,不日小娘子便随他启程了。
  信先交于了军师,魏则看完后,眉头微微蹙着,李麟自幼随军,于排兵布阵领兵打仗之事上实乃天资过人,奈何人事不通,如今派去迎小夫人,他一直担忧,恐他得罪主公岳丈一家,但主公却执意要李麟前去。
  魏则先前不解,后来倏忽反应过来,李麟不仅是主公帐下大将,更乃血亲侄儿。
  如此派去迎亲,可见主公对这桩亲事,应当是十分看中的。
  只是他倒突然有了些许好奇,以主公脾性,竟是何时动心动情的?
  -
  三日后,家里仓促备齐了嫁妆并一些必要事宜。
  谨姝着玄色婚服,头上戴着沉重的发饰,还未及笄,而今便要挽发为髻,作妇人装扮了。
  今日送亲起程。
  家里礼数一向足,虽则今次前去山南,并非婚期,待回到繁阳恐才能成亲,但一切都还是照着婚嫁的礼数走的,故而今日谨姝着婚服。
  临行之时,族中皆出门而送,各自脸上都没甚欢笑,谨姝也不禁心有戚戚然。
  生逢乱世又有什么法子呢,蝼蚁尚且偷生,何况是人。
  江东王要娶,她也只能嫁。
  谨姝大拜父母,叩恩,辞别,登迎亲婚辇。
  回头再望,苍茫江北,尽罩于轻雾之中,看不清楚来路,前途也未可知。
  这一日里天是阴的,立春后,玉沧却几次迎来寒气,朔风刮骨,随行嬷嬷烧了手炉予她揣于袖中,李麟护送她登上车辇,她稳坐其中,闭目强忍泪水。
  母亲在身后嚎啕大哭,不知是因不舍,还是怜悯。父亲斥了一声,“够了!”
  母亲霎时止住了哭声,只低喃:“那江东王是个蛮人,我儿娇弱……”
  谨姝已经听不到了,李麟大喝了一声,“起程!”而后策马行到最前头,仔细叮嘱了一行人要警醒点儿,若出得半分差错,一例军法处置,然后才缓行在谨姝车辇侧。
  走了有一会儿,谨姝才掀帘往后看了一眼,隔着人马,早已看不见人了,只恍惚看到了阿兄的面,前几日爹爹去了信给岭山,言说谨姝已定了亲事,阿兄在回信里说这几日会回来看望,只是终究事出突然,兄妹二人无缘再见一面。
  阿兄往前疾走了几步,然而车马已很快走远了,谨姝不禁流下了一滴泪。
  更觉心中悲戚。
  她出嫁这一日,尽是愁云惨淡。
  李偃早上接到李麟快马递来的消息,称小夫人嫁妆卯时先行,午时便到,小夫人巳时起程,以马车行进速度,恐酉时才能到。
  魏则禀告主公后,主公沉默许久,忽的问,“酉时可到?”
  “李将军定不敢夸大,最晚酉时可到。”
  李偃沉默片刻,忽下令,“今日行礼。”
  “主公……”
  李偃却未听,嘱下头人预备。
  昏礼者,上事宗庙而下继后世。然而李偃乃天生地养之辈,从不忌讳这些。
  魏则眸光闪了片刻,终是笑了一笑,“主公何至急至此?”
  李偃稳坐于案,微微出神片刻,那张稍显冷硬的脸上,竟也罕见地露出了几分笑意,“恐迟,迟则生变,孤不喜。”
 
 
第8章 
  玉沧到山南,不过十数里地,快马几个时辰便到。
  因着怕路途颠簸,小夫人受累,李麟决计不敢赶路的,不过提醒兵士多加警醒,以免出意外。
  酉时将至的时刻,车马终于安然行到了城外的长野上,远远已看得见城门了。
  谨姝端坐在车里,因着母亲的教导,行止持重。发饰很重,礼服也很重,裹了几层,身子裹得板板正正,一举一动都仿佛被捆绑着似的。她在马车里悄悄伸了伸胳膊和腿,然后便听到车外一阵喧哗。
  她忙又端正了身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又不好撩开帘子去看。
  ——与家里辞别的时候往外探看片刻,因离家不舍,倒还说得过去,现下状况不明,胡乱探看则显得多事。
  李麟几乎是一瞬间便看见了主公,骑着高头大马,玄衣纁裳,着爵弁礼服,威严赫赫地立在那里。
  似是等了有些许时候了。
  他一瞬间倒呆了,一时竟不敢认,过了须臾,才倏忽夹了马腹,离开队伍甩下车马,先往主公那里去了,隔着几步的距离,李麟下马拜道:“主公!”而后似是不解的问了句,“主公怎在此?”
  李偃身后跟着几头马匹,上面皆坐着人,军师魏则向来形影不离,其余将军校尉亦在侧,阵势凛凛,倒似两军对垒时刻。
  魏则捻须应了李麟的话,微微笑道:“主公令,今日与小夫人行礼,恰是吉日,故而亲自来迎。”
  李麟“啊?”了一声,瞧见主公眼神,忙又将语声吞了下去,只拱手道:“如此恭喜主公,我这便报于小夫人,好叫她知晓。”
  李偃颔首,李麟便继续翻身上马,掉头疾奔而去。
  谨姝听见喧嚣声后不久,就听见一阵疾马奔腾的声音,听着像是刚刚离去的李麟大将军,他先去了谨姝辇车后面的马车,扬声吩咐了些什么,谨姝听了两句,没太听清,正疑惑之时,李麟已经策马过来,隔着幛帘对里面的谨姝说:“小夫人,我家主公来迎了,现下就在前头,主公说今乃吉日,又兼礼备周全,为免周折,故今日行礼。”
  随嫁仆妇侍女,谨姝按照当下的习俗带了三个,一个年长的嬷嬷,行看顾教习之用,他日房里事,也须得她提点,还有两位随身侍女,稚栎从小跟她到大,如今也随嫁陪她来了,还有一个侍女,叫作涟儿,这时全在后面的马车里,刚刚李麟便是知会他们去了,好提前做好准备。
  现下谨姝一个人坐在婚辇里,不由倒抽了一口冷气。
  她委实没有预料,只觉得一瞬间头晕目眩。
  今日……行礼?
  刹那间,谨姝急得眼泪都要出来了。
  身边一个熟悉的人都没有,几个侍女都也在后头,更加觉得不安,她张了张嘴,却终是没能说出反驳的话来。
  从她登上婚辇那一刻,其实一切都只能听从夫家的安排了。
  只是原说是回繁阳择定吉日成婚,现下忽然告诉她,这晚上就要行礼了。
  她如何能承受的住?
  原就够快了,快的她措手不及,现下更是离谱,梦也似的。
  倏忽间谨姝就坐立难安起来了。一刹里脑中千转百回,大约是母亲这几日总教导她夫妻之事,又囫囵塞给她诸多画册书籍,而今第一反应却是,岂非今日就要圆房?
  李麟没听到应声,又问了句,“小夫人可有话要我代传主公?”
  谨姝几欲流泪,靠着过人的心性,终于定下心神来,平复了心情回道:“无话,但听王上安排。”
  事已至此,多说已是无益。
  李麟点头,“一切妥当,小夫人莫要紧张。”
  说得倒是轻快,又非你去行礼,罢了罢了,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谨姝腹诽。
  前世里她嫁去林州,其实相当委屈,傅弋此人她早先便有听闻,但婚姻之事,媒妁之言,全凭爷娘做主,她又怎好说不愿,故而心下反而平静。
  现下里,她也说不清自己倒是紧张些什么,大约是知晓李偃非平庸之辈,大体她心里还是有些期待的。只是与虎为谋,难免皮绷得紧。
  车马进了城门,辚辚碾过青石板铺就的街道,中街四下安静,百姓有远远观望的,但惮于李偃威名,不敢上前凑热闹。
  李麟更是率卫兵仔细护送,以免冲撞。
  谨姝在这样静得只能听见自己呼吸声、外面马车碾过石板路的声音、以及马蹄蠹蠹之声中,终于等到了下车的请声,她掀开幛幕之时,有下人已放了脚踏在旁。
  她小心谨慎地预备下年辇的时候。
  一只手递了过来。
  谨姝下意识抬了头。
  四目相对,李偃立于马车下,正伸手预备牵她下来。
  周遭倏忽变得愈发安静了。
  他目光幽深而笃定,谨姝眼中的讶然却怎么都藏不住,她忽地想起来那天随祖母去寺里烧香一事。
  祖母先行,她乘小车随后,却没料到路上一匹惊马撞翻了她的马车,她从马车上滚下来崴了脚,跌倒在路旁的草丛,疼得浑身僵硬,动都不能动,那马围着马车跌撞了一圈,倏忽掉头又朝她奔过来,须臾就要踏着她身子过去了。
  稚栎随行,在一旁尖叫出声。
  几个随行家仆拦了几下都不能抵挡,眼看着谨姝就要惨遭马踏之苦,这一蹄下去,以她体格,恐也是非死即残。
  千钧一发之际,有人打了个响厉呼哨,惊马身子顿了片刻,然后一道身影翻身上了马背,勒绳生生将马转了个方向,而后马仍向前胡乱奔走发疯,谨姝魂魄尽失地被稚栎扶着从草丛里爬起来。
  她瞧见马背上的人,更是心惊肉跳,唯恐那人从马背上摔下来。
  却没想到马却被他制服,终于乖顺下来。
  那人御马而来,高高坐于马背上,俯看于她,那目光幽深而森然,威凛不可直视,声音却还温和:“可有恙?”
  他目光锁了她许久,似乎若有所思,又似乎在等她回答。
  谨姝勉强行了谢礼,望着他的眼神有些不明所以,只恳切道:“无恙,多谢英雄相救。大恩大德,无以为报,愿赠金帛财物以谢大恩,可笑纳乎?”
  “不必。”那人冷淡回了一句,似乎有些失望,使马掉了头,侧首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又道:“来日相讨,愿莫推辞。”
  他身旁跟了几人,皆沉默不语,却形影不离,一副唯命是从的样子,谨姝料想应是哪位显贵之人,不敢叨扰,只当客套之语,恭谨应下,再次拜了谢,出声告辞。
  那人着了两人一直护送她们到寺庙。
  后来稚栎还与她提起,“那相公生得好姿貌,又兼勇武过人,小娘子当言以身相许才对。”
  谨姝那时已在为江东王李偃求亲之事烦恼,哪里顾得上和她打趣,只说:“莫要胡言乱语。”
  而今那人就立在马车外,正递手迎她下婚辇。
  谨姝终于回过神来,心下百转千回不能平静,只将手递了过去。
  李偃紧紧握住她的手,宽厚的手掌将她手尽数握于掌心。
  只觉柔软异常,又感慨女子手怎这样小。
  谨姝却感受到他指腹常年被马匹缰绳以及兵器磨出来的厚茧,她从未有过被男子牵着手走路的经历,只觉得整只手都不似自己的了,灼热异常。
  李麟悄声和军师说,好似发现了什么稀奇事,“先生你瞧,主公两耳是不是红了?”
 
 
第9章 
  军师摇头而笑,“尔实皮痒,竟敢取笑主公,仔细主公听见,又要操练你。”李麟几乎乃主公一手带大,此子天资过人,奈何顽劣不堪,平生天不怕地不怕,独独怕自己这个叔叔。论力气,李麟天生神力,然却不及主公。论智谋,李麟十四岁统骑兵,擅以少胜多,屡建奇功,旁人钦佩乃至五体投地,然主公又比他算高一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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