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晴开讲了。她打开演示文档的第一页，上面是很多美丽的度假酒店照片。范晴不忙着讲方案，先提了一个问题：“我想问大家一个问题：现在的人出去度假，最重要的需求是什么？”
不等大家回答，她就翻到下一页，是几个抱着手机的人的照片。范晴笑着说：“发朋友圈，对不对？”
全场都笑了，气氛开始放松下来。
范晴这才开始介绍她的方案主题：一个充满了社交媒体高光时刻的酒店。这里到处是顾客可以轻松拍出美图的角落，这些图将像病毒一样在朋友圈扩散出去，成为一次次的免费广告。程小乐做的效果图和范晴精选的素材图片展示了各种各样的拍照可能性，而主角有老人，有孩子，有一家三口，有青年情侣，有公司团队……赵馨宁的亲子主题根本就直接被覆盖了进去。最关键的是，这样的改造费用低廉，工期很短，几乎不需要增加任何设备，效果却非常上镜。
范晴的演讲风格轻松幽默，好像在讲故事，但关键专业细节部分却一点都不含糊。最让赵馨宁意外的是，范晴居然还很擅长有分寸地运用女性魅力。比如，有一个评委是个老资格，口气比较咄咄逼人，喜欢先炫耀一大堆技术细节，然后做质问状。赵馨宁在回答他的问题时，就格外恭敬，明白这样的老资格必须捧着。
而范晴却毫不怯场，好像根本看不出老专家的粗鲁无礼。她像个专心的女学生那样面带微笑，用近乎崇拜的眼神看着那个讨厌的老头，在他说话时频频点头，好像他发出的是什么天籁之音。等他说完，范晴先真诚地，简直带点惊喜似的说一句：“感谢您的指导，我今天真的学到了很多。”然后再从专业角度从容作答，并且在回答中再次巧妙地捧了老专家的场。老专家原本冷硬挑剔的目光，最后居然带上了一点赞许和慈祥。
总之，做汇报的范晴光芒四射，掌控全场。全方位碾压所有的其他人。赵馨宁一败涂地，输得心服口服。
程小乐一直坐在赵馨宁的旁边，正对着范晴，一直看着她。范晴做汇报时，的确像她说的那样，亲爹妈坐在下面也影响不到她。她的目光根本不曾在他身上停留半秒，无论他多么直接地盯着她看，也无法吸引到她一丁点的注意力。
她看起来十分放松，好像在自己的办公室里一样泰然自若。但从她对现场的每一个小小细节的迅捷反应来看，她的精神高度集中。那些笑话，那些问题，那些临场反应，整个节奏一气呵成，看似信手拈来，实则千锤百炼。程小乐看到自己的图被她灵活运用，也看到了当时她很多不厌其烦的修改是所为何来。
程小乐无法相信这就是那个经常跟自己开玩笑，吃什么都无所谓，被珠珠一句话就搞得手足无措的女孩。他想过范晴可能会很强势，很咄咄逼人，很成熟专业。毕竟他见过她如何八面玲珑地配合那个可笑的魏总，见过她不耐烦地训斥赵馨宁的职场白痴问题，也见到她开车时寸土不让的样子。
但他做梦也没想到，她在真正厮杀的时候居然是这副模样。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原来范晴是这样的范晴。
范晴带来的两个同事对范晴的表现毫不意外，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范工当然就是这样。这又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呢。
按当初的约定，评标结果要一周后通知。但刘达毫不掩饰地在会后直接把范晴叫到一边，跟她商量起接下来的事情。
程小乐看着范晴，她又在专心地应对甲方。哪怕只是几句话，范晴也毫不懈怠。人人都说范晴运气好，一路顺风顺水，程小乐今天才知道，这哪里是运气好。这世上哪有什么运气好。
刘达走出了会议室，如潮头般卷走了会议室里大部分人。程小乐也本能地远远跟在后面往外走。隔着一段距离，他看见刘达对范晴交待着什么，就像一位老领导在和下属说话。这种看似有点不客气的态度，背后是一种信任感。范晴频频点头，亦步亦趋，一路根本不曾回头。程小乐明白，此时此刻，一切跟项目无关的人和事，在范晴眼里都是空气。
会议室里只剩下赵馨宁。
李婷走过来，对赵馨宁说：“我送你一段。”
两人上了车，李婷沉默了一会儿，对赵馨宁说：“没想到范晴这么强。难怪刘达那么苛刻的人都一次次用她。”
赵馨宁疲倦地叹了一口气：“是啊，我还以为我跟她有一战呢。谁知实力这么悬殊。不好意思，你这么帮我，我也没赢。早知道就不费这么大劲了。”
李婷安慰她说：“也别这么想，我再给你找别的机会。阔达的项目多着呢，范晴一个人也接不过来。”
话是这么说，两人都觉得有点受挫，沉默了一会儿，李婷突然说：“你觉得，要是我们当年也都一直工作，能不能比她做得还好？”
赵馨宁想了想，无奈地笑了：“我不知道你，我想我不行。你不知道范晴多好强。她是在拼命。我拼不过。我也不想拼。”
李婷怕赵馨宁心灰意冷，安慰她说：“这次的酒店确实规模大了点，我们接下来再多找一些小项目。起码我的餐厅是肯定给你做的。”
回到家里，赵馨宁只觉得浑身疲惫。她在门口的穿衣镜里看见自己，觉得自己今天这身煞有介事的衣服有点可笑。李婷给自己走了这么多后门，自己还是没有拿到项目。
赵馨宁定定神，开始查看手机——当妈妈的人，孩子不在身边的时候，总怕有什么重要的电话自己接不到。还好，只有一个未接电话，是工头老宋打来的。
赵馨宁回了电话，问老宋：“怎么了？工地上有什么事了吗？你什么时候来？”
老宋说：“赵设计，我们都做完了。你明后天找个空过来验收吧。”
赵馨宁怔住了：这噩梦一样的房子总算做完了吗？这房子折磨了她好几个月，天天盼着完工。现在真的做完了，突然又不舍起来。赵馨宁想起这个项目是范晴给她找来的。连李婷的项目，也是范晴让给她的。没有了范晴的推荐，她其实根本连一个项目都拿不到。
和老宋约好了验收的日子。赵馨宁脱下这身大牌职业装，换上自己的衣服。她决定出去买些菜回来，今晚认真地给女儿做一顿饭。
51、第五十一章 甜蜜的电话
范晴和两个同事出了刘达公司的大楼，才想起还没有跟赵馨宁和程小乐打招呼。走到停车场，她本能地四处看看，并没看到程小乐那辆红色的牧马人。她想他们可能是在她和刘达沟通的时候走了。
回到公司，曹工也早就接到了刘达打来的电话。师徒俩在办公室商量了半天，把后面的一些进度和人员安排都定下来。忙完了曹工说：“这阵子你也够累的了，今天早点下班吧。你明天也别急着来公司了，在家歇一天。”
范晴刚回到自己的办公室，钱大卫的电话就打来了：“礼物喜欢吗？”
范晴说：“我刚回办公室，还没收到呢。”
“那一会儿就应该送到了。投标顺利吗？”
“顺利。正式结果要下周公布，不过甲方已经都开始谈合同了。”范晴提起这件事就高兴。
“我一点也不意外这个结果。你那么有才华。”钱大卫笑：“那你什么时候安排我们去见你父母？今天晚上好吗？”
“今天？”范晴吓一跳：“我刚投完标呀。你让我缓两天。”
“你见自己的父母还需要做心理建设吗？”钱大卫打趣她：“比见甲方还可怕？”
“我事先没跟他们说呢。”
“那你看这样好不好，你问问你父母，如果他们有空，我们就今天过去简单见个面。他们没空的话，我们就敲定一下见面时间。”
“可是……”
“别可是了。至少让你父母先对我有个印象。礼物我都准备好了。”钱大卫口气带了点祈求：“范晴，你总这么不让我见你父母，我心里不踏实。你都推了我好久了。择日不如撞日，难得今天我们俩也都有空。”
“那好吧。”范晴本来心情就好，听钱大卫这种口气就有点心软。大卫说得也对，以前两人还只是普通朋友，自然不需要见父母。现在既然两人已经在一起了，去见见父母，略坐一坐也没什么。当年大学男生还有过来家里找她的呢。见个面也不可怕的。
本来按范晴的性格，这么优秀的男友她是不介意带回家的。只不过大卫太擅长控制场面，范晴最近总有一种自己被他步步紧逼的感觉，就有点本能地想拖延带钱大卫回家的时间。
“那你要答应我，咱们说好了只见个面，你可不许没完没了地跟他们聊，不许说结婚的事，也不许又说接下来吃饭。”范晴事先警告他。
钱大卫笑：“遵命。一切听你吩咐。”
范晴就给父母打了电话。范晴和自己父母说她和大卫刚开始交往，让父母过目一下，以示尊重，希望父母别问太多问题。范晴妈妈素来知道范晴心高气傲，今天居然主动承认有了男朋友，而且肯带回家，就明白想必那男孩子的方方面面条件不错。范晴平时不发朋友圈，工作又忙，很少回父母家。父母对她的动向就是连猜带打听。现在范晴主动让他们了解自己情况，范晴妈妈喜出望外，自然满口应允，保证不会提刁难问题。
把事情安排好了，范晴又给赵馨宁打电话，她怕赵馨宁投标失败心里不舒服，想着安慰安慰她。
赵馨宁却没有接。
这时程小乐发信息过来，问她是否已经回到公司。范晴连忙打电话去向他道谢：“今天多谢你啦。我上午从阔达出来，没看见你的车，我想你可能走了。”
程小乐听她声音轻快，就知道她心情大好。他说：“没事儿。我看见甲方留你说话，就一直没敢打扰你。你讲得真好。”
范晴笑：“我都认真准备过的。”
程小乐诚心诚意地说：“我看得出来。我都没词儿了。总之就是哪儿都好。我真没想到会这么好。”
范晴听出了他声音里的诚恳，有点不好意思：“真的呀？”
程小乐说：“真的。我给你拍了几张照片，一会儿发给你。”
这时晶晶来敲门，手里拿着刚刚送到的钱大卫的礼物。公司里的人都知道，钱大卫每次礼物送到之后都会打电话来问范晴喜不喜欢。所以晶晶看见范晴在办公室里对着电话神态亲昵，以为范晴肯定是在接钱大卫的电话。她连忙把礼物盒子放到桌上，笑道：“是钱总的电话吧？别急，礼物在这儿呢。”
范晴一愣，明白晶晶会错了意。她示意晶晶把礼物放在桌上就好。然后对程小乐说：“对不起，刚刚秘书进来送东西。你说什么？”
程小乐其实听见了，只装做没听见。他说：“我是说，我帮你拍了几张开会的照片。”
“真的？”范晴喜出望外：“太谢谢了！你上次拍的照片我特别喜欢。是我所有照片里最好的。”
“这次没那么好。”程小乐笑：“我没带设备。就拿手机拍的。你喜欢，我再认真给你拍一套。”
“这么好？上次算我占魏总便宜，这次我付钱给你……”
“你别老跟我提钱。”程小乐打断她，一字一句地说：“这字儿听着就俗。你哪天有空？”
“曹工正好说让我明天休息，如果你没时间……”
“那就明天。明天你起床了就告诉我，我开车去接你。”
“我自己开车吧。省得回来的时候你还得送我。”
“你那小车，路稍微不平点就拖底了。你就踏踏实实在家等着我去接你。”
“你到底要去哪儿拍啊？怎么路都不平啊？”范晴笑：“你不会出北京吧？”
“你甭管了。你什么也不用干，跟着我就行。”
“那我请你吃饭吧。要不然我过意不去。”
“太好了。是今天晚上吗？”
“今天晚上不行，我有安排了。”范晴笑：“你今天怎么那么着急啊？”
“什么安排啊？我能知道吗？”
范晴觉得跟别人说带男友见家长十分婆妈，何况每次提到钱大卫，程小乐都会取笑她。她就含糊地说：“也没什么，反正有事。”
程小乐就明白了。他笑了笑，说：“好吧，那明天见。”
“等等，你到底要带我去哪儿啊？”
“全北京最好的地儿。你见了肯定喜欢。”
范晴还想再问，但晶晶又来到门外等着，范晴就和程小乐挂了电话。晶晶进来，先是笑着说：“范工，不好意思打扰了。”
她羡慕地看着桌子上的礼物，又说：“钱总真是绝世好男人。范工你太幸运了。我还从没见过您和谁说话的样子这么甜蜜呢。”
范晴知道在晶晶眼里，钱大卫就跟偶像剧男主角差不多。在晶晶想象中，范晴和钱大卫肯定天天约会，花前月下，上演韩剧里的肉麻镜头。所以晶晶看见范晴打个电话带点笑模样，就认为必然是在跟钱大卫说情话。范晴也懒得解释，就说：“没关系。什么事？”
晶晶拿来几个宣传册，说：“曹工说，去年给客户送的台历和手帐里的照片拍得不好。今年让我提前找个好点的摄影工作室。我找了几个，让他们送了册子过来，您看看。”
范晴公司每年都会做一些台历和手账送给客户，上面放一些公司的得意作品和团队照片。公司刚开始成立的时候，大部分作品图都是效果图。到了今年，建成的项目已经占了一大半。想到这几年公司的发展，范晴心里也充满了自豪感。建筑部分的照片好办，建筑师自己去拍就行。但是各位建筑师的形象照片就比较难拍。虽然多数建筑师在相貌上也不过就是普通人，但他们在审美上却普遍比较挑剔，总是嫌摄影师没有把自己内心深处隐藏的大师气质拍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