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绎迅速抬头:“婶子也见过这个?”
“见过,阿年她爹给她做的泥人,阿年成日里宝贝成什么似的,轻易不肯拿给旁人看,那阵子连睡觉都带着呢。不过爹娘都不喜欢这丑东西,知道是她爹给阿年做的后,连阿年她爹都没讨着好,被骂得狗血淋头。”
李氏说完,见萧绎仍旧捏着这泥人,半点没有害怕的样子,心里也纳罕:“这东西,寻常人见了都害怕的不行,也就你胆子大,还像个没事儿人一样了。”
萧绎微怔,俄顷又问:“婶子知道这泥人是照着什么捏的?”
“这我就不知道了。”李氏为难道,“你也知道我们俩阿年的性子,古怪得很,漂亮的不喜欢反而就看中丑的,也不知道是随了谁?估摸着阿年爹也是为了讨女儿欢心,随意捏的。”
李氏说完,外头忽然一阵闹哄哄的。她耳朵尖,一下就听到陈大海的声音,与萧绎说了一句,让他自个儿休息,便马上走出去了。
萧绎一动未动,捏着泥人的手越来越紧。因他知道,这泥人,或许并不是随意捏的,而是照着人捏的。那人,多半就是阿年了。
这念头委实惊世骇俗,可是萧绎亲眼所见,他知道,阿年本就与常人不同。先前那次遇上野猪,还只是猜测,如今……萧绎目光沉沉,再一次想起了方才阿年的模样。皴裂的皮肉,猩红的眼眸,尖利的指甲,还有青黑的皮肤,那简直是一个怪物,和他手上拿着的怪物一模一样!
萧绎坐在路边,眼睁睁地看着阿年发了狂,只一爪,就将野猪穿肠破肚。
萧绎以为自己还能叫醒她,可最后发现,他终究高估了自己。要不是阿年自己用尽了力气,只怕,今日谁也不能再替他遮掩。
阿年还在躺着,只是她觉得自己一点儿也不困,若不是大伯娘非得让她再睡会儿,阿年肯定要出去看热闹的。外头吵吵嚷嚷的,肯定是又有什么大事儿了,阿年看热闹的念头一起,整颗心都飞到外头去了。
萧绎进来的时候,就看到她双目放空,手指扯着被单,无意识地搅动着,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萧绎心思愈发沉重了。他走过去,将泥人搁在阿年床头。
阿年听到动静,一看是萧绎,精神地不得了:“你也醒了?”
“我没晕,晕的人是你。”
“哦,那你现在还好吗?”阿年没注意到萧绎有什么不对的,只是见他脸上都没有什么血色,更加担心了,“大伯娘说,你受了伤,要紧吗?”
她伸手贴在萧绎脑袋上,像模像样地试了试,最后发现什么都没摸出来,只好又放下手。
萧绎却忽然捉住阿年的手。
阿年一愣,盯着他瞧。
“你……肯定又是不记得了,对?”萧绎笃定地说道。要是记得,肯定不会是现在这个悠闲的模样。他该羡慕阿年了,有时候不记事,反而轻松许多,不必像他这样。
阿年挠了挠头,有点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她也不想晕倒,更不想一觉醒来什么都不记得,可是,事情已经这样了,她也没办法呀,“不过,大伯娘说了,野猪是你打的!”
她忽然激动起来,一双眸子炯炯有神,即便没有看到,她也能想象当时萧绎有多厉害,那可是野猪呢!
萧绎遮住眼睛,苦笑了一声:“阿年啊……”
阿年以为他眼睛疼,赶紧掀开他的手看看,结果什么事儿也没有,不禁又迷糊了:“你怎么了?”
萧绎索性将泥人塞到她手里,还没等阿年问起泥人怎么在他那儿,萧绎就道:“这就是你原本的模样是?”
阿年惊悚地看着他。
这样子,已经是默认了。萧绎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觉,没有终于猜到的喜悦,也没有意想之中的害怕。有的,只是数不尽的担忧,偏偏这些情绪,全然不是关于他自己,都是对着阿年来的。
他的盘缠已经凑足了,什么时候离开都可以。可阿年呢,他走了,阿年真能平安无事地生活下去?萧绎简直不敢想象以后会发生什么?可是他又不能留在这儿,不能一辈子看着阿年。
“你怎么,知道的?”阿年还是没想起来自己什么时候暴露过,她都已经变成这个丑样子,再也不能变成丧尸了,萧绎怎么还能猜出来?这也太厉害了。
她脸上的敬佩太显而易见,叫萧绎更加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你就不怕我告诉旁人?”
“你不会的。”
他还真不会,萧绎叹息一声:“往后多注意些,别沾血,遇上别人杀生,也千万别凑过去,知道了吗?”
阿年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还是点头应下,乖巧地不得了。
知道阿年不会轻易拿这件事跟人说,可是萧绎还是提醒了一句:“千万别叫第四个人知道这件事,否则,村里人一定会觉得你是个怪物,把你绑在柱子上烧掉,听到没?”萧绎瞪了她一眼。
“听……听到了。”阿年摸着小心肝,被他瞪地怕怕的。
被吓到也就一瞬间的事儿,阿年终究还是个心大又没什么成算的,也不大担心萧绎警告的那些会变成现实。
两个人里头,担惊受怕的从来就只有萧绎。
院子外头,陈大海已经领着人将野猪给扛了过来。本来早该拿回来的,只是他们临时做了决定,抬着这野猪绕过了陈家村,围着王家庄,风风光光地抬了一圈后,这才回了老陈家。
这可走了不远的路,且还有头野猪在肩膀上压着,别提有多累了。等众人到了陈家的院子,将野猪搁在院子里的后,才不约而同地揉起了胳膊,疼地龇牙咧嘴。
疼是疼了些,可是值啊!
一想到方才王家庄那些人见鬼似的表情,几个人一个个都是打心里觉得起劲儿,哼,他们王家庄也有今天!
这野猪可比上此那头大一圈呢,这回,王家庄的人可以彻底闭嘴了。
作者有话要说: 王家庄人:我们还能说什么呢?( ̄_ ̄|||)
第44章 分猪肉
满院子的人都是喜气洋洋, 容光满面。要知道,这不仅仅是一头野猪,还是他们陈家村再一次压过王家庄的象征!要不是这野猪不是村里的, 他们都恨不得将它供起来。
不容易啊,等了这么些年才终于扬眉吐气。
瞧瞧王家庄那帮龟孙子, 以后还有没有脸自吹自擂了,连一头野猪都打不到, 被拱了还得指望他们村的人救, 有什么能耐?
除了抬野猪的,陈家的院子里还有不少看热闹的,要不是院子不够大, 指不定一村的老老少少都要过来看热闹。
陈有财也与有荣焉, 听着村民你一句我一句地夸着,好容易才板住脸, 仍旧一副平常的样子:“唉, 算不得什么, 不过是一头野猪罢了。”
“有财叔这话可自谦了, 叫王家庄人听到了, 还不得臊得钻到地缝里去?”
三房里头的王家庄人扒着门窗缝, 刚好听到了这句话,当下又气又怒。王氏虽说嫁到了陈家村,可娘家就是王家庄呢,哪里能听得人家这么寒碜王家庄的人。得意什么,还抬着野猪特意去王家庄晃了一圈, 真是,咋没把他们累死呢。一时气不过,王氏干脆了当地关了窗户。
文哥儿和慧娘怨念地看了王氏一眼:“娘!”
“叫什么叫,都给我读书去!”
两个孩子都还小,可是王氏已经让他们还是读书了。慧娘也就罢了,只认识几个字,王氏也没紧逼着她,文哥儿就不同了,才三四岁的年纪,就被王氏整日盯着认字背书。要是平常也就算了,可今儿外头这样热闹,文哥儿哪里能静得下心来,央着王氏:“娘,我们想出去看看。”
“有什么好看的,没听到你阿爷说么,不过是头野猪,上次又不是没看过,竟叫你们俩稀罕成这样,就跟没见过好东西一样,真是不争气!”
慧娘和文哥儿哑口无言,他们才这样大的年纪,本来就没看过好东西啊。可瞧着娘正在盛怒上,谁也不敢再上去说话了,都心不甘情不愿地离开了窗户,不得不读书去。
王氏却没走。
她既不愿意听这些人的蠢话,又不想就这样走了,什么也不听。最后,王氏还是听完了那些人对王家庄的非议,直怄得她心口疼!
院子里的人得意完了,才想起这野猪到现在还没收拾呢,遂赶紧问陈有财:“这回也要送去县城里买吗?”
陈有财没有立马回答,只让大儿子去二房问问萧绎是怎么想的。要是想要拿去卖,他们自然要拾掇好,且还要趁早赶去县城,否则一会儿天就黑了。
陈大海忙不迭地去寻萧绎。
结果回来的时候,嘴角直咧到耳根子处,一副傻乐的模样:“爹,萧绎说了,这回的野猪不买,直接分给村子里的人就是了。”
“真的?”
陈大海的话刚落,便有人忍不住跳了起来。这样大的野猪,真不拿去卖,还愿意分给他们?这……这也太客气了。众人怀疑陈大海是不是听错了。
陈大海见众人还怀疑他的话,有些不乐意:“萧绎可不是小气的人,他上回卖了那头野猪,只是因为手头拮据,如今已经宽裕了些,自然不必再去县城。再者,萧绎也说了,他住着阿年的屋子,自然要为阿年多想想,你们平日里对阿年多有照看,他拿出这些肉来,也算是回报大伙儿对阿年的照看了。”
此言一出,底下站着的人,无一不心生羞赧。他们,哪里照看过阿年哦,这话说得人都没法儿接。
陈大海只当作没看见他们脸上的心虚:“怎么,你们难不成还嫌弃不是?”
“不嫌弃,哪里会嫌弃!”周婶子赶紧答道,生怕晚了会这话又得收回去了,咋会嫌弃呢,这可是肉啊,他们农家人,一个月也难得沾一点肉星子,“萧小哥真是个实在人。”
“是啊,我原本就觉得这萧家小哥是个好的,如今想想,果真不假。不仅是个打野猪的英雄,还这样的大方,比不得,真是比不得!”
一口一句萧小哥,俨然将萧绎看作陈家村的一份子了。要知道,当初可是有不少人等着看萧绎,看陈有财一家的笑话呢。如今得了好处,便将前事尽数忘了,只剩下亲近了。
“还有阿年,也是个有福气的。”
“对对对。”要不是因为阿年,他们也沾不上这个光。
陈有财听着这些话,忽然觉得也没有那么开心了。不过,总归是好事,不论萧绎是出于什么样的心思,陈家村的人却是实实在在落了个好处,而阿年,也得了名声。两全其美,再好不过了。
是个有心的孩子,尤其是在阿年的事上,格外有心。冲着这份心意,陈有财也不得不多想想萧绎和阿年的事了。
他吩咐大儿子收拾好野猪,回头好分猪肉,便没有再管这一院子的狼藉,晃晃悠悠地回屋子去了。
陈家村人口不多,但也不算少,足足有三十多户。这要分野猪肉的消息传了出去后,家家都差了人过来。如此忙活了小半个时辰,一头野猪终于收拾了干净,每家都分到了一大块肉,乐呵呵又连连道谢地回去了。
谁也没能想到会有这样的好事。这肉可不少,拎在手上都沉甸甸的呢,回去割些煮了,剩下的再拿粗盐抹一抹,能放好久呢。
唉,这样一想陈有财家更有福气,剩下的那些肉,可都是他们家的呢。众人羡慕归羡慕,却都没脸嫉妒什么,谁让当初是陈有财家救了人呢,还白吃白喝地供人住着,拿点肉也是应该的。
不像他们,真正是什么都没干,还只顾着看热闹,想想还真有些不好意思。
这一晚,陈家村里家家都飘着肉香,因着这分量不少的肉,陈家村的人对萧绎总算是彻底接纳了,连带着对阿年的好感也拔高了不少,这是个有福气的孩子呢。
陈有财家则更热闹些。
萧绎今儿带回来的东西可不少,布匹、点心、酒水干果,还有各式各样的吃食,直把几个小的看得眼花缭乱。尤其是文哥儿,他本来就喜欢萧绎,如今更是崇拜到了骨子里。
萧绎哥真厉害,要是不厉害也不能带回来这么多东西!文哥儿冲着糖块流着口水,他娘说活,糖都是很贵的。
这回连王氏看到文哥儿黏着萧绎,也没有吱声了。
阿年的蜜饯脏了,不过陈大海也一并捡了回来,依旧拿纸包着。这可把阿年乐坏了,她从前也吃过蜜饯,但是今儿这份尤其好吃,路上她还尝了两三颗,嘴里还记得那个滋味儿呢。看到那熟悉的纸包就伸手拿。只是还没拿到,就被萧绎把手给拍掉了,这一下可没省力气,不仅阿年疼,萧绎也疼。
“脏了,不许吃!”
阿年将手背到后面,有些不信萧绎的话,这个蜜饯好好的放在这儿,怎么可能脏了呢?
萧绎不放心阿年,盯她盯地死紧,但凡她伸手拿,便狠心将她的爪子抽下去。他知道阿年不记得,也理解陈大海他们节俭,不舍得扔好东西,别人吃不吃他管不着,但是阿年,已经掉在地上的脏东西,萧绎绝对不允许她吃。
阿年委屈。
然而委屈并没有什么用,屋子里每个人都抱着自己的东西看呢,哪里还有闲心盯着他们两个人瞧。
“下回去县城的时候,还给你买。”萧绎看她垂头丧气,承诺道。
“那你什么时候去?”
“下回。”
阿年感觉自己完全没有被安慰到。与其等着下回,还不如趁着萧绎不同意将那蜜饯揣进兜里呢。偷偷地吃,不会被发现的。
她盯着桌上的纸包,眼睛滴溜溜地转着。
萧绎带回来的三匹布,大房和三房各拿了一匹,剩下的则留给陈有财和陈阿奶。这一匹布,也足够做好几身衣裳了,尤其是入了夏以后,衣裳都不怎么费料子。
至于从望月楼里带回来的点心酒水,酒直接归了陈有财,点心则被陈阿奶仔细地收好,这可是稀罕的东西。陈阿奶心满意足,就连王氏,也给了个好脸色。只可惜萧绎也没有往她那边看,王氏笑了半天,见萧绎和阿年两人都没回头,又冷下脸,怪自己不该拿热脸去贴人家的冷屁股。
看众人都满意了,萧绎这才将那头鹿卖的钱与陈家人通了个气。
至于救了罗家姑娘的那一岔,则没有说,那二十两银子的事儿,更没有说。回来时他虽受了伤,可银子却依旧抱在怀里,一刻不曾离过视线。这事儿他之前单独告诉了陈有财,陈有财的意思,也是不必说,省的家里人起了不该有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