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哥儿被打地趴在地上,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这回要是不将你揭掉一层皮,我就不姓陈!还敢来咱们这儿充老大,也不看自己是什么德行?”
陈陆生在教训人的档口,陈柱子几个已经跑去萧绎那儿了。众人本来是想扶着萧绎起来的,结果站了半天都没能下手,皆只因为阿年护犊子一般地抱着人,丝毫不让人碰。
陈柱子看着地上的棍子,愣了愣:“阿年,萧绎哥是被打哪儿了?”
阿年动了动眼珠子,开始有了些反应,抬手摸了摸萧绎的后脑勺。
没有血,但是那里有一个好大的包。阿年摸了摸萧绎的脸,他闭着眼睛,一动不动,不会朝着她笑,也不会摸她的脑袋。
阿年忽然慌了,跟当时阿爹走了的时候一样慌张。
“阿年,你,你别哭啊。”看着阿年眼眶湿了,陈柱子急地原地打转,等萧绎哥醒来知道他两句话就把阿年说哭了,还不得剥了他的皮。可关键是他还什么都没说啊,陈柱子觉得自己真是倒霉死了,“咱们要哭也得等把萧绎哥送回家再哭,萧绎哥这样,得看大夫啊。”
阿年忽然收了泪。
陈柱子正要帮忙,就见阿年一把将他萧绎哥给抱了起来,稳稳当当,都不用人扶的那种。
慌神间,面前已经没了人了。陈柱子赶紧回神,冲着不远处抱着人的阿年唤道:“先等等我啊!”
阿年丝毫未停。
……
京城内外,局势仍旧算不上好,其中尤以紫檀殿气氛最为不妙。
宫人们夹紧了脑袋,生怕一招不慎,就落得个脑袋搬家的下场。要知道这半月以来,紫檀殿换下去的宫人已经有三十好几了,无不不是碍了皇上的眼,被拉下去杖毙的。
留下来的宫人战战兢兢,生怕自己也会不好。这紫檀殿当值的宫人,以前有多风光无限,如今便有多担惊受怕。
那些被杖毙的宫人,到死都不知道自己究竟犯了什么错。也是他们命不好,刚巧撞上了萧承衍心情烦躁之际。
韩公望领兵去汾河已经好几个月了,原以为至多一个月便能有音信,结果等到现在还未听到萧绎那小子的消息,倒是捉了几个太原那边的密探。可这又有什么用,除了能证实萧绎确实失踪了,余下的半点用处也没有。
萧承衍也盼着萧绎是不是早被水淹死了,要不怎么到现在还没寻到人呢。只是这没见到尸体,总还是心头不安,担心萧绎终有一日会卷土重来。
张铎也知道萧承衍心头不安,连着进言了好几次。他一直觉得汾河那边的探子不过就是个障眼法,倘若一直在那儿找,是绝对找不到元宏帝的影子。说的次数多了,总还是有效果的。
最后,萧承衍也不得不依着他的意思,派兵在临近的河流附近搜查,不独搜查汾河一处。不说这个诏令颁下去后韩公望那头又会怎么想,起码,张铎这里是觉得安心了许多。
这一日,萧承衍处理政事,忽然看到一份为薛家求情的奏折。
萧承衍冷着脸将奏折放在一边,招来御前总管,问道:“薛家境况如何?”
赵公公跪在地上,垂着脑袋不敢抬头:“回皇上的话,薛家最近并没有什么动静,薛老爷子这些日子依旧在各个衙门转悠,薛家的几位老爷也蜷缩在院子里,未见怎么出过门。”
“薛毅那个老东西,还真是甚强体健啊。”萧承衍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拉长了脸。要不是因为张铎,薛家早已经随高家去了。
赵公公斟酌了一番,最后又加了一句:“不过有一点,薛老爷子昨儿同户部侍郎说话的时候,好像提到了一句高家人。”
萧承衍动作一顿,语焉不善:“高家?高家哪个?”
赵公公忙道:“不是之前的高家,说得仿佛是高家旁支,已经与高家分了宗了。那家有一个儿子在外头当县尉,薛老爷子也不知道从何处听说了这人,闲聊时候便于张侍郎说起了。”
萧承衍冷笑:“闲聊?朕看他分明是故意点出来的,分明是还放不下高家呢。”
也是,毕竟是姻亲。
“那什么县尉?”
“叫高忱,是安阳县的县尉,奴才早已经打听了一番。”
萧承衍扯了扯嘴角,薛毅那个老东西既然要保,那他就让他看看,同他反对,究竟能有什么好果子吃。
京城的风云变动,仿佛与别处无关。
安阳县县衙内,稀稀疏疏地站着几个人。这阵子衙门里头清闲得很,没有什么事好忙。兼之高家已经败落,高忱这个县尉也早已经失势,所以更显清闲,便是有什么要事,也轮不到他来做。
望着被众人围住的郑主簿,高忱不屑地嗤笑一声。不过是个主簿罢了,瞧这些人巴结的样子,真是没见过世面。
眼下县衙的情况确实对高忱不利,本来他也担心的夜不能寐,不过自打昨儿收到了从京里来的消息,高忱的心便大定了。
他也不想如此大费周章地从京城开始打听,可这是最靠谱的法子了,再者他也没有别的路径。从家里传过来的消息看,逃去太原的那位元宏帝果然失踪了,生死不知,朝廷为此还派了不少兵力去寻,只是一直都未曾寻到。
天知道得了这消息是高忱有多激动难耐。朝廷找不到的人,竟让他给找到了。若是将那萧绎押送回京,那他岂不就此平步青云了?
什么郑县令,郑主簿,远远不是他的对手。一想到以后将郑县令踩在脚下的场景,高忱便止不住的痛快!
只是高忱虽激动,也知道要徐徐图之,不能打草惊蛇,免得被旁人抢去了功劳。是以,这事儿他从未告诉过任何人。他正计划着要如何行事,那厢,衙门外头忽然来了几辆马车。
几个中年男子从马车上下来,径自走到县衙内。
郑县令似乎是早有所闻一般,没多久便从里头出来迎接了。那领头之人,不知道与郑县令说了什么,惹得郑县令抱拳,虚空拜了一拜。两人一路往前走,一路交谈着,似乎还相谈甚欢。
行至中路,一行人突然碰上了高县尉。
郑主簿停下了步子,对着那人说了一句,那人看着高忱,突然笑了两声:“县令大人,这位前县尉大人莫不是还没收到消息?”
消息?高忱突然生了不详的预感,“什么消息?”
郑主簿突然从后面走出来,冲着高忱笑嘻嘻道:“便是高县尉被罢职的消息啊,不对,如今不能叫高县尉了,你已经成了白身,连功名都被一并剥了。”
郑主簿说完,又看向来者,“这位,则是朝廷派来安阳县的新县尉石大人。”
高忱一时没反应过来:“怎么,可能?”
“调令一早就下派到县里来了,怎么不可能?”郑主簿拍了拍高忱的肩膀,语气里带着一股幸灾乐祸,“我说老高啊,前几天石大人没过来就也算了,如今已经走马上任了,你这个前县尉,是不是也该走人了?咱们县衙就这么大的地方,实在养不起闲人啊。”
憋了这么多日,终于能亲眼看到这一幕,不独郑主簿,县衙里多的是想要看笑话的人。
高忱甩开郑主簿的手,猛地逼近郑县令。
两个衙役赶忙拦在高忱面前:“高大哥,有话好好说啊,这里可是县衙。”
高忱怒目而视,看着郑县令,再看向那不知道打那处来的石大人,他终于知道,县衙里的人这几日明里暗里的打量究竟是什么意思。原来在这人等着他呢,怕是早就知道了他被罢职了。好,真好啊,高忱扫了周围一圈,目光落到诸衙役身上,那些曾经跟着他鞍前马后的,如今也都倒戈了。
他早该料到的。高家都被满门抄斩了,他一个姓高的,迟早也会被牵连。
郑县令自始至终都未曾解释一句,且如今的高忱,也没有让他解释的资格了。郑县令居高临下地睨了高忱一眼:“县衙重地,不得放肆。”
那位石大人也只是静静地看着,未曾有过表示。
高忱冷笑一声,还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一个个的,就料定了他不会再翻身了是?且等着,总有一日他们会跪在地上求他,高忱咬牙。
他越过众人,直接出了县衙的大门,无视后面传来的嘲笑声。哪怕他被高家牵连,哪怕他变成白身,哪怕他一无所有,可只要捉到那个萧绎,还怕翻不了身?
一瞬间,高忱彻底没了以往的小心谨慎。
他必须得尽快捉到萧绎了,只要捉到了他送往京城,还怕自己不能翻身?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还有一更啊,不要着急,我正在码。
第59章 恢复记忆【二更】
萧绎做了一个漫长的梦, 梦里, 十几年的时光如白驹过隙, 一瞬而过。他则犹如一个过客,纵使百感交集, 却也不能撼动半分。
作为先帝嫡子, 高太后唯一的子嗣, 萧绎甫一出身便是万众瞩目。惠帝敬重皇后,更看重自己唯一的嫡子,大概也知道自己身体不好, 惠帝在萧绎五岁的时候便立下太子,昭告天下。于是,萧绎一跃成为大齐史上最年幼的小太子。
五岁之前, 萧绎的生活可谓是顺风顺水,单纯至极。即便父皇还有别的子嗣, 可是他永远是最受宠的。后宫纷争,也有母后挡在前面,伤不到萧绎一丝一毫。
只是, 老天好像给所有人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储君之位刚立,惠帝忽然暴毙而亡,只留下年幼的萧绎与依旧在宫中苦苦支撑的高太后。
好在萧绎储君的太子身份已是板上钉钉, 做不得假。国丧过后,萧绎便位登大宝,继而,成了大齐最年幼的皇帝。
五岁的萧绎尚且不懂如此处理政事, 更不懂平衡朝中势力,所以即便做了皇帝,也不过就是个傀儡皇帝罢了。赵申甫与杜儒林皆是惠帝留下的股肱之臣,高家的外祖舅舅也是朝中的中流砥柱,有这几人坐镇,即便萧绎诸事不管,朝野上下也未曾出过乱子。只是无论是萧绎还是高太后,在这十来年里,都未曾一刻是真正安心过的。
萧绎记得幼年,一度十分信任赵申甫与杜儒林,这二人一位是辅国大将军,一位是他的太傅,一人教他武艺,一人教他治国之道,如萧绎而言是亦师亦父般的存在。只是不知道从何时起,每当萧绎提到这二人的名字,高太后都会蹙眉,沉默良久,脸上是遮掩不住的担忧。这担忧不止是对着赵杜二人,更是对着萧绎。
渐渐的萧绎发现,不止是提及这两个人,甚至在提起祖父,提到舅舅的时候,母后都会一如既往的忧心。
萧绎不懂,但是他知道,母后不会害他。他学会了思考,学会了警惕,随后便发现,无论是赵申甫,还是杜儒林,亦或是高家诸人,他们的一言一行,无一不在潜移默化地影响着他,希望他偏向他们自己那一边。
或许没有恶意,但是意识到这一点后,萧绎头一次觉得心寒。无奈的是,他什么都做不了。
他知道这些人或许忠心耿耿,只是这忠心背后又有多少私心,不得而知。他是皇帝,即便尚且年幼,也注定了是一个孤家寡人。在没有亲政、手中无权的情况下,他除了装作不知道以外,毫无办法。
十年后,在萧绎当了十年的皇帝后,赵杜高三家,仿佛一夜之间商量好了一般,决定让他亲政。
萧绎飘在空中,看着曾经的自己是如何喜极而泣,看着母后终于战战兢兢地松了一口气,只觉得心酸。
因为他记得,亲政后的三月,一场谋反会彻底击碎他的梦。
三月后,淮南王上京朝觐。萧绎对这个未见过几次面的皇叔很有好感,因为他生得和父皇很像,母后也说,他是父皇一母同胞的兄长。
对淮南王,萧绎是孺慕有加的,只是他忽略了皇家从来都没有什么亲情可言。他有母后在身边,便已经是莫大的幸运了,竟然还那些莫须有的东西?果不其然,他遭到了报应。
宫门被破之日,萧绎被赵杜二人匆忙带走。原本他们是要直接带着他出城的,只是萧绎拼死抵抗,愣是逼着他们带着自己去了永宁宫。他知道赵申甫的打算,但是他放不下自己的母后,让他抛下母后独自逃命,他做不到。
可是已经晚了,永宁宫早已一片狼藉,母后自缢而亡,一切都来不及了。
萧绎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逃出京城的,也不知道赵申甫和杜儒林是如何安排一切的,他只浑浑噩噩地跟着,甚至不知今夕何夕。
再被淮南王的人袭击,推下山崖后,萧绎一度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了。死亡于他来说,未必不是一场解脱。
他没了皇位、没了母后,死了也好,死了,就可以见到母后了……只是后面的事,是萧绎万万没想过的。
大梦初醒,以往的记忆如同波涛一般涌过脑海,懵懂的、压抑的、悲怆的,尽数都记起来了。原来,他竟然是个皇帝,也不是,如今早已经是废帝了,成王败寇,他是被赶出来的那个。萧绎缓缓睁开眼睛,却发现枕边早已经湿润了。他刚想抬手拭泪,忽然发现胸前埋着一颗脑袋。
阿年趴在萧绎身上,紧紧地抱着他,好像生怕他会逃走一般。
可是他非走不可啊,萧绎捂住眼睛,苦笑不已。
阿年并未熟睡,感觉到了动静,立马经醒过来。待看到萧绎醒了,眼睛都放着光:“你醒啦!”
激动之下,阿年都没有发现萧绎眼眶是湿的,亦没有发现他看自己的目光已经有些不一样了。
“嗯。”萧绎点了点头。
阿年紧张兮兮:“你还痛不痛啊?”她摸了摸萧绎的脑袋,发现他脑袋后面的包还没有消下去。想到大夫刚才说得话,阿年就放不下心,来来回回地摆弄着萧绎的脑袋,“要不要,再叫大夫看一看?”
“真的不痛了。”萧绎捉住她胡乱作怪的手,轻轻将人抱住。
阿年一愣,忽然感觉乖乖的,不是很舒服。大概是没有跟旁人这样亲密过,阿年小小地挣扎了一下,不过没有挣扎开。
她终于感觉萧绎现在不大对劲了:“怎么了?”
“……我得离开了。”萧绎在他耳边低语。
虽然舍不得,但是他非走不可,趁着还有没有发现他的时候。
他的身份不知道还能瞒多久,一旦被发现,阿年和陈家,甚至是整个陈家村都会别他连累的。母后不在了,萧绎不能眼睁睁地看着阿年也因他而去。他活了这么多年,唯有失去记忆的这段时间,是最轻松、最无拘无束的。
想到前些日子他还在犹豫究竟该走还是该留,萧绎便嘲笑于自己的天真。他这样的命里不幸之人,怎么还敢留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