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桌子本来就只有这么大,他们几个人坐着还好,添了他们一家四口之后,就有些挤了。陈有财冷眼看着,也不说破,由着他们闹腾,反正吃亏的也不是他和老婆子。
王氏毫无所觉,见萧绎坐在阿年旁边,还遗憾了一下。倘若他们来的早些,说不定就能和慧娘坐了。她给萧绎夹了菜,一面道:“也不知道公子什么口味,便随便做了些,家里也没什么好吃的,还望公子千万别介意。”
陈有财哼了一声,不是说端给他们吃的么?
陈阿奶赶紧捅了他一下:“吃饭,都吃吧。”
“可怜见的,几个孩子都瘦了,都多吃点儿。”陈阿奶给每个人都分了菜。一桌子都是素的,没什么荤腥,只是味道都还不错。几个孩子胃口也好,给什么吃什么。
只萧绎对着碗里不断往上冒尖儿的菜发闷。
老实说,他不太想吃。
尤其是跟这么多人一块儿吃饭,叫他不太适应。意识到出来吃可能不是一个好主意后,萧绎那仅剩的胃口也没了,只挑着菜,勉强应付两口。
“味道如何?”王氏问道。
萧绎咽下嘴里的饭菜,下意识地想要掏出帕子擦擦嘴再回话,手一伸,却掏了个空。萧绎愣了愣,许久才反应过来,这许是他之前的习惯。
王氏还在等着他的话,萧绎点了点头:“味道很好。”
“那就多吃点儿。公子在水里不知待了多久,又受了伤,身子正虚着呢,多吃点总错不了。”
陈阿奶听这话,也赞同道:“那是该多吃点儿。”
她抽空打量了萧绎一眼,心里啧啧称奇。这般品貌的人,竟然被他们家阿年给捡到了,还真是走了狗屎运。再一看阿年的长相,陈阿奶又觉得,其实走狗屎运的,一直都是他们老陈家。
可没多久,萧绎便被身边阿年好胃口惊住了。他是腹内空空却不愿意多吃,而阿年,她恨不得将桌上的盘子都扫光。短短一会儿的功夫,已经添了两碗饭了,看着架势,似乎还没怎么吃饱。
萧绎看着她腮帮子鼓鼓的,自始至终都没消过去的样子,像只仓鼠一样,死命地往自己肚子里划拉,实在不知说什么好。她这是饿了几天了?
自他醒过来的时候,便没有人认真看过阿年,这会儿坐得近了,才能看得仔细清楚。阿年生得和别的农家小姑娘不同,萧绎觉得,陈家应该没有经常叫她出去做活,否则,小姑娘断不会被养得这么好。养的好并不是说丰腴,而是皮肤细腻,白里透粉,虽然瘦小,却也不缺肉。杏眼琼鼻,梨涡浅浅,十分出挑的模样。
这是这好模样生在阿年身上,似乎有些被糟蹋了。萧绎一错不错地看着,就见阿年抹了一把油乎乎的小嘴,用得是袖子,抹了之后,袖口也沾上了油。
萧绎目瞪口呆,那袖子本来也不干净,瞧着黑漆漆的,都不知道哪儿来的污垢,她就不嫌弃么?
阿年看了看空碗,正站起来要再去盛,忽然手上一疼,差点没拿住碗筷。抬头时,正好对上陈有财一张冷脸。
阿年抖了一下身子。
陈有财见她这愚钝模样,气得心肝肺都一块疼。他也是刚瞅到萧绎看阿年的眼光越来越不对劲儿了,顿时觉得丢人。偏偏王氏也看到了萧绎的眼色,在那儿幸灾乐祸道:“阿年啊,你这胃口似乎一日好过一日了,好在咱家还有几口田,要不还不被你吃穷了?”
阿年眨了眨眼睛,她平日里也是这么吃的啊?
李氏打了个圆场,推着阿年下去:“自己过去盛吧。”
陈有财板着脸:“盛什么,就她一个人吃,别人都不吃了?”
陈阿奶也没发话,冷冷地看着。她也觉得阿年实在吃得太多了,正好借着这个机会敲打敲打。老二都没了,还能指望谁没怨没悔地养着她?
阿年看了看萧绎碗里堆得高高的饭菜,心里不大乐意:“饿。”
她还没吃饱呢。
“饿也忍着,成日里这样胡吃海喝,还不能下地干活,谁家养得起你!”
王氏被理会扯着她衣裳的丈夫,自顾自道:“就是,二哥如今都不在了,阿年你多少也该收敛一些吧。谁也不会不让你吃饭啊,只是,多少顾着点儿家里。你慧姐儿懂事,每次都不敢多吃。咱们家什么情况,你也不是不知道。”
阿年讪讪地放下碗筷,垂着脑袋,鼻子酸酸的。
阿爹在的时候,就从来不嫌她吃得多,还让她多吃点儿。阿爹一没,她就被人嫌弃了。她也不想吃这么多,也不想被人嫌弃,可是她忍不住啊,饿了怎么能忍得住。
阿年揉了揉眼睛,又呆呆地做了下来。桌上的人只停了一会儿,便又继续动筷子,都不敢惹动怒的陈有财。
阿年看着他们一个个往嘴里塞着东西,饿感更重,一个没忍住,肚子便叫出声儿了,咕咕地几声,不大不小,刚好落到所有人的耳朵里。
陈有财脸色铁青。当着外人的面,他这一张老脸都被她就尽了!这孽障!
王氏干笑了一声:“哟,阿年,又饿了?”
阿年没有回话。
王氏也习惯了,这小傻子说话不利索,三句话能回一句就不错了,没得指望。她看向萧绎笑道:“公子您见笑了,我们家阿年啊,别的本事没有,就在吃上面有些本事,谁都比不过她。今儿吃得还不算什么呢,公子习惯了就好。”
她摸了摸慧娘的头:“好在家里几个女孩儿,就阿年一个这么能吃,现在就这样,以后可怎么办啊。”
李氏心疼阿年,给她夹了菜:“没事儿,饿了再多吃点儿,大伯娘不饿,我的那份给你。”
阿年没有再拿筷子,她攥着手心,茫然地望着自己脚尖,脚尖晃了晃,鞋子上的一个小洞就特别明显。她爹不在,没人给她补鞋子了。
阿年头一次知道,难堪原来就是这么个滋味儿。她不想在饭桌上待着,可是她也不敢走,怕她爷奶生气。
爹不在,没人护着她,所以阿年也变得小心翼翼,不敢任性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二更!哼,就是那么勤奋!
第6章 小丧尸加餐
一顿饭下来,没几个人是高兴的。
只除了王氏,还有不大晓事的文哥儿。文哥儿人小,不明白大家都是怎么了,明明小傻子平时也吃得挺多的,怎么就今儿被骂了。
不过这也不关他的事儿,文哥儿包着一口饭,吃得两眼笑眯眯,开心地不得了。今天的饭菜可真好吃啊,以前可没这么好。
晚饭吃得早,吃完之后,天还没有黑。
李氏收拾了碗筷,便和陈阿奶去厨房了。王氏愣是没走,带着文哥儿几个坐在萧绎旁边,同他一道说笑。
她说话的时候,文哥儿一直在黏着萧绎。小孩儿也知道美丑,家里阿年生得不错,可是文哥儿知道母亲不喜欢,一向不喜欢和阿年玩。如今又来了一个哥哥,可把文哥儿稀罕坏了。他这会儿就想跟萧绎挨得紧紧的。
至于萧绎——他整个身子都僵住了。
边上的小孩儿隔一会儿就要擤一下鼻涕,萧绎忍着恶心往边上挪了又挪,生怕他将鼻涕滴到自己身上。只是刚挪了一点,那小孩儿又立马赶过来了,还扬着小脸,冲他天真地笑了笑。
嘿嘿嘿。
萧绎:“……”
心好累。
直到实在没地儿挪了,他才叹了一口气,不得不静下心来听王氏的话。只是这些家长里短的话,在萧绎听来并没有什么趣味,耐着性子听了几句之后,依旧没法子听进去。他移开眼睛,看向堂屋里的阿年。
那小姑娘打吃完晚饭便没有什么精气神,像是受了委屈一样,埋着头,有些可怜。萧绎看着她,怎么都没办法将饭桌上那恶狼似的人联系在一块儿。真是人不可貌相。
阿年站在门边,听着肚子时不时地叫着,她捂着肚子,生怕它再出声。大伯母又不在身边,她往屋子瞅了几眼,只得到李有财恶狠狠地怒视。
阿年缩了缩脖子,小心地,一步一步地挪出了屋子。
陈有财叹了一口气,恨铁不成钢:“这个不中用的东西!”
一天到晚地就知道吃,除了吃真的没有别的本事了,本来就傻,还被养废了。按他讲,阿年这蠢样纯粹就是缺打。
“爹,您也别老骂她,看她怕您都怕您怕成这样了,再骂下去,回头阿年都不愿意跟你说话了。”
“她敢?”
“不敢,不敢。”陈大海讪笑两声,和陈有财说起了里正家的事儿。
他们俩的话说得并不小声,起码,萧绎就听到了。他往门外头看了一眼,发现外头已经看不见阿年的身影了。这会儿天还没黑,却已经暗下来了,她一个人是去哪儿?
今儿醒来以后萧绎便发现,阿年同常人不一样,不仅走路比一般人慢些,连反应也慢许多,说话做事,喜欢按着自己性子来,有些执拗。
他住的是阿年的家,可是那家却没有一个大人,萧绎知道那边坐着的两个中年男子,一个是陈家老大,一个是陈家老三,阿年的爹,应该是老二了。
王氏见他似乎对阿年的事儿有些上心,想了想,与他道:“公子可是担心阿年?”
萧绎怔了一下,随即摇头:“没有,只是见她忽然走了,在想她去了哪儿。”
“想这些也没用,阿年就是这性子,孤拐着呢,想来只有她爹才觉得她哪儿哪儿都好。可惜了,阿年她爹是个苦命的,前些日子舍下她去了。”
“这样……”萧绎觉得自己仿佛不该问。
不过王氏并没有觉得有什么该避讳的,直接道:“不怕公子笑话,阿年这丫头啊,打从被捡回来脑子就不大好,一直笨笨傻傻的。我们家也是看她可怜,才收留了她,家里人平日里都对她不错,要不也不能养这么水灵。
只是,这丫头委实太能吃了,憨吃憨睡,手脚又不利索。要说她这饭量啊,家里便是有金山银山,由她敞开了吃,只怕都能吃空了,吃穷了。今儿晚上爹说了她,阿年怕是心里存着气,这才赌气跑出去呢。人不大,气性却不小。”
慧娘听着十分不开心。
不是因为她娘说阿年不好,而是因为她娘一直在说阿年。好容易和人家公子在一块说话,老说阿年算什么呀。慧娘摇了摇王氏的胳膊。
王氏偏头看了一眼闺女,知道她那小心思,笑着摸了摸女儿的头:“你可不能学你阿年姐。”
“我才不会学她呢。”
王氏笑地满意:“咱家慧姐儿啊,就是这么贴心聪慧。”
屋子里,几个人各说各的话,热热闹闹的,也不显冷清。
待李氏与陈阿奶将水烧好,屋子里的人才止住话头,各自去洗漱。萧绎回了屋子,打开门,里头暗暗的。李氏不知从哪儿拿来了一盏陶灯,往里头添了些油,放在桌子上点着。陶灯并不亮,只能照那么一块地方,但也聊胜于无。
这样的陶灯,陈家只有两盏。还有一盏,放在李有财屋里,素日里也不大用。
李氏放下灯,又交代了几句才出去。
萧绎叩上门,转身的时候,慢慢打量着屋子。屋子并不大,一间堂屋,两间卧室,墙角那儿挨着放了好几只花盆。说是两件,其实也不过是用一个厚帘子隔起来,一间放一张床。
萧绎知道,里头放着的,肯定是阿年的。先前他不清楚还好,如今意识到这一点,反而生了些不好意思。毕竟人家看着也有十一二岁了。这么一想,萧绎又记起了阿年刚才悄悄出去的可怜样,不知道她如今去了哪儿了。
外头的几个人也在琢磨着这事儿。
陈阿奶听说了阿年跑出去了,也跟着骂了几句,气她不知好歹,大江才没了就作妖。要不是心疼大江,陈阿奶才容不下一个小丫头这样放肆。
“大晚上的,非要一家人跟着担心她心里才舒服是不是?真是没心肝。”陈阿奶坐在陈有财身边,说话的时候还捶了一下桌子。气的。
似乎每每遇上阿年的事儿,都会叫人生气。
王氏勾了勾嘴角:“娘,阿年人小,不懂事呢,您跟她生气做什么?”
“她小?她比慧娘还小不成?一天天的,饭没少吃,怎么就不长脑子,出去了被人卖了还要替人数钱呢!”
陈有财也气,只是听了陈阿奶的话后,却瞪了三儿媳一眼:“时辰也不早了,文哥儿慧娘都困了,你们娘儿几个,哪儿来的都给我回哪儿去,别在这儿碍眼。”
说完,又瞪了陈大河一眼:“你也是!”
王氏暗暗撇嘴,可公爹的威严不容挑衅,她便是有再多看好戏的心思,这会儿也只能回去。
不甘愿地出了屋子,还没走几步,王氏就拧了陈大河一把,恨恨道:“爹骂我的时候,你也不知道帮一句,真是没用!”
陈大河摸了摸脑袋:“爹没骂呢。”
“骂了还不迟了,以后我在大嫂跟前还有没有脸了?”
“爹不会的。”说完还憨笑了两声。
“呆子!”王氏也是没了脾气,认命地抱起文哥儿进了屋子。要是指望着陈大河替他撑腰,那她这一辈子只怕都指望不上了。
这憨货,一贯分不清眼色,比他大哥还憨。
三房人走了,少了个挑拨离间的,屋子里的气氛顿时松快了许多。陈有财三两句哄好了陈阿奶,让她先回屋子睡着,又让芸娘也先回去鞋子,只留下他和大儿子夫妻两个。
李氏见公爹脸色不佳,心里也无奈至极。
她既无奈饭桌上吃的好好的,怎么就偏偏生了事。又怨阿年不争气,饿了就饿了呗,饿一顿还能死了不成?明知道爹一贯不待见她,且越来越不待见她,还非得惹爹生气,这下好了,又捋到胡须了吧?真是不长记性,该打!
“爹您放心,这回阿年回来,我定会好好惩罚她,叫她改了这臭毛病。”
陈有财冷冷道:“她不回来才好呢,还省了咱家的口粮。”
“二弟那些田,也够她吃了。”
陈有财淡淡地瞥了大儿子一眼。
陈大海闭口不言。不过,他这话也不假,他二弟虽然身子弱不能侍弄庄稼,可是析产的时候,该分到手上的田产还是一点儿没少的,兄弟几人都一样。只是析产后,二弟也没有种田,而是将田给他们大房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