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妃此时亦是神情凝重,攥紧了手里的帕子:“这一定是未央宫的主意,苏璃那贱人和姓杨的指不定又搭上线了!”
她在宫中多年,对杨皇后和苏璃之间那点旧事还是知道的,只不过自睿王去后,苏璃闭府不出,与杨皇后也逐渐不来往。宁昊谦虽然与太子两个关系不冷不淡,可是也根本不像他和大皇子、清源这般水火不容。
可以说,一旦宁昊谦娶了崔思璇,即便宁昊谦不站在皇后那边,对他们来说也是巨大的打击。
清源显然也想到了此处,顿时有些慌了:“那我们怎么办?”
“圣人没有松口,想来也是因为这个……”德妃有些迟疑,她并不相信皇帝能在这件事情上坚持多久,事实上,宁昊谦敢这时候来讨圣旨,一定已经说服了太后,甚至于与崔家也达成一致。
今日他没能从圣人手里讨到圣旨,下一回说不准就是崔廷来,圣人能搪塞了宁昊谦,却搪塞不了崔廷。
“母妃,一定不能让这桩婚事成了!”清源狠狠咬着唇,她几乎已经能够想象一旦太子登位,处处与她作对的宁昊谦会是何等得张狂,不对!不用等太子登位,只要他如愿与崔家结了亲,到时候即便是皇兄登上大位,也是丝毫奈何不得他的,“崔家,绝不能叫他娶了崔家那死丫头!”
显然,德妃也是这样想的,她慢条斯理抚平手里皱皱巴巴的帕子,声音既轻又柔:“听说圣人今儿问起嘉善郡主来了。”
“嘉善?”清源闻言一愣,却是很快明白了她的意思,嘉善郡主对雍乐侯有意是他们都心知肚明的,只是从前一直抱着看好戏的心情,这会儿……“母妃,你是说……”
“不是本宫说,而是圣人这么问了。”德妃目光微微闪动,流露出一丝寒意。
不管是谁提出来的,清源却是仿佛突然被点醒一样,嘴角牵出一抹冷笑:“母妃,那我明日就请嘉善来宫里,这种大好事,总该让人知道的。”
她熠熠发亮的眼眸与面上的讥讽可就完全没有话里那么善意了。
***
虽则被圣人拒了,小侯爷却是表现得一副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每日笑嘻嘻地往来西山大营和崔府两边,并未像众人心里暗戳戳猜测得那般每日进宫磨缠,倒是叫一波看好戏的人既惊讶又心里惴惴。
雍乐侯可不是什么好性子,素来不达目的不罢休,这回他真能忍了?
宁昊谦才不管别人心里都在暗暗寻思什么,他日日美得很。
许是因着娇娘表了态,不说娇娘两个大丫鬟待他都恭敬了,就连纪梦璇那边他送了东西去也不是横挑鼻子竖挑眼的嫌弃姿态,一开始他还有些不得劲呢,但是一贯厚脸皮的小侯爷适应很快,在外几乎恨不得自己给自己挑个“崔家女婿”的旗子在背后。
更美滋滋的是,有了崔廷在朝上有意无意替他顺了几句话,皇伯父刻意刁难的差事都好办了不少,杨氏一派少不得也要卖个面子。
见儿天的,最不爽的兴许就是龙椅上那位了,没得着圣旨,可不影响宁昊谦跟崔家亲近啊!
只是也不知怎的,皇帝便是面色一日比一日阴沉,却始终冷眼看着没有说什么。
这日,宁昊谦照例来给太后请安,说了好一会儿顽皮话将太后逗得眉开眼笑,才心满意足地拎着太后赏的一匣子首饰就要出宫。
行至御花园忽然被一个小宫女阻了去路:“殿下,二公主有请。”
清源?
宁昊谦皱了下眉就要装作没听见离开,他和清源可不是什么友善的关系,而且他才懒得理那个蠢女人。
只是才踏出一步,那小宫女身后就又走出一个身影来。
“二郎,不是二公主,是我……”
嘉善轻轻咬着唇站定,眼睛直直盯住他,蒙上细密水雾的眸中闪动着委屈,“先前我请了你好几次,可是你一直不来。”
这副美人我见犹怜的模样却只让宁昊谦看了心烦,没错,这些日子嘉善却是给他送了几次帖子邀见他,然而他自觉与嘉善并无可说的话,全做没见着,倒是没料到她还没放弃居然来宫里堵他。
想到方才那小宫女提了清源的名字,看了清源在里面出力不少啊。
本就懒得搭理,这会儿虽然被嘉善堵了个正着,宁昊谦仍是一副浑不在意的模样:“本殿下跟你没什么好说的,别挡路!”
“二郎!”见他抬脚要走人,嘉善一时也顾不得委屈,连忙上来拦住他,“圣人的意思已经很清楚了,你还要继续跟她来往下去么!”
一瞬间,宁昊谦几乎以为是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她在说什么?
“二郎,你还不明白吗?圣人不愿意下旨赐婚就是不满意你与崔家的婚事,你如果一意孤行,睿王府的爵位怎么办,王妃娘娘怎么办?”
好了,宁昊谦确定不是他的耳朵出问题了,是嘉善的脑子出了问题。
看她一副自以为苦口婆心劝慰的样子,宁昊谦心中不耐更甚,更是懒得和她多说,睿王府的爵位如何还轮不到她来替他烦恼。
恶劣地勾起唇角,小侯爷眼中是赤|裸裸的不屑:“你是以什么身份来跟我说这话呢。”
嘉善面上一白,不自觉又咬起下唇来,可随之而来的就是极度强烈的愤恨与她不愿意承认的嫉妒,每一次,每一次他都是这样对她,而每一次他对崔思璇却又是截然不同的!
可是想到清源与她说的那些话,嘉善仍是强自扯出笑容,仿佛谆谆善诱:“二郎,圣人有意将我指婚予你……”
说到此处她心里又泛起丝丝喜意,不能让二郎就这么被崔思璇迷住了眼,她得把二郎来回来。
“呵!”嗤笑一声,宁昊谦就猜到会是这样,当即连一个眼神也没再施舍给她就掉头离开了。
皇伯父啊皇伯父,还真是没拿出点什么新鲜的东西,只是他看中的人居然会是嘉善这个和清源一样愚蠢的人,他还以为皇伯父会更有魄力些,直接给他指个大皇子的亲戚什么的。
哦,不对,他忘了,大皇子母妃那头可没什么贵重亲戚,如今的几个闲职还是托了大皇子的福,听说很是不省心呢。
嗜血地舔了舔侧牙,小侯爷这会儿心情可是不大愉快。
*
被留在原地的嘉善脸色煞白,身体也在微微抖动。
清源在假山后听了全程,走到她身边,状似不经意:“本公主早就说了吧,他不会听你的。二郎从小到大都是这个性子,你越是劝,他越是不会按照你说的来。”
“可是……”嘉善的唇几乎被她自己咬出血来。
清源侧眼一瞥,唇角不动声色地轻弯:“该说的呢本公主都跟你说过了,你要亲自见他呢今儿也见到人了,怎么样?”
嘉善抬眼看向她,水蒙蒙的眼眸中闪出异样的光彩:“你能保证事情顺利进行,最后也不会牵扯到我身上?”
终于等到她这句话,清源冷冷望她,脸上的笑容逐渐扩大:“当然,万一出了岔子本公主不是和你一样跑不掉吗?”
她句话嘉善是相信的,虽然脑海里一直有道抗拒的声音,可她拒绝不了清源告诉她的那个结果。
“我答应你!”
第59章
春光乍暖, 一洗冬日的沉闷, 不管朝堂之上是何种情景, 私下里贵族子弟们又重新欢聚起来,各式的春日宴赏花宴层出不穷。
只不过勋贵与世家之间还是互相看着都不顺眼, 各自玩各自的, 自然也少不得攀比。
娇娘因着身份之故, 两边都是挑拣了些熟悉的去。只是前两日接了谢静菲的帖子,不幸和白雨萱的撞了日子, 她就选了谢家那张, 谁知这就惹了小霸王的眼, 一连几日拿着这件事说话。
“……你就是故意的!”宁昊谦一脸不忿地拿手指戳娇娘面前的书本, 将委屈表现得淋漓极致。
娇娘拂开他的手,十分无奈:“我不是已经说了好几遍, 那是因着许久没见菲娘, 而且那日又没有旁人。”
纵是一开始不明白,他这见天儿的提, 娇娘也明白过来他是为着什么了——她根本就没见谢家小郎君!
她见没见,宁昊谦心中有数,可是这又不妨碍他吃醋。他就是不想娇娘与谢家扯上一点儿关系,他就是看谢二不爽!
“那也不行, 反正你最好不要再和姓谢的来往了, 难道你和白雨萱处不来?那我给你换个人!”小侯爷他想一出是一出,登时就摆出要给她再抓个人来的架势。
娇娘和坐在一旁的白雨萱同时朝他翻了个白眼,只不过娇娘是光明正大, 白雨萱是暗戳戳。
白雨萱心道:呸!要不是娇娘人好,我看谁会搭理你!
娇娘眼光流转轻瞪他一眼,娇声斥道:“跟你有什么关系,你别添乱了!”她与谢家来不来往他可管不着。
宁昊谦撇撇嘴,还是不死心:“那谢二他什么时候成亲啊,都二十岁的人了居然还没成家立业,啧啧啧,他爹只怕要气死了吧。”
听着他阴阳怪气贬低的话,娇娘忍不住扶额,他这天天好似就跟谢家小郎君杠上了似的,不由斜眼睨他:“你自己又比人家好在哪里?”他还不是二十多岁的人也没成家立业。
然而小侯爷却是丝毫不觉羞耻,甚至精神抖擞了起来:“本殿下和他可不一样,你说呢。”说着,目光落在娇娘身上上下打量,暗示的意味十足。
红晕爬上面颊,娇娘轻啐一口别过脸去。
今儿又是他借了白雨萱的名头约人出来赏春光的,只是小侯爷一心霸着娇娘说话,倒把别人都挤到一边去了。
这边说到成家立业,逗弄得娇娘垂下头,小侯爷面上却是闪过几分冷肃。自太子大婚入朝以后,两边的争端就愈发激烈了,几乎一副不死不休的态势,皇帝疲于应付朝堂,对他的刁难都少了许多。
不过,最令他惊疑的还是昨日从宫里透出来的消息——皇帝半夜在书房批折子的时候直接昏倒了。
如今这消息外头还不知道,后宫杨皇后与德妃应当是知道一些的。
宁昊谦手指轻轻摩挲,心里头将他回京这半年来发生的种种一一过了遍,只觉得有些事渐渐浮出水面,只是,尘埃落定恐怕还需要一段时间。
见他不说话,娇娘好奇地伸手在他面前摆上一摆,却是立时被他抓住,攥在手里,闹得她咯咯笑。
“你在想什么?”
宁昊谦拂开她面前的一缕碎发:“在想什么时候你阿耶会同意我的提亲。”
***
这一年三月下旬的大朝会上,因着政见不合,太子一派与大皇子一派照旧吵得不可开交,剩余的中立派则纷纷闭口不言立身旁观。
眼见着大皇子一派渐露颓势,玉阶之上圣人竟然直接急火攻心昏了过去。
一番混乱不必赘述,亲眼所见的众臣心里都暗自敲起了鼓。
圣人身子不大好这桩事儿他们先前确实都有耳闻,但到底严重到什么程度各自心里都有计较,可万般揣测都不如今日亲眼目睹来得震撼。
将圣人送回寝殿,召了太医,宫中便严密封锁了消息。鱼贯出宫的大臣也都步履匆匆低着头不发一言朝家里行去。
大风起于青萍之末。
这般严重的事情暂时还不至于传到无干之人的耳朵里,这日娇娘却是又一次“背着”小侯爷去赴谢静菲的邀约。
只是见到的人却并非谢静菲,而是她阿兄。
谢敬崇面上表露三分歉意:“娇娘你莫怪,是我一定要请菲娘给你下的帖子。”
初见他,娇娘还有几分意外,细细想来,她与谢小郎君虽然有差点定亲之事,但其实私下并未说过许多话,大多时候都有菲娘在场,少时的多番往来也是她随菲娘一同与谢家几个小郎君出门游玩。
这份情谊与她和小侯爷自然不大一样,因而这会儿见了他,娇娘也是诧异多过愧疚,扬唇浅笑:“不知谢郎君有何话要与我说?”
看她为避嫌站得离他四五步远,面上的笑容也多是礼貌,谢敬崇不由心中涩然,可想要问的话却堵在胸口,有些张不开嘴:“娇娘,当日母亲与我说起结亲之事,我心中十分欢喜,只不过……”
闻言,娇娘不禁轻轻蹙眉,叹了口气,这件事说来确实是她的过错,虽说两家只是口头上有了默契,但终归算得上毁亲……
娇娘郑重地向谢敬崇施了一礼,言语轻柔却坚定:“谢郎君,此事诸般皆是娇娘的过错……”
“娇娘!”谢敬崇上前一步就要伸手扶她,半途又忽地顿住,收回身侧,攥紧了。
其实从雍乐侯对他动手那天,他便知道这桩婚事只有作罢的份儿了,不出几日,崔家果然来了人。他不怨,他明白他对娇娘是一厢情愿,可他总还想确定娇娘对那雍乐侯是不是真的有意。
“你快起身,这不是你的错。”他笑得温润,谢家二郎一贯是个谦谦君子。
他的真心实意娇娘也看在眼中,心里更是感激。
谢敬崇得了想要的答案,酸涩之后便只余淡淡的祝福:“娇娘,你与我家菲娘一同长大,我便忝为兄长,贺你觅得良缘。”
崔谢两家多有往来,这一声阿兄谢敬崇还是当得起的。
娇娘亦是眉眼弯弯:“娇娘谢过阿兄。”
***
圣人大朝会上昏厥以后,一连休朝五日。
宫中没有半分消息传出来,淡淡的阴影逐渐漫上众人心头。若是圣人大安,此时必定不会如此戒严,更有甚者,敏锐些的已经注意到京城兵马开始调动的痕迹。
这可不是一个吉祥的征兆。
宫外风声鹤唳,宫里此时却也顾不得这许多——圣人自那日昏厥,至今未醒。
“皇后娘娘,汤药喂不进去……”太医跪坐在龙床边,手中捧着一碗黑漆漆的汤药,汤药顺着皇帝的嘴角留下来,已经喂不进去了。
这些日子,皇帝便是一直靠着参汤和这汤药续命,然而今日……
杨皇后面色冰寒站在一侧,将一切收纳眼底,皇帝是死是活她心里并无波动,然而……她斜睨了一眼面上做出悲伤无助模样的德妃,德妃的表现太不对了,她竟然只是伤心而没有任何的惧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