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拜过佛,就要她平安。
我不贪心,只求这一样,佛祖开恩。
阮星在电话那头,眼泪一个劲儿地从眼眶里蹦出来。
她连电话都来不及挂断,一个劲儿地往江鹤的小区跑。
晚风吹过她的脸庞,泪痕干在她的脸上。
阮星第一次感觉自己的心被揪得这么紧。
原来,江鹤遇到过这样的事情。
丧失至亲,已经很残忍,为什么要在这份残忍上再加一刀?
陆炎的话在她的脑子里面不停地回荡。
平时那么嘻嘻哈哈的陆炎,有一天竟然也有哽咽得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清楚。
她现在,只想下一秒就见到江鹤。
不知道过了多久,阮星跑得快要虚脱,终于看到了江鹤家熟悉的门,她趴在门上,喘着气。等呼吸平复了一点,阮星颤抖着把手放到口袋里,才发现自己忘记带江鹤家的钥匙了。
她脑子一片空白,只知道锤门。
啪。
门被打开了,江鹤一脸疲惫,意外地看着阮星。
她的眼睛肿得发红,两瓣唇止不住地颤动。
“阮星……”
砰。
阮星将江鹤家的门关上。
诺大的客厅只开着一盏台灯,光线昏暗。
江鹤看着阮星一脸的泪痕,心尖上疼,他伸出手,温柔地帮阮星擦着眼泪:“怎么了?”
他问得很轻。
“江鹤……”阮星的声音很小。
“怎么了?”江鹤俯下身,与阮星的视线平齐。
她一下子有好多话想要去说。
“江鹤……”阮星重复。
你呀你,在我最想见到你的时候出现了。
谢谢你救我,也谢谢你为我许下的愿望。
你是这么好的人,不需要带着愧疚过一辈子。
你他妈就是超级无敌大英雄,去他妈的负重前行。
以后长大的路上,请不要丢下我。
阮星眼神坚定——
“你没做错。”
第39章 番外江澄
这是北方干燥的早秋, 树叶尖儿一点点卷曲, 泛着黄色, 原本饱满光泽的叶肉,此时脆弱得像是死掉很久的蝴蝶。
江鹤走在街上, 他穿着军绿色的冲锋衣,黑色的长裤, 骨节分明的手露在秋风中,修长的食指和中指夹着一根黑白两色相间的香烟, 另外几个手指,扣住一罐百事可乐。
咚。
他把蓝色的空易拉罐丢到垃圾桶里,正准备把手指间的那根烟往嘴巴里面送。
“阿鹤,你这新鞋帅啊。”陆炎突然冲上来,一把揽过江鹤的肩膀, “AJ1和offwhite的联名啊!”
低下头,是一抹明亮的蓝色, 这个配色被称为北卡蓝。在秋天灰蒙蒙的色调下, 一抹蓝色显得极其抓眼。
“别拍马屁。”江鹤叼着烟, 挑眉,继续向前走。
“得。”陆炎做了一个“OK”的手势, “你今天怎么不去学校啊,搞得我也呆不住了就跑出来了, 没想到在去网吧的路上把你给逮到了!”
“没事干,打打游戏。”江鹤的烟还没抽两口,大半截烟就被他捻灭后丢到垃圾桶里面, 他仰头看了一眼天,今天的天气仍旧很差,这城里的污染越来越严重了,他语气平淡,“上学太无聊。”
虽然,玩游戏也一般般。
生活这样一天又一天,越来越无聊了。
“明天期中啊兄弟!”陆炎说道,“咱这心态就已经够优秀了,不需要成绩了。”
江鹤闻言,笑了一声。
“还是七校联考。”陆炎继续说道,“貌似十五中竟然也愿意带着我们一起考,十五中你知道有多好吗——”
“我知道。”江鹤打断了陆炎。
陆炎一脸疑惑地看着江鹤,江鹤竟然还关心什么高中好??
这位爷可是大考连自个儿学校都能填错名儿,竟然还知道十五中的存在?
“我弟要考。”江鹤淡淡道。
“哦。”陆炎点点头,立刻感叹道,“我操,那的确是个好学校啊。”
江鹤扯了扯嘴角,两个人往网吧的路上走。
两个人随便聊了聊最近的事情,什么抢鞋子抢联名,什么游戏和蹦迪,只要是不符合“积极向上高中生”的东西,都聊了个遍。
“阿鹤,不是我说你。”陆炎突然打趣道,“江澄那个小崽子学习那么好,动不动全年级第一全区第一的,咋就有了你这个不积极进取的东西做哥哥。”
“去你妈的。”江鹤骂道,“老子等会儿积极给你看看。”
“啊?”
“上机你就知道了。”
“哈哈,那是挺积极的了!”
上机以后,谁能比江鹤猛呢?
江鹤和陆炎打游戏,一打就打到日薄西山,两个人映着夕阳,叼着烟,从臭气熏天的网吧里出来。
“阿鹤,喝酒去不去?”陆炎问道。
“去——”江鹤话音未落,像是看到了什么,突然停下了脚步,然后又快步向前走。
他的手,放在了一个比他稍稍瘦小一点的,穿着初中校服的男生身上。
“你怎么在这儿?”江鹤皱起眉头问道,“谁让你往这边跑的。”
那个穿着初中校服的男生转过头,露出一张和江鹤有几分相像的脸,只是没江鹤那么有侵略性,高挺的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校服穿得一丝不苟,手上拿着一个黑色的塑料袋,里面装着全新的习题册。
陆炎一眼就看出,这是江澄。
一个天生就带着一股傲气儿的小孩儿。
与平时不同,江澄的脸上,有一条伤痕,血已经凝固成疤。
“怎么弄的?”江鹤问道。
“……”江澄偏过头,没说。
“有人打你?”江鹤才道。
“嗯。”江澄抿着唇,点了点头。
“什么人。”
“一群社会的垃圾。”江澄伸出手抬了抬眼镜,“社会不需要这样无用的人存在,整天在班上除了睡觉就是打游戏,每天空虚度日,活得跟野蛮人一样。”
“真不知道活着干什么,金字塔就是靠他们垒起来的。”
江鹤还没说话,肩膀突然被陆炎拍了一下。
“阿鹤,我先走了,改日再约。”陆炎的脸色并不是很好看,快步离开。
他并不是很喜欢江澄这个小屁孩。
那种优越感真的令人很难受。
夕阳下,一高一矮两个身影走在一起。一个穿着干净整齐的校服,一个却看上去凶神恶煞。
“他们为什么打你?”江鹤的声音明显柔了下来。
“他们拿我开玩笑,说我是书呆子。”江澄的声音没有太大的起伏,甚至有些冰冷,“我很讨厌这些人,以后对社会没有任何贡献,只能造成资源上的浪费。”
江鹤的眸色暗了一点。
他吸了一口气,然后又问道:“然后他们打你了”
“嗯。”江澄点点头。
江鹤揉了揉江澄的脑袋,想要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江澄比他小三岁,当这个弟弟出生的时候,就带着天使一般的微笑,讨大人喜欢,每件事情都能做好。江鹤从小就暗自下决心,对待这个弟弟,他一定会用尽全力保护。
可是越长大,弟弟的笑越来越少了。
“哥。”江澄还未完全变声,声音还带着少年的稚嫩,“我讨厌这种人。。”
江澄转过头,看着江鹤的眼睛。
映衬着夕阳,江澄那张年少老成的脸上,扬起了一个灿烂的微笑。
江鹤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大概是他刚开始打架喝酒的时候,父母把他狠狠地骂了一顿。江鹤头脑一热,推门而出。
然后,一只小手拽住了他。
也是夕阳下,江澄扬起了微笑。
两个深深的酒窝,脸上还有孩子般细腻的绒毛。
“哥,不要生气。”
“你我还有爸爸妈妈,我们是最亲的人哦。”
“以后我要上很好的高中,很好的大学,找到很好的工作。”江澄说道,“然后,哥哥可以一辈子想做什么做什么,自由自在。”
那天,在江澄的笑容里面,江鹤的一身反骨,尽数收敛。
可如今,他总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哥。”江澄叫道。
“怎么?”
“别人都说我哥哥是个混混头子。”
“……”
“你还要混到什么时候?”
“……”
“你可以有点出息吗?”
江澄像是一把刀,戳进江鹤的心里。江鹤苦笑一声,憋了好久,只道:
“你好好学习就行了。”
到了家,江澄换上家里的衣服,拿着牙签吃着新鲜的水果。
江鹤接到了一个电话,是陆炎他们的电话,问他晚上到底出不出来,江鹤没想太多,就答应了陆炎他们。
他转头,准备离开家。
顿了一下,又跑到江澄的面前,摸了摸他的头。
“哥会护你。”
江鹤坚定地承诺着。
说完,他准备出门。
“哥!”江澄突然坐起来,叫住江鹤。
“你帮我把那群人打一顿吧,我受够了他们拿我开玩笑。”
“……”江鹤没有答复,抿着唇。
“哥……”江澄的声音带了点央求的意味,“我求你了……”
“好。”
江鹤推开了门。
-
晚上,江鹤和陆炎一起吃烧烤。
“江澄下午怎么了?”陆炎问道。
江鹤简单地重复了一遍。
“我操,什么玩意儿!”陆炎一下子就炸起来了,“你这好弟弟怎么听怎么像是在骂我们啊。不是,他小时候我还觉得挺可爱的,是什么时候可爱被他转化成优越感了,要是我听多了这话我也想揍人。”
江鹤叹了一声。
“智商这么行,怎么没学会做人。”陆炎愤愤道。
“但他是我弟弟。”
“这次我不帮你。”陆炎不拖拉,直接道。
江鹤开了一罐啤酒,喝了两口,来解解闷。
喝着喝着,越来越多熟人过来一起吃,烧烤变成了次要,开始聊天聊得火热。江鹤在人多的时候话并不多,一个人歪着头,吹着晚风,脑子里有微弱的酒劲儿翻腾,倒是心头不那么闷了,惬意了不少。
等到期中考试结束,江鹤中午跑到了江澄所在的初中。
江澄从学校出来,那几个乳臭未干的小混混又拿他开玩笑。
也不过是几个黄毛小子,江鹤站得远远的,两只手揣在兜里,并不是很想动手。
而江澄看到了江鹤,江澄投过来一个眼神,江鹤立刻就能读懂——
帮我教训他们。
江鹤的手,在黑暗的裤兜里握紧。
……
下午,江鹤好不容易来了一次学校。
他没有固定的座位,也没带包,校服随便往外面一套,坐在最后一排。
班上立刻骚动起来,有几个女生小声地议论道:“好几天没见到江鹤,他貌似又变帅了诶!”
“花痴个什么!”另外一个女生白了一眼,回头瞟了一眼江鹤,脸色一下子就不一样了,“我的妈,是真的帅。”
“什么时候才能上演炫酷校霸爱上我……”
陆炎坐到江鹤旁边,问道:“打了?”
“打了。”江鹤冷淡道。
“打得怎么样?”
“没怎么样,小打小闹,吓唬一下。”江鹤翘起腿,拿出手机往桌肚一放,他的嘴唇些许干裂,侧脸在秋日灰暗的光下,显得有些阴沉。
江鹤拢了拢外套。
开始转凉了吗?
-
秋日,真的凉了。
下起了绵绵密密的雨。
阴沉得像是哪个忧郁症患者的眼泪。
江鹤收到了一个电话。
“你是江澄的哥哥吗——”
那一个电话,划破了灰蒙蒙的天空,秋日的萧瑟再也拢不进灰暗的幕布,一条血腥的口子,刻在了江鹤的人生。
雨越下越大,初中旁边的巷子里围着很多人。
嘈杂,混乱。
雨中是潮湿的霉味,里面有腥味。
江鹤冲开人群。
那个白净的少年,躺在血泊里。
旁边是一辆翻倒在地的改装摩托车。
咚。
旁边的人一声惊呼。
江鹤双膝跪在了地上,血水和雨水混杂在一起,浸湿了他的裤子。雨顺着他的头发滴下来,划过他空洞的眼神。
他颤抖着伸出手,一点一点地弓起背,俯下身,把手指放在江澄的鼻子下面。
没了。
江鹤像疯了一般的去抱江澄,旁边的人赶紧上来,扣住他的手臂:“你干什么啊你!”
“滚!!”江鹤像是中弹的野兽,悲怆地怒吼。
他用膝盖一步步挪动,挪到江澄的旁边。
江鹤把耳朵贴在地面,半边脸泡在血水里,整个人的表情已经失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