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嬷嬷点点头道:“这事儿就怕娘儿们之间嚼舌头,往往有那起子站着说话不腰疼的乱给旁人出些馊主意,只别听别信就好。”宝钗自是笑着应下不提。
晚间沈玉弄了几个爽口小菜,又熬得燕窝粥看着宝钗用干净才高高兴兴命下人收拾。等夜里就寝时宝钗就伸手过去拧他道:“这两日有人与你送了好礼来着?”沈玉愣了一下,憨笑几声:“奶奶慧眼如炬,甚么都瞒不得您。前几日有个外头的商人求上门,说是在北市开了铺子央我护他一护,为表诚意就送了两个瘦马过来,当时便让我一股脑儿全给赶走了。”宝钗趁黑翻了个白眼儿翻身背对着他道:“若是有那等好人儿只管领回来呗,沈家再养不起两张嘴了!”
沈玉慌着忙坐起来道:“养不起,可养不起,咱们家只有奶奶,不行外头那些花花道儿。莫生气,千万莫生气,气着奶奶再气着大爷了可怎么好?”宝钗忽的冷哼一声:“你怎么知道就是大爷了?要是大姑娘呢?就不要了?”沈玉这会子才晓得妇人怀身子能胡搅蛮缠的何种境地,只得好言好语软着声儿哄她道:“大姑娘好啊,我其实就想要大姑娘哩,又漂亮又伶俐又贴心,再不能得的小棉袄子。若是姑娘管叫日日与她裁新裙子穿,青皮臭小子捡捡亲戚孩子的旧衣服打发罢。”
宝钗这会子心气儿才平下来道:“我可跟你说,若是真看上哪家好姑娘了需得回来好生与我商议,再没有不答应的。胆敢在外头偷着往家里带人,连你一块儿扒了衣服扔出去,爱去哪儿去哪儿!”沈玉都给她跪在床板子上只差磕头了:“我说奶奶,您怎么又拐回来了?我要是有这种胆子,早叫两位兄长揍个臭死,哪里还用劳动奶奶出手?放心吧,咱们家穷,真真儿养不起外头的厉害娘子们。”说罢又是好一通哄劝方才哄得宝钗重新转过来躺着。
这大肚婆慢悠悠翻身儿一转过来,沈玉就伸手放在她已经隆起的小腹上轻轻摩挲,片刻便有个小鼓包顶出来不叫他碰自家房子。沈玉大乐,换着地方将手贴过去撩闲,肚子里的孩子也执着,硬是不许亲爹摸,摸哪儿踹哪儿。玩儿了好一会子,宝钗不耐烦推了他一下,沈玉方才停手,又将脸凑过去挨了一记总算心满意足安生下来:“明儿早上给他念甚么?再往后便是圣人留下的经史子集了,我当初念书的时候也没这么用功过,如今倒给一气儿补齐。”宝钗笑就笑话他:“我那里还有全唐诗呢,不行先念这个吧,那些圣人遗训还是等将来请祖父亲自教导,我怕你肚子里那点墨水儿再把孩子给带歪了!”
沈玉听她这般说自己也笑起来:“没法子,我就是坐不住,一看正经书上下眼皮子就跟上了胶似的分不开,明明每个字都认得,先生放在一起一念我就听不懂了。我们家里就只我学问做得不成,若像兄长那般聪慧,说不得早早进学见天只管坐在衙门里喝茶。”宝钗知晓他在家中行二,但却从未听过沈家有谁细说起沈老爷、沈夫人并大爷,仿佛这家里一开始就只有个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二爷。
她刚想问,沈玉忽的伸出手将妻子揽进怀里密密抱着,宝钗便闭嘴甚么也不问了。但看如今沈老爷子并沈玉的模样,并不像是冤仇未报的样子,只心下猜测要么真的只是个意外,要么就是早就已经报复过了。又一想沈玉早先在北镇抚司当差,只怕当初造孽的人阖家都没落得甚好下场。
沈玉见她也不多问,心下熨帖之余便想着等将来寻找合适机会再讲这些事情一一与她详说。如此一夜无话,到第二天清早又赶早起来往厨房去换着花样与妻子倒腾吃食,半点没有三品大员的架子。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我们去把老房子卖了给睿哥他爸的老爹老娘还高利贷,前后跑了一天累死了,晚上回来直接睡死过去就没有更。
没办法,家里老人疯狂迷信某某公司原始股上市一夜暴富赚大钱的鬼话,瞒着我们借了高利贷也要投资。现在眼看着要黄了,高利贷天天打电话催钱,没办法就卖房子呗。
第109章
这几日, 京里百姓们仍旧津津乐道那起子斩在正阳门下的拐子。门户聚集的巷子里,后晌歇觉起来, 不少人都出来坐在门口有一茬没一茬的议论。或不是猜测这些拐子背后有甚么人撑腰, 不然不敢连皇上亲戚家的姑娘都拐;或不是猜测那些至今未寻着的、叫拐了的人都去了哪儿。
“要我说, 顶可恶的最要数那两个与野庙勾结的,叫他们这一骗,往后还有谁肯真心实意敬重神佛?怕不是走到庙门口都觉得里面藏了奸。还有那骗着女孩子去修行又转手把人给卖了的,杀千刀的该下十八层地狱。”有那家里供奉了佛像的老人家最恶这等骗术, 一提起便是满口诅咒。略略年轻一些的人不由得抱紧自家孩子伸头四处去看, 边看边道:“我觉着还是那个拐带孩子的婆子最该死。一块糕儿饼儿,要么几句话,就把别人家孩子给拐走了。若真能好好养, 只要孩子还好生活着咱们也不再多说, 唯恨其专往脏臭地方卖, 或不是还有给弄死了的,也不怕死了叫阎王爷扒皮。”
一早挨家挨户担水卖的汉子也坐在不远处撩着短襟扇风,听得街坊邻里如此议论, 少不得“嗐”了一声儿接道:“这起子贼人, 若有真怕阴司报应的便也不会做这等伤天害理之事。今儿抓了这一伙, 焉知还有没有旁的?还是回去好生叮嘱家中大人孩子, 万不可轻易与眼生之人搭话, 莫放孩子单独在外头呆着,也莫随便将其交给旁人照看,你知道那是谁!”
说着就有人低声儿道:“可不是, 我姑妈家一个小儿子就是出去玩儿再没回来了。当时就想着在自家门口玩儿一会子呗,等家大人转个身再过来看,孩子就不见了,到现在想起还是一包眼泪。”
众人听了少不得出言询问又安慰安慰那人,最后坐在一块儿咬牙切齿又骂了一阵子,方才抱着手里活计转回自家院子里去。待关上门,少不得密密叮嘱一回,生怕一时疏忽便叫贩子们盯上。京中尚且如此,再往远地方去各处地方官一看如此便也责令下头衙役捕快去到偏远地方明察暗访一回,果然又抓出来大小拐子数不胜数,呈报上去轻者流放,重者枭首,但凡能说明户籍来源的皆由衙门出具路引许其在官道上行走,且特特派了捕头将人统一送至其籍贯治下的有司处重新查坊造册。
这其中少不得有林如海林大人的手笔,上元夜间林家小少爷叫拐子背走险些也丢了,一找回来阖家上下念佛不止。又有林家一向子孙凋敝,有一个算一个俱是珍宝般稀罕,这拐子敢动他家孩子,跟动了林大人命脉似的,少不得要做过一场方才罢休。因此才于暗中出手,只在邸报上多说了两回此事,下头人自然闻弦歌而知雅意,处处都着紧抓起人贩子来。
说来林家老家姑苏城里也有这么一家子,早年独生女儿叫拐子抱走。老夫妇俩为寻女儿难免治家疏忽了几分,忽有一年上元隔壁庙里头香烛起火炸了供桌,火势蔓延过来便将其家烧做白地。这家老爷屡受打击变卖田庄欲往丈人家去,不想吃了好一番白眼,又不知从何处听了几句偈子,飘飘忽忽跟人修行去了,只留下老妇守着寒窑生怕女儿万一回来了再找不着家门。
这一回各地官府削尖脑袋抓拐子,姑苏城里也抓出不少,拐子们晓得此番性命落入官家手中,少不得有一说一,没有也要抖搂些旁人阴私事出来,只为自家谋一谋生路。便有一个拐子招出不少早年转手的孩子下落,这老妇听邻里提起便也扶了根杖儿去听,听得一半大哭道:“那贼人所云眉间生有胭脂痣的必是我女儿无疑!”说着杖儿一松跪在地下又是磕头又是求的:“好歹给个信儿,老婆子偷偷去看看。只要孩子还活着便好,若是好人家里就随她去,也不认了,若是不好的地方也不敢埋怨,宁可破家再买她回来。”
连那些捕头看了都极不忍心,其中一个姓李的悄悄与上头道:“这乃是早年姑苏城里有名儿的积善之家,姓甄的封氏,她家里光景好时年年修桥补路的。可惜老天无眼,先是家里独生女叫拐了,后头又遭逢天灾,偏他岳丈还不是个好东西,逼得甄老爷出家修行去了,只留了这老夫人苦熬。他家这个姑娘生得与旁人不一样,应是不难找。”上头听得如此,怜其骨肉分离之苦,便于这个捕头道:“你去提了这个拐子好生问一问,在带者婆子好赖往金陵去一趟,若是寻得回,说合好了许其将人赎买回来,若是寻不回,便将人再带回来,就叫她死心了罢。”李捕头果然领了命带者公文并甄太太往金陵去。
这个叫拐子卖了的女孩儿确实与旁人不同。拐子见她生得好,特特放在家中养过几年,待其姿容出色才领出来卖,先是说好作价卖与一个姓冯的公子,后来又在街上叫早先薛家大爷薛蟠看中过。彼时薛家正在热孝里,拐子就想着两边收钱,再带着人换个地方再卖一次。冯家势小且抓不着他,薛家势大可又碍着孝期必不敢将子弟无状之事说出来,其结果**不离十能够不了了之。哪料正待薛大爷掏钱时候,薛家下人忽然寻来急报说是家里姑娘如何如何,冤大头头也不回就跑了,银子也没过道拐子手里。
拐子不死心又在金陵盘桓几日,听闻薛家太太终于狠下心教导儿子,便知怕是骗不到这一注财。刚想卷包袱跑,冯家带人堵上门拿着身契硬将那女孩儿接走,拐子无奈,只得收了银子又在金陵拐了个小孩子带回姑苏卖。若不是吃了一回亏,拐子许还记不清这甄家小姐的下落,如今落入法网又见苦主跪下求他,只当必能凭此逃得一命,立刻尽数将来龙去脉吐了出来。
李捕头领了公文,又取了拐口供,带上封氏走管道,三、两日便到了金陵。进了金陵城一打听,万幸那冯家还在,少不得扶着老太太上门去问。冯家乃是个小康人家,一年前娶了新媳妇进门儿,如今正大显神威在家中料理仆妇呢,一听外头有官差上门儿,两口子面面相觑不知此为何意。
冯公子少不得起身往外去,果然就见外头一个皂衣捕头和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正等着。李捕头先是拦了封氏不叫她张嘴,单把衙门公文和拐子口供取出来与冯渊冯公子看,待其看完后便道:“此女乃是姑苏名门望族之后,不可怠慢,这婆子是其家里派来的奶妈,专为认认到底是不是自家小姐。再则此事又与金陵薛家有关,还望公子行个方便。咱们能在下面理清楚了最好,不然薛家大姑奶奶可是嫁了个北镇抚司做锦衣卫的姑爷,听说兄妹感情又极好,万一姑奶奶若是想与兄长出气,叫上头再发话往下查,那不是明摆着要破财么?公子权变一权变。”
冯渊面色变了几变,回头交代院子里雇来的婆子道:“去与奶奶说一声儿,外头有熟人来寻,我且带出去招待招待,叫奶奶在家里好生歇着。”说完不等婆子发问,劈手拉着李捕头就往外走。封氏不知其意,但见这个后生闭口不言,还当自家女孩儿是不是有甚好歹,当下含着包眼泪哆哆嗦嗦扶杖跟着往前走。
三人走到一处脚店方才停下,冯渊带了李捕头和封氏进去,寻了个犄角旮旯的地方猫着道:“原不知那丫头是甄家的小姐,所幸小的也没糟践,好生供在蟠香寺里念佛呢。既然今儿官爷上门,少不得去认上一认,若是小姐自当完璧归赵,若不是,也求官爷莫将此事叫我浑家知道。她乃是我姨妈家的姑娘,自小爱吃个酸儿,官爷体谅体谅。”
李捕头就豪爽笑道:“这有何难,若不是我们便只说认错了,立时回头望姑苏去,再不来烦。”冯公子见他说的斩钉截铁,当下精神振奋,出去雇了个驴叫封氏坐着,抬脚就往虎丘去,那蟠香寺正在虎丘不远处。
一路上冯渊就与李捕头讲买了甄家小姐这几年的事。原本这冯公子,乃是个无父无母、无兄无弟之人,只靠守着父母留下的薄产度日。他平日酷爱男风,最厌女子,那一日在街上看见年方豆蔻的甄小姐只觉五雷轰顶,眼里再没有旁人。当下一心要买她回去做妾,又赌咒发誓再不与男子来往,又说这辈子绝不纳二色,花了银子商议三日后接甄小姐过门儿。哪知这拐子竟还存着一女卖几家的主意,带着人四处乱躲,好容易叫他请人给堵住了,这才带了甄小姐家来。
“甄小姐家来后还没来得及圆房呢,我姨妈出门竟叫人骑疯马给撞了。弥留之际一意求我关照表妹,又将家产尽皆托付,没奈何便将表妹也接来家中想着能与甄小姐好好相处。岂知两位姑娘性情不投,去岁便将甄小姐送去了蟠香寺,又迎娶表妹过门儿。若能认得真是甄家小姐,还求官爷将人好生带回去,我这里身契及供养的单子都在……”不待他说完,封氏坐在驴上就说话道:“甄家必将银子原数奉还您,不得叫恩人吃亏。”
冯公子听她如此一说,那后头的话也就咽回肚子里,牵着驴快走几步,下晌时候就到了蟠香寺。李捕头和冯公子一起与老姑子说了由来,那姑子不敢怠慢,忙叫小尼姑去里头喊了个身穿缁衣头裹蓝布、神情麻木的姑娘出来。封氏一看这姑娘形容,立时哭得昏天黑地,指着这姑娘眉心的胭脂痣道:“就是我们家英莲,再错不了!”那拐子证词上也有甄小姐模样,两下一对再无差错。封氏立刻从怀里掏出张银票看也不看塞与冯渊,转身只抱着这干瘦的女孩子一声儿一声肉的哭。
李捕头看了眼睛酸,索性由她哭去,自己走到冯渊身边伸手道:“既然已验明正身,甄家银子也给了,身契便拿来罢。”冯渊原本想说身契在家,忽觉得大殿上神佛怒目而视颇为可怖,一激灵伸手便从荷包里掏出一张纸条递与捕头,又拱了拱手道:“既如此,咱们两清,我这就家去,三位自便。”说着还不忘那头雇来的驴,转身牵着便走了。
这边蟠香寺的姑子也接过僧录司发的传信,道是庙中若有叫拐卖的女子孩童不得阻其归家,少不得将英莲来时的衣服被褥收拾一番,又给他们预备了一包馒头叫路上吃,这才送了李捕头一行出门上路。金陵距姑苏并不远,回去时候坐船,只半日便到乐姑苏的码头。等下了船又往衙门里去重新与英莲造册,比及到家已经是隔了一日的晌午了。
封氏千恩万谢送走了李捕头,拐回来抱着女儿又是狠狠一顿哭。英莲这会子才动动眼睛抬手抱住封氏,没一会子就把亲娘的衣服都给哭湿了。娘女两个抱头痛哭一番,封氏拉着女儿小声问:“前几日也没问你自己主意就领了你回来,千万别埋怨。那冯家哥儿看着不像是个好的,早先又爱好男风,万万莫将心思挂在他身上。且那人在家中已经娶了一位奶奶,咱们也不能叫人离了不是。”
到此时英莲才知是真的寻着亲娘回了家了,眼泪流个不停抱着封氏道:“若不是妈来救我,只怕哪一天忍不住就一根锁子吊死算了。冯公子虽说惯好男风,对女儿倒也尊重。只他那个表妹,最是两张脸儿,与外头又大方又温和,再好不过的一个人,关上门儿拐回头见天寻我的不是。她随身带的一个婆子一个丫鬟也一样,又是泻药又是凉药的轮番上,有一回差点治死我,冯公子无奈才将女儿送去了蟠香寺。若只是这样也就罢了,后来下山领银子的小尼姑与我学,表姑娘这几日正偷偷寻人牙子想要再卖了我,若不是李大人并母亲来得及时,不知道又要被卖到何处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