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还是一直站在丹陛下头右边靠柱子的锦衣卫指挥使出列拱手道:“启禀皇上,臣有本要奏。”他这一出声儿不打紧,大殿当中立刻安静下来。平日里锦衣卫能不出声尽量不出声,只挂着张脸站在一旁盯着殿上群臣一个个看,今天突然冒出来,冷不丁还把他不远处站着的几位老大人给吓了一跳。
只见这中年男子从袖子里掏出一封折子交由大太监递了上去,皇帝拿起来翻了两页,先用手垫着压在桌子上,抬头含含混混问道:“可曾有人证物证?”锦衣卫指挥使回道:“启禀皇上,物证俱齐,由下面一个柳姓佥事守着,去岁已派了另一个姓沈的佥事南下探查,回信儿说这几日便要带了人证抵京。”
皇帝点点头往后靠了靠道:“待散了朝着内阁几位大人留下,此事容后再议。”说是这么说,熟悉皇帝习惯的人一听声音就知道不对劲,几个离得近的微微抬头只见皇帝拳头都攥起来了,当下缩了脖子大气不敢出。大殿里静了片刻后又听得皇帝在上面道:“国库空虚,亦不能与民争利,不若另辟他径充实国库。”说着往下看了看又道:“正好老六也该出来做事了,让内务府协理他把内造胬币之物好生算算,不必的耗费酌情裁剪一二。”
众大臣一时摸不清皇帝的脉数,又因锦衣卫递的折子不敢轻举妄动,此时亦无人出来言语,大朝会便这么稀里糊涂过去了。只听上头大太监唱了声儿,文臣武将们分两边儿各自散去。林如海正和吏部尚书有一句每一句拉闲话呢,后头就听见太监戴权尖细尖细的声音小小喊道:“林大人且留步!皇上喊您呢。”
那林如海闻言果然站住,拱手和吏部尚书道了恼,转头跟着戴权就往后头内阁大书房走。一路上林如海悄悄理了理衣服,又取出个小把件儿塞给戴权。不必他张嘴,戴权捏了捏手里的东西就乐了:“林大人破费了,皇上现在心情不大好,不过不是冲各位大人的。只是因为有些事儿和南边儿有关,所以才请了您过来问话。”林如海点头道:“有劳公公费心,我回京已快一年,江南些许事儿亦不知,这是从何而起的呢?”正说着,大书房的门就在前头了,戴权闭了嘴回头给林如海打个手势,后者一看便满脸了然点了头,恰好小太监唱名儿,里头传出让进去的声音,林如海低头进去跪了行礼,起身后才见除了皇帝满脸漆黑坐在上头,四位内阁宰辅俱凄凄惶惶站在底下。
皇帝也不多话,伸手指了指桌上奏章对林如海道:“林卿自己看看,看完说话。”林如海忙又鞠了一躬,用袖子托着接了奏章翻开一目十行看过一遍,看完亦是脸色煞白。
原来去岁夏秋之际锦衣卫便得了线人消息,说是江淮黄淮并湖广之地堤坝尽皆叫人以次充好,甚至虚报役夫人头两头吃空饷,那些河堤俱朽腐多年未得整治,贪墨下来的金银只知数目却不知去向。指挥使当即派遣最先知晓此事的沈玉沈佥事带探子连夜下江南查证,不想人去了竟是数次次遇险,好容易找到了人证,这几日便护着跋山涉水归抵京城。
和着这几日流民劫掠之事前后一想,饶是林如海后背亦泛了一层冷汗。
作者有话要说: 更晚啦,主要是去想名字了。那个啥,大家帮我挑一个吧,是《宝姐姐重生奋斗记》呢,还是《老娘不干了》,还是《都别拦着我》......作者是个起名废啊,看来明天不得不再次改名字甚至改文案了......
第28章 [倒V]
河工之事, 一个弄不好便会动摇国之根本。今有北部西部诸多蛮夷亦虎视眈眈,内里只要一出个岔子露出虚弱之像,外敌必然挥兵南下, 界时就真招来天大的祸事了!
想到这里,林如海急忙先行下跪请罪道:“请皇上责罚, 臣有负圣恩,于江南多年竟是未曾发现这其中的端倪!”到了这个地步, 皇帝也气不起来, 只叫他起身:“不搭卿的事儿, 你在江南主管盐政,最多协理个漕运, 这河工上下又未曾过你之手。喊你来不过是想知道些江南各地细微之事, 以便估摸一下那些失踪的金银隐匿何处,少不得要发出来以充急用。”
林如海起身沉吟片刻道:“启禀皇上, 其中头绪还得锦衣卫的沈佥事回来问过话才能理清。只说眼下,江南必是已经起了水患,为防民变可酌情调动附近驻防待命, 另有米粮药材赈灾之物须得备齐。无论如何不能起乱子为上, 再有边军亦应加倍提防, 至于贪墨之事必然牵连甚广,慢慢查访才是要紧。”皇帝听完不置可否,应是不大满意可一时又无其他办法,只淡淡道:“卿之想法与阁老们一般无二,只这银钱从何而来?”
一时林如海并四位阁老心里俱想着你把那些炼丹的道士都遣散自然就有钱了, 可谁也不敢说出来。今上年纪越来越大,脾气也逐渐孤拐,心里拿定了主意那是一丝儿都不带变的,就算事后觉察许是不美也要挺着面子硬杠,底下的臣子便也顺着大多愿意说些奉承话,说不出就干脆闭嘴。
林如海顿了顿拱手道:“皇上今日吩咐六皇子之事可是与充盈国库有干系?”原本大家都想着皇帝不过随便找一闲差安排长大的儿子,现在算来说不得有甚特别心思。只这六皇子出身一般,平日亦不显眼,人说起来只有一句沉稳孝顺罢了,对皇子而言并不是甚么上评。当今膝下八子,刨去幼年夭折的,以及前头没了的义忠亲王,还活着的青壮子嗣只余四位,眼下风评呼声俱佳的乃是甄贵妃膝下所出之四皇子,比之刚刚接触政事的六皇子二者不可同日而语。
皇帝面色稍稍好了些,虽嘴上没透出什么,但表情说明了一切,几位阁老都是成了精的老姜,自然也明白了上头的意思。便有刘大人站出来表示内造胬币采买的账目确实需要清一清,以免诸皇商家有负皇恩,又有李大人说宗亲勋贵的子弟最近很有几个在京城里惹事生非,可见也该带着他们一起“为国分忧”,越说皇帝的表情越好,最后点头道:“朕的意思诸卿必然明白了,林卿留下,其他几位先回吧。”
阁老们俱都明白林如海曾是皇帝放在江南的耳目,依次行礼后纷纷告退,腾了地方出来。带众人退去,大太监戴权亲自守在门边往两头看,林如海这才又鞠了个躬道:“皇上容禀,若说这河工上失踪了的银子,只一处人家能帮忙寻着,不妨召体仁院总裁甄应嘉甄大人入京对奏。再者也是给老臣一个申诉的机会,方显当今宽厚仁慈。”
河工一事林如海说不知道情有可原,毕竟不能越权,但甄家要说不知道看客们都是要笑的。金陵左右一带上上下下大大小小,甚么事儿不得甄家点头?哪怕是上京递个本子,甄家不答应保管你出不了金陵省。表面上看林如海这是在给甄家求情,实则是将甄家家主架在了火上烤。若是甄应嘉一动,甄家在江南的掌控势必削弱,那姓沈的佥事更可从容行事;可他甄应嘉也没理由拒绝上京自辩啊,难不成还真认了这桩罪证?
先前林如海差点没让甄家暗地整死,若不是挂念着深陷贾家来信哭诉的亲姑娘说不得就玉石俱焚鱼死网破了,此时林家已是缓过气来,待他或是过继嗣子或是安排女儿招婿,总有重新生根发芽之势。既然锦衣卫把手伸进了江南,甄家迟早都得跌个大跟头,林如海毫不介意自己做那个一脚把甄家踹下去的。都说读书人含蓄内敛,你要招了他少不得也给存在心里,总有一天得找补回来要你好看。
早先现甄家老夫人曾是当今的乳母,地位非比寻常,当今上位后数次册封,累进为奉孝夫人视如亲母,寻常人谁敢动她?又有甄家曾在江南多次接驾,从皇帝那边看一家上下着实尽忠职守用命当差,怎地不喜?是以大家都知道甄家早就有了二心亦不敢揭开口子,只甄贵妃一人娇滴滴掉上几滴眼泪儿便前功尽弃,谁又做这出力不讨好的事来!
现如今这事儿可就不一样了,除了他甄家,林如海再想不出谁能只手遮天做了这样的事还能严严盖住,林如海这般想,旁人自然也能想到。只要皇帝信了,那甄家就相当于被掀掉了一张忠君护国的画皮,哪怕奉孝夫人尚在也无计可施。届时无论查明是谁在上头示意,伸手动了河工银子的且跑不了一顿重责,怕是至少十年内甄家在朝中子弟俱是废了。依当今的寿数,十年后皇帝早就换人做了,县官不如现管,谁还会把金陵甄家放眼里!早年甄家得罪的对头估计早就摩拳擦掌等着跳出来呢。
正是想了这些林如海才决定将火点起来,势必要把甄家这棵参天大树一把火烧成焦炭。
外头薛家且不知这些朝堂上的事儿,只今日内务府传出消息来说要与各采办家核对账目,薛蟠忙回家眼巴巴寻妹子讨主意,宝钗笑着让白鹭将早已盘好的账目款项及做平的新账本取出来交予他,又反复交代:“这些都是核清楚了的,中间有些款子不大对,且不会有人问,若是问便只说是早年守孝时的,保你平安。”要说薛蟠最信的莫过两个人,头一个是林家姑父林如海,再一个便是同胞妹子宝钗,当下他也不多问,只带了来福来旺两个背起账本就往内务府去,果然顺利非常。
宝钗想得好,既然这后头示意做空薛家的人敢这么干,肯定是已经将头里的路子都踩平了,不然还没捞够本就叫人从账目上揪出错儿来弄倒了薛家,这岂不是白费这么大的功夫?未到四王八公气数已尽的时候薛家且散不了,是以做事亦从容许多,再无往日焦躁之感。
那头薛蟠销了帐,带了兑出来的款子溜溜达达沿着大路往家走,冷不防后头来福来旺大声呼喝,他还没反应过来呢就叫人一把从马上抱着腿给薅了下来。几个穿着短打的人蒙了脸从巷子里钻出来,拖了薛蟠跟拖头待宰的猪似的往小路上钻,来福来旺不敢耽误,忙一路大声呼救着追了上来。
一进巷子薛家主仆三人才发现对方乃是早就预备好了的,两个小厮一个叫人当头一棍子砸在肩膀上登时就动弹不得,另一个叫勒了脖子做不得声。眼看来旺翻着白眼都要蹬腿儿了,一个穿大红衣裳的人蹭地腾空而下,腰后一把短柄厚背直刀“唰啦”抽出来噗噗噗数刀就将蒙面之刃尽数捅倒,后头又有几个人如狼似虎般扑上来将人尽皆按住,这会儿薛蟠才抖着手脚把头上蒙的马岱子摘下来扔到一旁喘气儿。
“恩恩恩恩恩恩恩,恩公!大恩大德无以为报,下辈子做牛做马也得报答您!”薛蟠都快叫吓尿了,说话跟宰了一半儿的鸡似的,沈玉定睛一看原来是他,少不得失笑心道这薛家真有意思,兄妹俩谢人都一个套路,这辈子实惠半点不给,直接把你一竿子支到下辈子去。原来他都回京好几天了,指挥使的意思是报他尚未回来,且冷眼看看这几日都有甚么牛鬼蛇神跳出来作妖,好巧不巧果见骚乱又起,顺便在大街上救下了差点叫人绑走的薛蟠。
他只冷了一张脸板着,自有下面的力士报出来:“这乃是锦衣卫办案,即叫我们佥事拣着了,那就一起回北镇抚司留个口供。”薛蟠这会都软了,一见这俊俏青年竟是传说中大名鼎鼎的锦衣卫,怂兮兮站都站不起来,还是来旺揉了脖子过来将人扶起,少不得跟着去了北镇抚司的衙门。那头来福叫人卸了半拉膀子已是叫个千户带手下送了回去,薛太太一听儿子被锦衣卫带走,登时昏阙过去,还是宝钗又安排大夫又安排婆子伺候又亲自上来才问清了事由。
一听哥哥当街叫人绑架正好被锦衣卫救下这才进的衙门,宝钗忙一叠声喊苏嬷嬷准备红包,又翻了点心果子攒了满满两盒做礼,好生请那送人回来的千户吃了回茶,应将东西塞过去才开门恭送千户回去复命。
家下人催得急,大夫来得也快。先是看了薛太太,大夫只道无甚大碍,留了安神定心的丸药,又开了道药汤,教了婆子丫鬟推拿之术,这才提着药箱去外头院子瞧来福。那来福脱了半边袖子扭过去,来照顾他的人略略帮着将上衣褪下一点,只见肩膀上头红红紫紫肿了老高,大夫上手微微碰了两下便断定锁骨叫人打断了。好在此处骨头虽然断了却也没劈开,就这么好生养一养数月即可痊愈,只这期间做不了事而已。
宝钗听了下人禀报,先命人拿钱送先生出去,再喊莺儿和婆子出去抓药,又叫了两个没总角的小厮进来交代道:“你们俩,一个等大爷回来暂时跟着跑跑腿儿,另一个去照顾来福,跟他讲要吃用甚药品食物的只管说,差事也定然给他留着,月银翻倍照发,只安心先把伤养好,养好了就叫他回来。”
等家里诸事料理妥当了,宝钗又请了外头一直候着的大管家进来道:“大爷今儿去衙门与上头销账,回的时候遇上了歹人,恰好叫锦衣卫的大人们拣着给救了,是以也被带去辑录一番。你管好下人们的嘴不行乱说乱猜,再亲自去一趟接人。那地方不好明着给钱,去咱们酒楼知会一声儿,先支些现成的果子带去,往后若有那边大人们去了只管免单。”说罢给了对牌下去,大管家忙忙先去接人,果然先去酒楼带了半车各色干果蜜饯做谢礼。
到了地方,大管家大气儿不敢喘,塞给角门上门子一角银子才报是今日险被绑架之事主家的下人,那门子眼睛跟能扒皮似的上下扫了一眼道:“搁这儿等着!”转身往里头报信儿。跑入后堂,沈玉已是先把抓找的一干匪徒送进去交代一番,正和薛蟠一问一答,旁边书吏且憋着笑低头奋笔疾书——那薛蟠都不用多问,稀里哗啦把今儿一早出门吃了什么都讲得清清楚楚,打他进北镇抚司干活儿起就没见过这么样的人,逮着锦衣卫的佥事也敢擦前蹭后跟个巴儿狗似的卖好儿。
沈玉正烦着呢,门子进来小声跟他如此这般报了一回,沈佥事如蒙大赦抬头对正说到合账时候偷吃了甚么点心的薛蟠道:“行了行了,少说废话,后头你只讲怎么出的门怎么叫人拖进巷子。”薛蟠哼哈着点了头道:“昂!就这么着,销过账带了家下人出来,走了两刻,先听见下人呵斥呼喊,还没明白呢脑袋一懵就叫拽下马拖走了。”说完生怕没交代清楚,不等张嘴只听救了命的恩公直接堵了一句:“闭嘴,你家来人接你回去,快点走吧,那个下人我留着问话。”
薛蟠这人糙兮兮的毛病多,但有一点,念恩。听得沈佥事要放他家去,差点没摇着尾巴扑过去抱大腿着道:“恩公!今儿您救了我呢,若是不报答下辈子必得变个大王八,家里老娘也饶不得我,且请您去家下用个便饭,也好谢您一番。”沈玉头疼着只想去查查这货到底怎么考得个秀才,忽又想起那薛家大姑娘前后两次送出来的账本子,说不得河工一案后头还得叫她做个人证。即是如此,不如顺了这薛大呆子的意去他家略坐一坐,往后也好上门请教,省得老是半夜翻人家院墙,万一叫五城兵马司拿住了岂不是沦为万年笑柄。想到这里,他点头道:“那便与你去一趟上门拜访老夫人一番,也好叫老人家安心。切让你家下人进来等着,待录了那来旺的口供一起动身好了。”说着打发门子下去让人先进来。
大管家带了两个伙计将半车干果蜜饯直接卸下来搬进北镇抚司,把个门子并一起过来带路的小吏看得一头雾水。管家忙嘿嘿赔笑道:“我们家主子说了,且得好好谢过诸大人救命之恩,贵府乃是最刚正不阿之地,寻常金银怕污了大人们的脸面,因此只叫我们捡了家里最好的果子送来,又说但凡在薛家酒楼用饭的大人们只管用,账都由主家抹了,千万莫与我们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