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钗不敢托大便点头应下,可怜沈同知昨晚一宿不曾合眼,今日更是喝口水的功夫都没,一面派常随去衙门里请假,一面打马就往薛家去搬救兵。
按旧例,一般家里女子怀了身孕都愿意压到三个月才告知亲属,因传说小人儿魂不全,早早闹得大张旗鼓生怕把孩子吓着再不肯来了,是以非得熬一熬。可沈家毕竟与旁人家里不同,别说祖婆婆,宝钗就连正经婆婆也没有,这会子不靠亲妈还能靠谁。沈玉骑了马绕小路快跑,硬是半个时辰赶到薛家门口,门子一见姑爷独个儿气喘吁吁跑来,还当甚么,连通报都没来得及先开了门将人往里引。
此时薛太太正带着儿子媳妇并养女准备用午膳,先听外面人道是姑爷自己来了,话音未落就见沈玉掀了帘子进来长揖到底道:“今儿上门乃是来求泰水救救急,奶奶方才诊出已有两月余身孕。玉家中失恃,恐有损伤,因此不得不厚颜上门儿。”
薛太太一开始还当姑娘怎么了呢,听完顿了顿,两个眼睛猛地就放出光来:“嗐呀!宝姐儿有好消息了?好、好、好,给姑爷包个红包。那什么,赶紧的,架了车都往姑爷府上去看看我姑娘。对了,琴姐儿,把苏嬷嬷请出来,劳烦她这一年帮衬帮衬宝姐儿。这么些年总也有些情分在,我又不能天天守在姑爷府上照顾她。”说着婆子们纷纷出去传信儿办事,宝琴领命起身往后院走去请苏嬷嬷。
为何说苏嬷嬷就能留在薛家未曾同宝钗一块儿去沈家呢?人苏嬷嬷又是薛家买来的下人,乃是雇佣的嬷嬷,这里头区别大了去了。但凡卖身的,落入贱籍身不由己,自然主子去哪儿就跟去哪儿;雇佣的可不是,两厢做不了只管辞了出去,再无人能拦。人家苏嬷嬷乃是宫里放出来的积年嬷嬷,如今对头甄家已倒,哪里寻不着下家来?是以宝钗出嫁的时候特特问过她,道是不愿与李嬷嬷两个分开,索性便将她留在薛家继续教导宝琴了。再者,当初人家来的时候就冲着薛家给养老,养着养着跑到沈家去了算是怎么回事儿!
不过到底处了那么些年,苏嬷嬷早拿宝钗当自家族中姑娘看待,一听宝琴传了喜信过来,不待往后张嘴自己就忙不迭起身满屋子转悠收拾东西要跟去沈家看看:“大姑奶奶上头没婆婆,又有好又有不好,如今便是不好,少不得要老婆子我去盯一盯。姑娘留在家里还如往常那般即可,若有甚不懂不明白的只管去问大奶奶。大奶奶虽说心思多,但为人不坏,多学学将来出了门子亦有好处。我这边多早晚等大姑奶奶出了百天定然回来,再待久只怕沈家也要不乐意了。”
作者有话要说: 拐卖故事来源于抱瓮老人辑录的《今古奇观》里面两个小故事,大家可以去看。
另外,你们怎么一看爱睡觉就都知道有宝宝了?蠢作者当初都不知道,还以为自己懒癌又犯了呢,连孕吐也只以为是吃坏了肚子,最后非常玄幻的绝望于为什么只胖小肚子......?等我发现怀孕去做孕检B超的时候还笑话前面那个小姑娘怀孕三个月了竟然无知无觉,然后蠢作者躺上去人家大夫看了看说:“嗯,胎儿十八周,胎心正常。”蠢作者傻乎乎的说:“欸?怎么可能四个半月了?难道不是前面那位的页面没有刷新吗?”顿时B超室里一片欢声笑语,充满了快活的声音......
啊!脸好痛!
......月改成周了,我的手残大概是没得救了......
第107章
宝琴让丫鬟帮苏嬷嬷提了包袱直接送去侧门处, 果然车马都已经套好,薛太太几乎一路小跑从内院跑过来, 两脚都踩在垫脚凳上了方才想起拉着大儿媳交代:“我去看看你大妹妹, 家下交于你管着, 晚间必回。”絮萦早知婆婆性子如此,不紧不慢笑着道:“母亲先去瞅瞅大姑奶奶,咱们在家也预备些好物件儿,数了好日子出来一齐上门与大妹妹道喜。”
薛太太乐颠颠道:“哎呀, 可算叫我放了心。宝姐儿打小就省事, 再不添一丝麻烦,如今也顺顺溜溜的,再给你二妹妹寻个好人家, 老婆子我见天都是笑醒的!”说着絮萦扶了她往上微微一送, 小老太太才进了车厢坐好。苏嬷嬷跟在后面利索坐进去, 又有旁的粗使婆子提了行礼在车后跟着。
沈玉骑着马在一旁等,也不好催促,眼看薛太太坐稳当了, 立刻调转马头往外走, 车夫也急忙挥了鞭子, 薛家的车架这才呜隆隆往城西沈家去。
按道理讲, 薛太太是个孀居的寡妇, 沈家又没有年长的女眷,且不方便上门拜访沈老爷子;再者宝钗乃是小辈儿,总不能让长辈跑去看小辈吧?所以出门子这一年来只有沈玉送了宝钗回娘家, 薛太太再不曾上过门儿。如今一听说姑娘怀孕作了难,小老太太也管不着那些礼数了,立摧着叫车把式快点儿、快点儿的,只恨不得现去学会孙行者那十万八千里的一个跟头。
沈玉出门儿到薛家跑了半个时辰,进了薛家再出来又是半个时辰,等请了薛太太到自家门口前前后后已是未时末。薛太太这还是头一回上姑娘家串门子,下了马车甚也顾不上看,一见守在门口等人的白鹭就埋怨她:“怎么不守在姑奶奶身边儿呢?就莺儿一个哪里忙的过来!”
白鹭笑着顺了她的话往下道:“我就跟姑奶奶说此番必要挨数落,姑娘还不信,怎么地,果然少不了一顿。”说着上来扶了薛太太往东院儿走,边走边道:“姑奶奶刚刚歇晌醒过来,莺儿正服侍着用些银耳红枣雪梨呢。咱们房里清净,往日里一个人伺候即可,姑奶奶想起我年节里没抢着锞子,特特命我过来守门讨赏呢,哪知赏没讨着,一顿板子先记下了。”一顿话哄得薛太太就笑了,侧首轻轻拍了她一下子:“真真是有其主必有其仆,这丫鬟这张嘴,比核桃车子倒得还利索。”白鹭就抿了嘴笑,引着众人穿过一个夹道就到了东院儿门口。
沈玉把岳母给请了来,心里立刻就不急了,原想着问问这段时候宝钗在家过得如何,一定白鹭说歇晌刚起来也就闭嘴没再多话。等众人都进了东院儿,果然就见宝钗得了信儿正往外走着前来迎接。薛太太忙往前奔了几步拉了闺女的手,一高兴眼圈儿都红了拍着她手背道:“有消息就好,有消息就好!祖宗保佑叫我姑娘一生顺遂命途坦荡。”
宝钗就着母亲的手福了一福全了礼节,薛太太拉了她不叫往深处屈膝:“平日里礼多人不怪,现下是甚么时候,哪里还计较你一个福身儿了。快进屋坐着去,还没出正月,别着了凉风!”母女俩就互相扶着进了正厅。
东院儿屋子里头刚叫莺儿白鹭整了一个遍,但凡寓意不合适的,颜色晃眼睛的,材料不温和的统统都给收了去。这正厅里迎面乃是个红木屏风当初后头,其下主位上设了两张红木交椅,中间摆着红木小几,再往下左右对立两排红木圈椅,往后两边窗户下头倒不是红木了,应是鸡翅之类。
椅子上都设了软垫儿,墙角处还预备着几个秀墩,再旁去一边儿一个立着满堂红。众人分了宾主坐下,莺儿上来奉茶,人人都是金骏眉,唯独宝钗面前放了盏拿红枣煎的熟水。薛太太见了点头满意道:“先前见姑爷上气不接下气跑家里去,可把我吓了一跳。现在看你还算有些章法,总也算是略略能宽缓宽缓。今日将苏嬷嬷带了来,有她关照到你百天,我自不必忧心。”
说着苏嬷嬷上前两步朝沈玉福了福,沈玉不敢受全礼,立刻起身握拳拱手还了半礼道:“有劳嬷嬷,回头与您包个大红包,便是要沈家与您供奉也使得。”苏嬷嬷站定了不卑不亢道:“姑爷多虑了,敢不殚精竭虑?”
当下宾主两欢,白鹭带了苏嬷嬷往后罩房安置下来。前头宝钗留了薛太太用过晚膳,沈老爷子使了老管家过来道恼,往来一番薛家人方才告辞而去。沈玉又将小老太太送出门半里地才转身回来,进了屋定得先换了衣服再把自己烤热才肯凑到宝钗身边儿。他刚坐下搓搓手还没来得及说话,外头又有下人传话说是沈老爷子专门儿过来了。
晌午许老大夫刚走,沈玉就使人过去说了好消息才出门往薛家去。那时候老爷子就坐不住了,又不好自己个孤老头子往孙媳妇院子里去,只得开了祠堂点上香絮絮叨叨与祖宗们唠了两个时辰。后来薛太太上门,他更不好过去,让老管家过去道个恼意思意思也就罢了。直到这会儿孙子在院子里,孙媳妇也醒着,方才好走去看她。
老爷子身手利索,一把年纪走过来连拐杖也不用,看上去一点也不像有恙的模样,进了院子只在正厅坐了。等沈玉跟着宝钗出来,老爷子忍不住就起身儿往前走了两步,许是觉得不大妥当,又笑眯眯坐下连连点头:“好、好,孙媳妇呀,好好养着。家下想做甚么做甚么,想吃甚么吃甚么,若是没有只管打发玉哥儿出去买与你。这小子旁的本事没有,就是京城里头犄角旮旯的胡同特别熟。”说着忍不住越来越高兴:“行了,我就来看看,”话音未落又转去与沈玉道:“你小子给我老实点儿,早晚也别撺掇着叫孙媳妇去我那里凑趣儿,哪里就非得要你看着才能用饭了。”
沈玉想起许老大夫嘱咐的话就激他:“那您也别总叫我逮着偷嘴吃不是,吃完了都不带擦干净的非得说是要喂猫,那猫也就不会说话,不然非得喊句冤出来!或者,您自己个儿管住自己,到端阳的时候我给您烧个水晶肘子!”沈老爷子一听,那还了得,当下拍了胸脯立了军令状:“成,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咱可说好了啊,正好孙媳妇在,请来做个见证,若是到时候谁反悔了也有裁判。”宝钗也不插话,就抿嘴笑着看祖孙俩你来我往斗嘴,正说话间,脚底下毛烘烘的猫身子拱了过去,那大黄猫忽的将爪子搭在她膝上立起来,小心翼翼冲着肚子上嗅了两下,仿佛听得懂人言一般长长:“喵~”了一声儿。旁边有下人生怕猫再挠了宝钗说不清楚,刚走过去想把它抱开,那大黄猫转头背着耳朵就冲来人哈了口气,竖起尾巴张牙舞爪似是不叫下人靠近宝钗。
一家子见猫儿如此,都指着笑道:“了不得,怕不是要成精了!平日只听狗护主,哪里有见猫护主的。”沈玉也笑,动作极快捏了猫儿后颈皮拖过来团着摸了摸:“也成,护着你小主子,权与你封个咱们家的小旗当当。那黄小旗啊,劳烦你家下四处看看有耗子没,去吧。”他一撒手,猫儿甩着耳朵边晃脑袋边跑了,一头扎进灌木丛里再找不见,众人又是一场笑。沈老爷子见过未出世的曾孙,老怀大慰,起来带着老管家便回了正院儿歇下,东院这边沈玉硬是叫人弄了水来好好洗过手才肯亲自扶宝钗回去休息。
等把人安置好出来又专门喊了莺儿白鹭过来道:“往后看着不大通人性的莫叫进奶奶身前儿,当心惊住。家下事奶奶愿意操持的还由她去,就是外面若有人登门拜访的万万小心,别什么人都胡乱放进来。你们多劝着点,莫叫累着,也别逞强。”总之前三到四前言不搭后语的交代了一通,这才挥手让两个丫鬟退下去。
等到第二日一早,沈玉便是想在家里留着也不成了。一个是年节过后衙门开印就得办公,见天都是事儿,昨日能给一天假已是破例,万万不可继续盘桓;再一个,正月十五夜里抓的那群拐子已尽数招供,往年受害人数,作案手法及销赃的路子俱都说的明明白白。那些叫卖了的女孩子找不找不好说,但丢了男娃儿的人家定然不肯放弃,必要寻回来才是。前一日晚间这伙子人原是盯上了五、六个目标,岂知才动手弄了三个就叫人撞破,剩下那些个自然逃过一劫。林家哥儿且不说,那两个女孩子名声定然受损,今后是好是歹还是未知之数。这京城脚下冷不丁出了人命案子,便就只是一条命也不是小事儿,更何况有数儿的尸骸寻出来的都有二十七具,那没寻出来或是寻不出来的,几乎不敢计算。这么大的案子,又是元宵佳节,当今定然震怒,谁敢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怠慢?因此沈玉只得交代又交代,嘱咐又嘱咐,实在是在拖拖拉拉就要迟了方才打马一路往北镇抚司衙门跑。
原本正月十六开印上大朝会,十七这一日不必上朝才是,可因着这伙子拐子,上至内阁重臣、六部天官,下到三司提刑提刑,有一个算一个都被叫到大书房里站着。沈玉刚带了几个大汉将军在书房外占了没有一炷香时间,菱花格的宫门就叫一位小内侍推了个口子出来道:“哪位是沈大人?从三品同知的沈大人在不在?”值守时不可擅动,沈玉就微微侧身应了一声,那小太监见了人才道:“爷爷传话出来叫我寻你,好生预备预备,圣人要寻你问话哩。快随我来。”说着就要缩回去带路。
沈玉忙卸了腰刀跟在后头进去,不敢抬头走到前头跪下磕了头,听见上头喊起才起身儿重新站好。
当今连带着受禅到如今即位也才两、三年,偶尔还有几分年轻人心性表露一番。昨儿先是见了林大人家神童般的娃儿,只说令三司三日之内破案,不料金口玉言还不到三个时辰下面就报贼人尽数逮捕归案。又有杨副指挥连夜请先生书就的奏折递上来,当今看过之后忙就让人去叫那头一个勘破贼情的同知进来讲讲经过,权当听个话本子先散散心,免得等会儿又叫这伙贼子气得头晕眼花。
沈玉行过礼,又听上面让他说说究竟是如何发现端倪的,立刻肃容道:“回禀皇上,臣十五那一日原是带着内子出来瞧瞧灯山,仰沐皇恩的。回程之时路过一处步幛猛地起了火,彼时人慌马乱正拥挤,内子看见一个姑子扶了位纹饰不凡的姑娘往暗巷里去,便与臣道有异。她一个妇道人家哪里晓得拐子行事,只奇怪为何这姑娘气度不凡身边伺候的却不登大雅之堂,又有暗巷中候着的轿子过于简陋,亦竟像是事先知道要出事儿守在那里蹲点一般,这才推了臣去看,一看便看出端倪。”皇上又叫他讲抓这几个拐子的经过,沈玉只得继续娓娓道来。他在家里也不看甚圣人言,平日最喜翻些话本游记,因此就跟讲故事似的把前一日晚上前前后后的事儿都说了一遍,末了又抱拳拱拱手请罪道:“臣领锦衣卫从三品同知一职,有责护京中平安,如此大案就在眼皮子底下竟从未知晓致使贼人坐大,罪责难逃。又有十五晚未得调令擅自出城,还请皇上定罪。”
其实他便是自己不揭开盖子请罪,后头也跑不了这一场。如此大案,只怕戍卫京畿的差事又要换上不少新人来做。与其等着后头数罪并罚,不如一开始趁着皇上心情好先自己说出来,许是轻轻斥责几句也就罢了。
当今果然未动真怒,笑着与站在不远处的林如海林大人道:“还是林大人会看人,沈同知果有大才。只在北镇抚司里做个护卫未免有些浪费,但是这疏忽的责任却也跑不了,功过抵一抵,算来还是有功的。不如这样,朕欲调你入京卫大营做个卫指挥使,本是正三品,再将过失添进来加减一番,便去上直卫亲军做个副指挥使罢,还是从三品。你可愿意?”
这有何不愿意的?上直卫亲军的副指挥使和北镇抚司的指挥同知,虽然都是天子近臣,都是从三品,这里头差别可海了去了。先说上直卫亲军主责天子巡狩,不入五军都督府,面子上就比其他戍卫敞亮得多;再则名声不一样,一说谁家孩子在上直卫亲军领差,家门儿都得被道贺的亲戚们踩烂,锦衣卫?出门儿别吓哭旁人家孩子就不错了;最后,直卫亲军里头官职可累计,不耽误往后继续升迁,可你见过那位将军还兼着锦衣卫的差事啊,最多一个三品指挥使到头了。还有一处没提的便是上直卫亲军,只要上头不出紫禁城,也就初一十五出操演练一番应个卯就是,既不用天天坐在衙门里熬着,也不用风里雨里带队看门拖人,刚好有时间在家守着媳妇儿。沈玉简直是老鼠掉进米缸般称愿,跪下扎扎实实与圣人磕了个头道:“谢皇上恩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