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份越来越大,苏拉玉儿的肚子也可见地涨大了好几圈儿,每每看着她娇小的身子上挂着这么个圆滚滚的大肉球,皇太极便胆战心惊,恨不得哪里都不让她去,做什么都要亲自陪着,亲眼看着才能安心。
苏拉玉儿不止一次抱怨他太过小心,何至于就紧张成这样了,他可是当过阿玛的人,竟然比她这个第一次当额涅的人还要紧张。
皇太极直接紧紧搂住她的肩膀,反驳得振振有词:“我的女人,如今还怀着我的孩子,我当然得谨慎一些!”他没有说的是,自个儿紧张得整夜整夜睡不安稳,生怕她生产艰难,可是在她面前,又不能显露出半分,害怕给她造成负担。
这孩子虽然不是他来生,他却宁愿替她受这份罪!
宫里这两人小心翼翼、满怀希望地期待着孩子的降生,宫外,豫亲王府自从多铎出征回来,便不得安宁,王爷整日黑着一张脸,但凡有一点不顺心,就要闹得天翻地覆,这一段时间,连往日使尽手段争宠的侍妾们都不敢靠近他,唯一没有受到波及,且待遇比往日好了许多的,就是府里养着的那个稳婆了。
多铎恨极了这样的自己,那个狠心的女人,他还在意她做什么!
可是看着她单薄的身子,却挺着个那么大的肚子,他就不由自主替她担心,想起当初齐氏分娩时候的事情,更是整夜整夜地做噩梦,甚至还在心底埋怨起了皇太极,她这样的身子,他皇太极不可能不知道,竟然还敢让她生孩子,是嫌她活得太久了吗!
在这件事情上,多铎真的无能为力,鞭长莫及,人家帝后情深,马上连孩子都要生了,他却只能暴躁地在一旁干着急,而且完全不受控制。
甚至,明知道她不需要,却还是私下里准备好了稳婆,并且时刻关注着宫里的情况,但凡她有任何需要,他便是冒着闯宫大罪,也要进去帮她。
多铎自己都觉得,这样的他可悲得不得了,然而明知如此,却依旧这么做着。
苏拉玉儿是在夜里发动的,原先还以为是孩子在闹她,并没有太过在意,因为按照大夫的说法,距离生产还有半个多月呢。
等抽痛了两刻钟以后,她才意识到不对劲,呼吸也愈发急促起来,皇太极近来本就睡不安稳,察觉到她这边的响动,立刻惊醒了,急忙侧过身问道:“怎么样,是不是肚子疼?”
苏拉玉儿轻轻“嗯”了一声,又道:“这孩子恐怕等不到半月以后,现下便要出来了。”
这话一出,皇太极整个人都愣了,但立刻回过神来,着急忙慌地边往身上套衣服,边大声喊道:“来人呐,快来人呐,稳婆、大夫全部叫过来,皇后要生了。”
凤凰楼里转眼便灯火通明,侍从们跑进跑出忙成一团,稳婆和大夫早两个月便在凤凰楼偏殿住着,就等着这一日。
苏拉玉儿脑子里一片空白,全身的感觉全部集中在肚子上,疼,真的太疼了。
皇太极在殿外来来回回地踱着步,连鞋子穿反了都没有感觉到。
乌兰陪在苏拉玉儿身边照顾她,乌云来来回回,殿里殿外地跑,每隔一会儿,就要向皇太极汇报里头的情况。
皇太极几次三番往里头张望,逮着乌云就问:“皇后到底怎么样,都这么久了,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连声叫唤都没有,真是急死个人了。”
乌云再三解释如今情况一切正常,没有叫唤是因为嘴里咬了布条,免得浪费不必要的力气。
皇太极瞥瞥她,抬腿就要往里闯,乌云和另外几个丫鬟死命拦着不让进:“娘娘早就交代了,不让您进去,您安心在外头等着,奴婢进去看看,马上就出来汇报。”
安心,安心,他最爱的女人在里头拼死为他生孩子,他怎么可能安得了心。
这一等,就从夜里等到白日,朝会自然是停了,天大地大都没有他的苏拉玉儿生孩子大!
一直折腾到晌午,稳婆突然满手是血地跑了出来,噗通一下跪在他跟前儿,这一刻,皇太极连心跳都快停了:“怎……怎么样,出什么事儿了!”出口的声音,抖得不像话。
稳婆一听,便更加害怕,话也差点说不完整:“娘娘骨……骨架太小,大夫本已经……尽力用膳食和汤药控制小阿哥的个头,奈何……还是太过艰难……”
这话刚刚说完,里头便传来一声极其痛苦的尖叫,皇太极再也忍不了,直接拖起稳婆的后衣领子,闯进了殿内,但凡敢拦在他身前的人,全部被他一脚一个踢飞了。
管他忌讳不忌讳的,他必须立刻见到她!
直接将稳婆扔到床榻边:“今日皇后和小阿哥若不能平安,你们全部都得陪葬!”
而后兀自牵住苏拉玉儿一只手掌,趴在她耳边说道:“别怕,我在这儿陪你。”
稳婆一直在喊着:“娘娘,用力,使劲儿。”
可折腾了一整夜外加半个白日,苏拉玉儿力气都快用尽了,她满头大汗,泪眼模糊,发现皇太极突然闯进来了,也没有力气将他推出去,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只喊出了一个带着哭腔的“疼”字。
皇太极越发焦心,不断在她耳边安慰着:“没事儿的,我一直在这儿陪着你,听稳婆的话,用力,一定没事儿的。”
而后又将几个焦头烂额的稳婆一一骂了个遍,无非是不能保证大小均安,她们就跟着陪葬这些话。
还是那个跑出去禀报的稳婆胆子大一些,掀开被子看看情况,急道:“不成啊,皇上,小阿哥头骨卡在里头了,实在出不来!”
苏拉玉儿这边,胸部以下仿佛被碾碎了似的,任凭她怎么用力,却半分动静也没有,张了嘴,也只能虚虚地喊上几声“疼”,旁的什么也说不出。
正在这个时候,突然有人在外头禀告:“皇上,豫亲王……豫亲王闯进宫来了,还……还带了个稳婆进来。”
皇太极已经焦心到了极点,连处置多铎都顾不得了,只道:“让稳婆进来,多铎站在屏风前回话。”他此刻半会儿都不愿离开苏拉玉儿身边。
稳婆很快就连滚带爬跑了进来,衣衫凌乱,一看就是受了不小的惊吓,又听一个男声在屏风那边儿说道:“八哥,我府里曾经有一个侍妾生产的时候,和……嫂嫂情况很像,也是这个稳婆接生的。”
皇太极闻言,立刻指着那稳婆道:“你……赶紧,赶紧看看皇后的情况,务必保得母子平安!”
多铎说的虽然是实话,可他没有说的是,当初孩子生下来以后,那个侍妾却难产而亡了,他闯宫之前便已交待过稳婆,必要之时,一定要保住皇后的性命,这稳婆一家老小的命全部捏在他手里,这些话不敢不听。
说句不中听的,他怕皇太极为了孩子,会舍去苏拉玉儿的性命,既然如此,就由他替他做选择,无论如何,她一定不能死!
多铎府上这个稳婆倒真的有几手独门绝活儿,一上手,在苏拉玉儿的肚子上又是推,又是按的,还真有几分效果,孩子眼看就要出来了,可坏就坏在骨盆那里依旧卡着,稳婆眼珠子一颤,说道:“娘娘,奴婢需要在您肚子上用力推一下,小阿哥才能出来,一会儿您忍一忍,奴婢喊到三的时候,您就跟着使劲儿。”
皇太极亦紧紧握着她的手,趴在她耳边,用只有她能听到的声音说道:“你一定要平安把孩子生下来,你应该知道,你若是出了事儿,我一定会去陪你的,你想看着咱们的儿子一出生就失去双亲,独自在这样复杂的宫里长大么?”
这个时候,肚子上传来巨大的痛楚,随着稳婆喊到“三”,苏拉玉儿突然尖叫一声,随后,便传来小孩子啼哭的声音,十分的强健有力,苏拉玉儿心头一松,只吐出两个字“你敢……”,而后便脑袋一歪,晕厥过去。
一个稳婆刚刚接过孩子,惊喜地说道:“是个阿哥,是个小阿哥。”抱着他要去洗浴,另一个稳婆连声音都颤抖了,“不好了,娘娘大……大出血了。”
皇太极连孩子都来不及看,紧紧抓着苏拉玉儿的手,匆忙喊道:“大夫……大夫,快进来!”
不知过了多久,在众人焦心的等待中,血终于止住了。
听大夫说,苏拉玉儿已经没有生命危险,只是因为耗费了极大精力,又失血过度,伤了身子,日后可能再也生不了孩子了,皇太极这才松了一口气,生不了也没什么,便是能生,他也再不会让她生了,一次已经能把人吓个半死,再来一次,他恐怕也受不住这份煎熬。
从稳婆手里接过这个耗费了苏拉玉儿半条命才生下的孩子,皇太极连手臂都是僵硬的,这是个儿子,是他和苏拉玉儿的儿子!
第45章
苏拉玉儿因为生产亏了身子, 足足昏睡了半个月,皇太极便在她身边寸步不离地守了半个月, 除了非他不可的紧急政务, 其他全部交给代善、济尔哈朗、多尔衮等人商量着办。
多铎私闯宫闱,本是犯了大罪, 但他带来的稳婆又确实立了大功, 皇太极本就知道一些内情,心里便是再气, 也不好随意处置他,最后只是让人在府里禁足了事。
苏拉玉儿醒来的时候, 皇太极正趴在她床塌边假寐, 双手紧紧攥着她的手掌不放, 看模样已经十分疲惫。
但是苏拉玉儿这边一有动静,他立刻就惊醒了,抬起头来, 眸中布满血丝,下巴满是胡茬, 显然已经好几日没有仔细清理过了,只见他笑道:“醒了?身体还有哪里不舒服?饿吗?”
一个个问题接连抛出,苏拉玉儿动了动嘴, 都不知道先回答哪一个,他已经朝外头喊道:“乌兰,你们娘娘醒了,快去弄些吃的, 乌云,去叫大夫过来。”
外头传来两声“是”,而后便听得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想是遵照吩咐办事儿去了。
苏拉玉儿扯了扯嘴角,问道:“孩子呢?快抱过来我瞧瞧。”声音十分沙哑。
皇太极盯着她一动不动,脸色严肃,不置可否。
苏拉玉儿心头狠狠一跳,想到了某种可能性,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面色满是凝重:“您把实情告诉我吧,孩子到底怎么了?我受得住。”
可是,她记得分明,自个儿昏睡过去之前,明明听见孩子嘹亮的哭声了,隐隐约约还听见“阿哥”二字,怎么可能转眼就……
皇太极这才对她柔柔一笑,无奈道:“想什么呢,孩子好得很,乳娘带着呢,咱们的孩子怎么会不好。”
苏拉玉儿将信将疑:“您没骗我?”
皇太极几乎扶额:“骗你做什么,名字都起好了,就叫高塞,都说贱名好养活,以前我从来不信,如今却任何好的寓意都不愿意放过。”
“高塞。高塞。”苏拉玉儿默念两遍,名字颇为琅琅上口,高塞在满语里,是“兀者”的意思,即刖足之人,这样也好,孩子不会因为身份太过显贵而折了福德。
她挣扎着起身,皇太极连忙帮她调整姿势,在背后垫好枕头:“把孩子抱过来,我想看看他。”
皇太极不赞同道:“你自个儿也才醒过来,等大夫来看过,再吃些东西养养胃,调养好身子再看!”
苏拉玉儿还是想先看孩子,这做了额涅,心里的牵挂就多了,因害怕将病气过给他,便道:“我不靠近,远远看一眼就成了,求您……”
皇太极拗不过她,只能吩咐乳娘把小阿哥抱过来,苏拉玉儿侧了头,远远看着襁褓里那个白白胖胖的小子,心里便觉得满满的,只要他平安喜乐,她什么都不在乎了。
小孩子她并不是没有养过,五阿哥硕塞便养在她膝下,那小子壮实得跟个小牛犊子似的,一刻也闲不住,她亦从来没有亏待过他。
可见着高塞时,那种感觉与硕塞完全不一样,直到现在,她才真正理解为人母是一种什么感觉。
恰逢大夫过来了,苏拉玉儿只能依依不舍地看着乳娘把孩子带下去,伸出手腕,任由大夫为她诊脉。
皇太极问道:“如何?”
大夫跪在他跟前儿回话:“娘娘已无大碍,好好调理便能恢复康泰。”顿了顿,又小心翼翼说道,“只是……日后恐怕再不能生育了。”
皇太极早知此事,并不惊讶,苏拉玉儿却突然垂下了眼帘,沉默无言。
知道她心里不好受,皇太极从乌兰手中接过一碗小米粥,挥手让他们都下去,而后亲自坐在她床头,一勺一勺喂她喝粥。
安静地将整碗粥喂完,又替她将唇边拭净,皇太极才开口说道:“没事儿,不能生便不生了,咱俩有高塞也足够了。”
见苏拉玉儿依旧沉默着不说话,他抓着她的手继续说道:“你都不知道,高塞出生那日,几乎把我吓坏了,我是真的做好了随你一起走的准备,若是回回这样惊险,还不如不要。”
苏拉玉儿这才抬了头,微带不赞同道:“您是大清的君王,不能总说这种话,咱们的高塞还这么小,不能同时失去阿玛和额涅!”
皇太极微微一笑:“你知道就好,所以,千万保重自己。”
这件事情告一段落,苏拉玉儿将话锋一转,突兀地问道:“那日……多铎是不是也来了?”
皇太极脸色一僵,强作随意道:“是啊,来了,这次你能平安生产,多亏他带来的稳婆。”
“那您赏他了?”苏拉玉儿好奇道。
皇太极抿了抿嘴:“他私闯宫闱,正在自个儿府里禁足。”
苏拉玉儿自认对皇太极还算了解,眨眨眼,小心翼翼问道:“您……吃醋了?”
沉默一会儿,皇太极突然翻身上床,紧紧搂了她的肩膀,不大自在地说道:“有人心心念念惦记着你,我自然不高兴!他还年轻,往后还有那么长的日子,我却……”他实在不愿意说出“老”这个字。
苏拉玉儿十分自然地抬头亲了亲他遍布胡茬的下巴,整个人倚在他怀中闷笑不已:“您正当壮年,魅力非凡,让人欲罢不能呢!”
这话从旁人嘴里说出来,他自能一笑而过,从苏拉玉儿嘴里说出来,却让他倍感窝心,终于松了口:“行了,大不了日后多赏他几个朝鲜进贡上来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