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得越多,苏拉玉儿觉得自己的脑子愈加不够用了,未来的事情谁又说得准,多尔衮年岁渐长,羽翼渐锋,时间长了,等他在朝堂上站稳脚跟,届时再想要动他就难了,不过她是多尔衮的大福晋,如此局面对她也是有利的。
气氛一时陷入沉寂,忽听有人在外帐那儿高声道:“大汗,有急事禀报!”
苏拉玉儿认出了这个声音,正是先前将她带过来的那个叫做鳌拜的侍卫。
皇太极眉头微皱,而后抬高了声音道:“进来。”
听见他高声说话,苏拉玉儿才察觉到,大汗的声音依旧有些沙哑疲惫,只是先前一直是低声说话,这才没有表现出来。
鳌拜进来以后,单手掩嘴,在皇太极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而后便十分有眼色地退了出去。
等他离开以后,皇太极看向苏拉玉儿的眼神又隐隐带着几份戏谑:“你可知,方才发生了何事?”
苏拉玉儿自然一头雾水地摇摇头,心中暗自寻思,这件“急事”难道与她有关?否则大汗又为何问她。
皇太极继续道:“是多铎!”
苏拉玉儿猛地抬头,脱口而出:“多铎怎么了?”
皇太极眸光一闪,沉默片刻,才道:“这么着急?你与他的关系倒是好得很嘛!”
苏拉玉儿这才发现自己有些失态,快速平复了心绪后,笑道:“我们家贝勒爷平日和他走得近,我又是他嫂嫂,多关怀一些也是应该的。”
皇太极再次低低笑了几声:“你们家贝勒爷?好啊,好个贝勒爷!本汗就告诉你发生了何事!方才鳌拜来报,多铎醉酒之后,强了哲哲身边的大丫鬟阿木尔,这个多铎,如今是越来越不知分寸了。”
因为担心着多铎,苏拉玉儿忽略了皇太极的语气,下意识地从圆杌上站了起来,福身为多铎求情:“请大汗息怒,多铎他只是年轻气盛,一时糊涂!”心里却暗道,多铎这小子真是越来越放肆了,连大妃身边的人都敢动。
关于这个阿木尔她并不陌生,从前去清宁宫见大妃时,阿木尔也总是随侍在侧,既心灵手巧,又会察言观色,很得大妃看重,本人也是安安分分,极守规矩,若说是她勾引的多铎,苏拉玉儿是绝对不会相信的,定是多铎又不知哪里不舒心了,强行冒犯了人家!
他近来愈加变本加厉,小姑姑自那一次后,又找她哭诉了好几回,说是多铎没几日就会带一个女子入府,虽然没有给位分,宠爱却从来没有断过,小姑姑习惯了沉默寡言,性子也弱一些,根本管束不了他,只能由着他胡作非为!
苏拉玉儿心下暗自决定,今日回去以后,一定要与多尔衮好生说道说道,再不将多铎约束一二,还不知他要惹下什么祸事来!她也再不能为了避嫌,一直如此袖手旁观下去了!
不过眼下,还是要先将大汗这关应付过去才行。
皇太极眼见苏拉玉儿脸色不断变换,心里也是复杂难言,轻哼道:“一时糊涂?是不是一时糊涂你心里应该清楚!那丫头毕竟是哲哲的人,你若要求情,在我这里没用。”
苏拉玉儿闻言,便知道只要大妃不怪罪,大汗这里自是无碍,于是赶紧告辞:“多谢大汗指点,苏拉玉儿先回去了!”
皇太极轻轻挥了挥手,示意她可以走了,但是在苏拉玉儿退出主帐走远之后,他却依旧维持着原本的姿势,一动未动,半晌,才摇头一笑,随手拿起榻边案上的折子翻看起来。
苏拉玉儿回到自己的营帐时,多尔衮已经回来了,脸色并不好看,想是已经知道了多铎的事情。
“从大汗那里回来?”
苏拉玉儿轻轻点头,又问道:“多铎的事情,贝勒爷可是知道了?他现下在哪里?”
多尔衮道:“已经回帐了,阿木尔那丫头也回了大妃那儿。”
苏拉玉儿抿了抿嘴,抬头直视多尔衮:“大汗的意思是,只要大妃不怪罪,他便不会多说什么。您是不是,找个时间与多铎好生谈一谈?他近来那些风流事迹,您应该清楚吧!”
多尔衮却道:“我何尝没有告诫过他,他只是不愿听我的罢了。”顿了顿又问,“你道他为何如此?那个倔小子,若说谁还能劝得动他,如今也只有一个你了。”
想起多铎新婚那晚发生的事情,苏拉玉儿心里又何尝不明白,罢了,既如此,由她去说就是!这一次,就把事情原原本本说个明白!
这么想着,苏拉玉儿说了句:“那便由我去说!”而后径直去了多铎的营帐,在娜仁塔娅沉默而忧愁的眼神中,一把将半醉的多铎拉出营帐,将他带到无人注意的僻静处,才停下脚步。
直到此时,多铎还在傻兮兮地笑着:“嫂嫂,把我带到这里来干什么?”
苏拉玉儿背对着他,淡淡道:“你到底还要闹到什么时候!”
多铎闻言,脸色猛然一变,又很快恢复了原本那半醉的语气,随意地笑道:“嫂嫂,你说什么呢,我怎么一点都听不明白?“
第18章 现实
听见多铎这揣着明白装糊涂的话,苏拉玉儿缓缓转身,借着月光,将目光放在多铎脸上,一字一句道:“我在说什么,你心里难道不清楚吗?”
多铎依旧笑着,方开口说了句:“嫂嫂……”便被苏拉玉儿打断。
“大妃素来待你不薄,你今日做下这等事情,可对得起她往日待你之恩?”
多铎咬了咬唇,偷偷抬眼瞧了瞧苏拉玉儿的脸色,讨好地笑着:“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嘛,我立刻去寻大妃认错!”说完,立时就要往回走。
苏拉玉儿赶紧上前一步,拉住他的衣袖,板着脸道:“那阿木尔呢?你打算怎么安置她?”
多铎挠着后脑勺想了想,方道:“娶进府里就是,给她个侧福晋的位份,大妃想来也不会再说什么了。”
盯着他直直打量良久,苏拉玉儿才冷哼道:“如今你的府里,姑娘多得都快住不下了吧!”
多铎掩饰般抬头看看明亮的月亮,再低头看看漆黑地面,恍然笑道:“怎么会呢,我那府邸多大呀,不可能住不下!再说了,我可没有强迫她们,她们都是自愿进府的!”
苏拉玉儿只是似笑非笑地盯着他:“嗯?”
多铎“嘿嘿”笑着,微带结巴道:“就……就今日那阿木尔是个意外,我原也没想怎么着她,可是今日喝了些酒,一看之下竟觉着她那眼睛生得真好看,里头仿佛有星星似的,这才……再说了,她后头也没有反抗……”
“听你话中这意思,还是觉得自己没错?”
多铎忙举起手掌,做出发誓的模样,痛心疾首道:“我错了,绝对错了!”
苏拉玉儿瞥瞥他,长叹道:“恐怕是口不对心,在我面前随便说说的吧!”
这下,多铎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了。
两人面对面沉默了一会儿,苏拉玉儿才深吸一口气,仿佛做出了什么重大决定般,毅然决然道:“多铎,十五弟,别再执迷不悟了,放下吧。”就冲着他在多尔衮面前对她的回护之情,她也不能让他再这么下去了。
这样一句没头没尾的话,多铎却一下就明白了苏拉玉儿的意思,他神色复杂地看着苏拉玉儿,几次张口,却都没能说出什么来。
苏拉玉儿继续道:“也是我错了,当初就不应该与你走得太近,还总拉着你玩儿,以至于,把事情弄成现在这样。”
“不,你没错,”多铎仿佛不愿听她说这样的话,“是我的错,这一切都是我的错!你不要这样说自己,我听着难受!”
苏拉玉儿并没有立刻接话,反而四处看了看,又拉着他在一处空旷之处席地而坐后,才道:“你若是还认我这个嫂嫂,便听我说完。”
转头见多铎低头沉默着,依稀有些颓唐的模样,她继续道:“我这样身份,婚事上自己是做不得主的,阿布让我嫁到哪里,部落需要我嫁到哪里,我就只能嫁。当初听说能嫁给贝勒爷,我心里是很开心的,相比于其他部落的贝勒台吉,大金十四贝勒多尔衮年轻有为,得大汗看重,身后又站着正白、镶白、镶红三旗,日后成就可想而知,对我和阿布来说,他都是一个最好的选择。”
见多铎依旧一动不动,苏拉玉儿轻轻一笑,话锋一转:“我怕他,敬畏他,因为他能成为部落未来的依靠,所以我从不敢得罪他。可是你不同,多铎,我刚嫁过来那时,你就像一个还没有长大的少年,跟你在一起玩儿很轻松,这种感觉就好像……我们才是对等的,不需要考虑那些复杂到想不明白的东西,而是能够肆无忌惮地说话和玩耍,让我感觉仿佛回到了草原上一样。”
“可是自从你出征察哈尔回来以后,有些事情好像变得不一样了。你长大了,成熟了,成为能够独当一面的额尔克楚呼尔,也变得……和多尔衮越来越像了。等到你成家以后,我就刻意与你保持距离,刻意地冷眼瞧着你行事越来越不羁,论理,你纳多少女子入府这事儿我不该管,要管也是多尔衮和小姑姑去管,可是追根究底,这事儿与我有那么一些关系,所以今日才要找你说个清楚明白!”
多铎忽然抬手捂住了双耳,猛然摇头,语气有些激烈道:“你别说了,求求你,别再说了!”
苏拉玉儿并没有停下,她知道,多铎听得见:“你府里汉人女子居多,而且都是娇娇小小,惹人怜爱的模样,便是今日的阿木尔,那双眼睛,连大妃也说过,与我有些相像,你当日死活要娶我小姑姑当大福晋,想来也是因着她有几分像我的缘故。多铎,你做的这些,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我又怎么会不明白呢!可是你要记住,我是你嫂嫂,是多尔衮的大福晋,这是不可能改变的事实!”
多铎捂着双耳的手掌渐渐移开,听到她说这最后一句时,突然反驳道:“我哥他心里没有你,你知道吗,我哥他心里从来就没有你!”
苏拉玉儿淡淡一笑:“我知道,从嫁给他那一日起,我就知道!可是那又如何?我的部落需要他手里的权势作为后盾,他也需要来自科尔沁草原的支持,和一个来自博尔济吉特氏黄金家族的格格做他的大福晋,我们互相都需要彼此,这就足够了!多铎,我没有你想的这么好,你别再想着我了。”说完这些,她忽然觉得浑身轻松,心境清明,这本就不是什么难以说出口的话,她应该早些与他说清楚的。
沉默半晌,多铎突然一反常态,粗粗喘了几口气,一把攥住她的手道:“你不是想要后盾吗?我也可以!我也是大金的巴图鲁,也是八旗的旗主,我哥他心里没有你,可我心里只有你一个,日日想着,夜夜梦着,有时候看着你和我哥并肩而行的背影,心尖儿都疼得发颤!想得实在难受极了,却只能找那些与你有几分相像的女子!这样的我,难道不比我哥合适吗?”
苏拉玉儿想要将双手从他的掌中挣扎出来,可是男女的力气到底是有着很大差距,她抽不出来,只能维持着这样的姿势道:“多铎,你别傻了,这是不可能的!”
多铎却邪邪地笑了:“我哥他心里有别人,而且爱到骨子里那种!你阿布将你嫁到大金,不就是为了在科尔沁草原上争得一席之地吗?可是当她背后的部落和你背后的部落发生龃龉之时,你以为他会偏帮哪边?”
她何尝不知道多尔衮对大玉儿的感情有多深,深到日日与她这个大福晋同床共枕,却还能坚定地成为一个柳下惠,深到将大玉儿送给他的每一样东西都小心翼翼地珍藏起来,就如那本日日翻阅、每次出征从不落下的兵书,和那条时时拿在手中把玩的马鞭,只要是他珍惜的东西,无一不是大玉儿所赠!
想到这里,苏拉玉儿恍惚一怔,自祖父明安以下,这些年不就是被莽古思这一支挤得越发没了地位吗,当阿布和他们发生冲突时,心里只有大玉儿的多尔衮,到底会帮哪一边?
多铎见她神色有异,再接再厉:“我和他不一样,我一定会坚定地站在你这边的!苏拉玉儿,你想想我好不好!”
这还是多铎第一次唤她的名字!
苏拉玉儿脱口而出道:“多铎你是不是疯了!他可是你哥哥,你们是站在同一阵营的,怎么可能立场分裂,再说了,我们家贝勒爷不是那等拎不清的人!”嘴上虽然这么说着,可想到多尔衮和大玉儿在林中私会,却被她和大汗撞见之事,她心里其实是有点虚的。
多铎有些不可置信地松了她的手:“到现在你还记着他?”
苏拉玉儿强硬道:“我这辈子已经跟贝勒爷绑在一起了,是福是祸都无可改变,你也已经娶妻成家,你不要再想着我了,我们不会有结果的!”而后便以手撑地站了起来,“今日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这辈子,我只能是你嫂嫂!回去以后赶紧去找大妃认错,大妃心善,你态度诚恳一些,她不会重罚的!以后,好好待我小姑姑和那些女子,她们才是属于你的!我先走了!”
而后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此处,一直走到营帐前边儿,激荡的心绪依旧难以平静,她并非铁石心肠之人,面对多铎那个傻小子,她何尝愿意如此?可是,理智告诉她必须如此。
在苏拉玉儿离开以后,多铎颓然坐在地上,双手掩面,良久以后,才将手掌从面上移开,右手紧紧握了拳,仿佛不知疼痛一般,一拳一拳往地上砸去,直到指骨皆破了皮、染了血,才恍惚地停下,站起身来,露出一个极为难看的笑容,一步一步沿着苏拉玉儿离开的方向而去,直到回到自己的营帐,木木呆呆地任由娜仁塔娅为他清理包扎伤口。
第19章 赏赐
多铎这件事情,最后以他将阿木尔迎入府中当侧福晋为结局。
哲哲虽然口头上将多铎训斥了几句,到底没有罚他,阿木尔毕竟伺候她多年,她也要为阿木尔日后的生活着想,若是为此重罚了多铎,阿木尔以后在多铎府中哪里还会有好日子过。
因为这个,娜仁塔娅又到苏拉玉儿面前哭了一场,感情这种事情最是难解,苏拉玉儿也是毫无办法,因为多铎那样的心思,她若是在这件事情上说得多了,反倒显得虚假,因此只能无声地陪伴着娜仁塔娅,直到她情绪平静下来,目送她回去独自面对那不得不面对的现实。
几日后,今年的秋狩如期结束,虽然期间发生了不少事情,总算没有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众人如来时那般,高头大马、旌旗车驾,摆足了排场返回沈阳城,唯一不同的,就是皇太极从出城时的策马而行,改为乘坐提前送出宫来的銮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