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开始是普通的,直到她变得听不清。
做扫除的时候,同学们会说:“小深,你别动,站在一边就行,我们来帮你!”
运动会的时候,同学们会说:“小深,你别报名了,跑八百米呢,很累的,我们帮你跑!”
同学们很体贴,体贴过头了,好似她已经变成了一个需要特殊照顾的废人。
当然,在后来的日子里,小深还会怀念那段被照顾过头的日子。
那个时候,她望着三三两两聚集在一起的同学,猜测他们到底在谈论哪部电视剧,在聊哪个新生男团,她很想挤进他们的圈子,可她已经尝试过两次,每次都会看到他们露出尴尬而微妙的表情,嘀咕一声“好麻烦”。
好麻烦。
同学们开始觉得她是一个麻烦,小深听不到他们的小声嘀咕,但已经能够大致辨别口型,她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第一阶段是过度的照顾,第二阶段是无意识地排斥,那么第三阶段是什么呢?
小深深刻地体会到了,那是欺凌。
成绩本来十分优异的她因为跟不上教学进度,成绩一落再落,最后彻底跌落到了老师的关注之外。
是的,对于学生,老师心中也有划分,比如:成绩好惹人喜爱的,成绩普通但还能拯救的,成绩差的,以及成绩怎么样都无所谓的。
小深从第一梯田跌落到了最后那块梯田,在老师眼中,她彻底成为了边缘人物。而老师的态度或多或少会影响到学生,学生接收到信号,开始躁动起来。
不知是由谁开始的,或许是闲得无聊,有人从她身上看到了乐子。
“哇,小深还认真做了作业呢!明明也做对不了几道题,这么认真做什么呢?交上去还要给咱老师增加工作,不如……嘿嘿!”淘气的男孩子撕掉她的作业,把变成纸花的作业本扔到她头上,高呼,“看,结婚了!”
小深发现自己听力障碍之后,对于女声的接收能力更好,男声则听起来嗡嗡的,好似接收频道出了差错。但此时此刻,淘气的男同学大声呼喊,一副恨不得全校的学生都被他招来的架势,倒是让小深听了个七七八八。
她第一次面对这样直接的排他行为,有些惊愣,这副模样似乎大大地娱乐到了那位男同学,他大笑起来,最后认定她是个不错的乐子。
于是,往后的日子里,她被取乐的次数就变得多了。
偷拿她的作业,看她像只无头苍蝇一般到处寻找,最后在垃圾桶里发现消失的作业本。
往她的课桌里扔虫子,看她在课堂上惊叫起来,收到老师的白眼后变得面红耳赤。
走着走着,突然往她耳边大吼一声,看到她受惊,惊讶地感叹:“原来你不是聋子啊!”
如此这般的捉弄变成了她的日常,久了,她也有些习惯了,但淘气的男生们是最不想看到的就是她的习以为常,那会让他们失去不少乐趣。
于是,捉弄手段升级了。
放学后把她锁进厕所让她回不了家,下雨天抢走她的雨伞,拿剪刀剪碎她的衣服……
最严重的一次,她被别的年级的一个男同学脱光了衣服,拍下她裸|露的照片分享到班级群,那一次欺凌,她受惊过度发起了高烧,午夜时感觉自己一脚踩进了泥潭,污浊的烂泥想要掩埋了她,她惊恐地挣扎,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她睁大空洞的双眼,回想起那个梦,质问自己为什么还要挣扎,死在烂泥里又如何呢?
她想,还不如死了算了。
但她没有死,她觉得自己还苟延残喘着的原因是对生活还抱有一丝期待,是呢,她还有一个弟弟即将来到她的身边呢。
因为再次高烧,她的听力迅速恶化,已经到了再也不能接收世界的声音,只有斑驳的噪音时不时造访的程度。
她害怕父母对她失望,但其实并没有,她的父母关注着那个还未到来的弟弟,对她的病并不在意,就像她的父母终于得知她在学校的遭遇,却也只是走了程序,拿着私了得来的钱,让她好好在家休息。
她不想去学校,父母也不勉强,她不想走出房间,父母也不勉强。
甚至,或许是不希望保留太多的精力跑到他们面前,父母将换下的旧手机送给了她。
她得到了一部旧手机,摸索着手机的功能,沉迷其中。
她沉迷于手机为她制造的虚拟世界,因为那里面没有伤害。
和徐斌就是这么认识的,起初她以为对方是个温柔的姐姐,后来熟识后了解了他的情况,这不仅没有让她疏远他,反而让他们成为了朋友。
他们在网络上畅聊,她感觉到了久违的温暖。
直到她期盼已久的弟弟出生了。
高龄产子,她的弟弟本就带着风险出生,出生后也的确并不健全,她的弟弟天生眼膜异常。
父母愁白了头,天天往医院跑,小深想要去医院陪同,却不被允许,她的父母失控大喊:“你想让周围人知道我们家除了聋子就是瞎子吗?!”
小深张了张嘴,话没有说出来,眼泪先掉了下来。
后来有一天,她的父母回来了,给她带来了礼物,说是上次不该朝她大吼大叫。
他们用慈爱的目光看着她,让她害怕。
父母温柔地说:“医生说你弟弟的眼睛还有救,只要做手术就行,那需要一对健康的眼膜……”
他们把希望压在她身上,把她捧上了救世主的位置。
她笑了。
她坏掉了耳朵,坏掉了嗓子,而她还算健康的双眼却要被剥夺给她的弟弟。
她的弟弟啊,她寂寞的日子里久久盼望的弟弟啊,她一次也没见过的弟弟,她害怕他。
那天晚上,她登录自己的聊天账号,找到她的朋友,对他们说:【我想去死了,你要和我一起吗?】
她温柔的朋友回她:【好。】
第40章 愿意
假期总是过得格外快, 君真还没回过味来呢,她已经坐回到了公司里。她结束假期后接到的第一项大任务就是陪同容晟, 出席与丽城旅游局的负责人的饭局。
饭局上她喝了一点酒,被容晟的司机送回家时, 在自家院门口看到了个意料之外的人。
苏俞安。
戴着口罩,一脸嫌弃得要死的苏俞安杵在她家院门口,看到她,眉头微微舒展一点,瓮声瓮气道:“你终于舍得回来了。”
君真恍惚以为自己喝醉了喝出了幻象,揉揉眼睛,再揉揉……然后看到苏俞安朝她递出一个存折本, 说:“这是我给你家的聘礼,你看够吗?”
君真顿时吓得清醒过来,喝道:“原来那短信不是你发错人了啊!”
苏俞安疑惑:“我手机里就存了你一个人, 为什么会发错人?”
君真本被他的一系列行为搞得有点懵,这时却因为他的话突然对他产生了一丝同情。他走过去把他的存折拿走, 又反手塞进他的外套兜里, 拍拍他的肩, 深沉万分:“哥们,你也不容易啊。”
苏俞安:“……”
同情归同情,但君真并不想因为同情就陪着这位可怜的朋友发疯, 说:“苏俞安,你搞啥呢?求婚?聘礼?你要吓死我啊?”
苏俞安说:“别死,死了就没人嫁给我了。”
君真听完, 被气了个半死。
她推开院门,让出一条道,说:“算了,进屋聊吧,把你发疯的前因后果好好说出来,理由合理的话,我且饶了你一条狗命。”
苏俞安听从她的话跟着她进了屋。
某苏性洁癖症患者这里瞄瞄,那里瞅瞅,最后哪儿都没瞧上,不想自己尊贵的腚部被不知名的细菌玷污,他选择一直站着。
君真并不意外,自己选了柔软的沙发,舒服地窝着,抬头看向苏俞安,说:“你可以开始你的演讲了。”
然后,苏俞安就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
那并不是什么新鲜事儿,也就是苏母瞧着自家儿子年纪越来越大,可还没有对象的影儿,于是着急了,天天逮着他念叨,叨得他无心画画,最后想到自己的朋友也单着,还带着娃,就想和君真凑一对,这样一来,不仅老婆有了,连孩子都捡了个现成的,舒服。
于是就有了那条短信。
苏俞安把君真当成最佳结婚对象,君真却不这么想,听完对苏俞安同情愈深,道:“俞安啊,虽然我很同情你的遭遇,但抱歉,恕我不能答应你。原因呢?我已经有对象了。”
说完,视线越过苏俞安,落在他身后某处,在那里,容晟容先生已经静静听了许久的壁角。
容晟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到来呢?
没错,他是在司机的提醒下,特意赶来的,一来就听了个并不新鲜的故事。
他的司机可是个不可多得的机灵鬼呢!
苏俞安察知君真的视线,缓缓转身,看到了身后的男人,瞬间沉默下去。
良久,他扯了扯嘴角,道:“白跑一趟了。”
君真大笑,劝他放开心,说:“虽然没有把聘礼送出去,但把聘礼改成红包送给我们也是可以的啊。”
苏俞安听完更加自闭了。
君真开完玩笑,回归正题,问他有没有找到住处,苏俞安说他住在华园客栈。
他的绘画启蒙老师乃是A美的一名资深教授,此次他应老师的请求,带了A美的几个学生来这边采景写生,落脚点就是华园客栈。
说起自己带学生一事,苏俞安满脸烦闷:“早知道就不带他们来了。”
很吵,很不符合他的生活哲学。
君真幸灾乐祸:“你就应该和人好好处处,不然再这么下去,非得厌世不可!”
苏俞安不和她吵,低头看自己的聘礼没送出去,干脆真的把那玩意儿当成红包给君真了,君真哪能真收,推回去,说:“不急不急。”
送苏俞安离开,君真回头看向一直沉默的容晟,调侃道:“容先生,现在你该知道自己那醋吃得多么没必要了吧?”
吃苏俞安的醋?那真的完全没必要!
苏俞安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情爱什么的,大概还没觉醒呢!
容晟也是见过苏俞安本人了才了解到这一点,自觉理亏,没有理会君真的调侃,转而说道:“听你跟苏俞安的对话,你是想收红包了?”
君真语噎。
刚刚和苏俞安见面时,她一时嘴快提到了红包字眼,她自己没什么感觉,不想被容晟抓住了这一点,再一次暗示她那什么。
君真舔了舔嘴唇,本想打哈哈翻过这一页,可目光一转,不经意间看到容晟眼中的认真和隐晦的期待,霎时顿住,没敢再拿玩笑话敷衍他。
他在等着她,这份真情值得被认真对待。
长长叹一口气,君真道:“容晟,我害怕。”
“害怕什么?”容晟问。
他再一次问了这个问题,而这一次,君真没有像上一次那样沉默以对,而是缓缓开口道:“害怕太幸福,害怕乐极生悲,泰极而否。”
她说:“容晟,我有点不安。”
容晟静静地看着她,问:“如果我承诺就算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我也会在你身边陪着你呢?”
君真摇摇头:“上一次你就不在,容晟,你无法保证。”
容晟道:“同样的错误我不会犯第二次。”他看着君真,渐渐地,眼中甚至渗出了哀求,“我保证。”
君真心中震颤,张了张嘴,没发出任何声音。
夜风穿堂,鼓动着两人的衣裳,静默中,君真终于开口了,她说:“容晟,你太坏了,总是知道怎么做才能最打动我。”
容晟微扬起嘴角:“因为我爱你,并且知道如何爱你。”
他朝她伸出手,“所以,你愿意嫁给这个爱你至斯的男人吗?”
微风过,月季花摇,话语轻喃。
“……我愿意的。”
她投入到他的怀抱里。
第41章 完结
容晟终于守到了君真的一句“愿意”, 但这句愿意暂时并没有给他们之间的关系带来什么改变。
他们依然忙碌,忙得无暇去给那句“愿意”添砖加瓦, 换句话也就是说,虽然君真已经答应嫁给容晟了, 但因为太忙了,他们暂时无暇抽身去筹备一个婚礼。
而对于君真来说,虽然她一直没提,但心里其实还有个疙瘩在,那就是容晟的父母如果知道自己的儿媳不是某个大家族里的千金,他们又会怎么看呢?
这是一个大问题。
虽然是个大问题,但君真觉得在解决这个问题之前, 当务之急还是得把自己的朋友往心上挂一挂。
是的,她想她得去探望探望她那位苏姓朋友,尽快地。
她不太放心苏俞安。
孤僻、自闭, 还洁癖,她的这位朋友大概正处于水深火热之中, 君真觉得自己有必要尽快去看望一下, 免得最后落得替好友收尸的地步。
提着从家里做好的饭食, 君真去华园客栈看望了一回苏俞安,确认对方还在苟延残喘着,心里大大松了一口气。
探望完好友, 君真从苏俞安落脚的33号楼出来,意外遇到了往33号楼走来的徐斌,两人互相打了声招呼, 君真问他来这栋楼是不是有什么事。
徐斌道:“没什么事,我本来想来找我的朋友,没找到,正准备离开,可不小心迷了路。”
“朋友?”君真想起了徐斌上次说过的话,了然,“是你先前说过的那位朋友?”
徐斌点头:“是啊,她是A美的学生,原本说好要来这里写生的,但不怎么毁约了,据她同学说,是临出发前反悔,说是要回老家一趟。”
君真替他感到惋惜,因为他为了等这位朋友在这里滞留了小一月。
徐斌却露出了笑脸,道:“回家挺好的。”
两人短暂地交谈了几句,之后就分开了,君真离开33号楼往华园的办公楼方向走,走了一段距离后又停下来。
她琢磨着徐斌最后的那个笑脸,莫名觉得不安。
这种不安毫无理由地逐渐加深,加深……突然,她拔腿就往回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