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了瑶池山脚的广场边,瑶池山并不非常高,在政府拨款修了公路之后上山下山就变得更为方便,有晨起爬山锻炼的,或者春天秋天郊游的,都是个好去处。
林陌烟家就住在瑶池山下小广场不远处,按照她的说法,那家属楼老的恨不得是民国修的,连墙窝里那只花蜘蛛都快成精了,下一步就是修盘丝洞。
那座楼宇确实已经老旧的厉害,外墙几乎已经看不出最初刷上去的浆漆的颜色,隔音效果又差,站在单元楼门口叫一声林陌烟,整个楼都听见了。
林陌烟家就住在一楼,家里就她妈一个,孟微之站在门口等林陌烟,她妈就使劲在阳台上招手,唤孟微之进去。
最后林陌烟出来把她拉了进去,道:“你不是要吃糖糕吗,正好今早刚炸的。”
孟微之不非常喜欢吃甜食,却对某几种甜食情有独钟,比如麦芽糖,比如糖糕,比如冰淇凌和白巧克力。
林陌烟的妈妈做的糖糕比外面卖的要个大些,她吃了一个就不敢再吃了,怕中午回去吃不下去中午饭,白月棠又要唠叨。
“真上山啊?”出门的时候林陌烟问她。
“不然呢,你给我想个去处。”
林陌烟忖道:“不如我们去二中……”
“我求你了大王,”孟微之立即打断了她的话,“回来就这么几天,你别让我再看书了。”
“谁让你看书了?”林陌烟翻了个白眼,“我的意思是我们去学校看看。”
“哦,”孟微之应了一声,“好吧,去看看也行。”
二中和瑶池广场距离颇远,几乎一个东头一个在西头,她们俩用了半个多小时才走过去。寒假时分,学校冷冷清清,除了门卫室的烟囱里冒出点土炉子的烟气之外,余下都是枯枝萧瑟,积雪未融。
往前走是党校和职中,两家门口时一排并在一起的楼房,贴着白色瓷砖面,远望去像一座雪墙。
“都没什么人,”孟微之说,“来干嘛?”
“山上就有人了?”
她们正说着,学校滑动门边的小门忽然开了,一群人呼啦啦的出来,打头一个穿黑色中山装的正回头对他旁边的人说着什么,而他旁边的那位个子很高,站在中央显得有些鹤立鸡群。
“都放假这么久了学校还有人?”林陌烟疑惑。
孟微之答:“估计是领导来参观。”
她话音没有落,一抬头见刚才那个高个子忽然朝着她的方向招了招手。
孟微之往四处望望,确定自己和林陌烟周围没有人之后,皱着眉往前走了几步定睛一看,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个对自己招手的人竟然是韩必!
而他旁边还站着一人——刚才被树丛挡住了没看见,那人双手放进大衣口袋里,沉默的立在一边,赫然是蔺歌。
孟微之不懂,她和这两个人,到底是怎么经过三个小时的飞机六个小时的客车一千八百多公里之后,在渭川这个小县城碰上的。
很迷。
林陌烟一向眼尖些,韩必对孟微之她显然是看见,眯眼道:“你认识?”
孟微之无奈:“算认识。”
她想躲着韩必,甚至最初的时候想躲开林陌烟。这个世界是他们两人的故事,自己先前掺一脚的结局显而易见,可是从她重生后的第一天晚上开始,事态的发展就像脱缰的野马,叫她完全捉摸不透。
韩必都给她招手了,她就没有扭头走人的道理,于是打算等着他们那边谈完了事情之后也过去打个招呼。但是韩必好像有事找她似的,三两句就打发了那些人,拽着蔺歌穿过树丛,走到了孟微之和林陌烟跟前。
“孟小姐,”他似乎很是惊讶,“你怎么在这?”
孟微之比更惊讶:“我也想问这个问题,韩先生。”
“那我先回答,”韩必笑道,“小蔺总在这有个温泉的项目投资,我和他一起过来选址的。去学校是因为我们和之前和政府谈过为孩子们修一座新的实验楼,今天早上副校长邀请过来参观。”
孟微之依旧觉得奇怪。
全国九百六十多万平方公里,再不济整个陕北三十几个县,蔺歌为什么就偏偏看上了渭川?
“哦,我给你介绍介绍,”韩必把蔺歌拽到前面来,“这位就是我们蔺总——”
“蔺歌,”他微微低下头,神色因为逆光而混沌不清,声音却清晰而低沉,“叫我名字就好。”
他对着孟微之伸出了一只手——非常商业化的见面礼仪,孟微之强忍着眼角的抽搐,轻轻和他握了一下手:“孟微之。”
然后她在脑子里问自己——
我为什么要和我前夫这么官方的握手——哦,不,我俩没离婚,他还是我丈夫——不,更不对了——
“叮,应该是现在现在还没到你们结婚的时间。”12306理性的分析总结。
孟微之沉下脸来:“谁要和他结婚?”
12306:“……”
糟糕,又说错话了。
孟微之在脑子里碎碎念:“我都重生了为什么还要和他结婚,不行,历史绝对不能重演,丧权辱国的南京条约绝对不能——串台了,铁老板,都怪你!”
12306觉得自己内芯有点委屈,但它作为一个善解人意尽职尽责的好系统,还是道:“对不起宿主,我不该说刚才那句话。”
“你都没有认识到自己错在哪了就盲目道歉?”
12306一头雾水:“……那我错在哪了?”
孟微之道:“谁让你在我早上包包子的时候放历史大事年表的,搞得我现在满脑子都是1842《南京条约》,1895《马关条约》,1901《辛丑条约》!”
12306:“……”
不是你说英语听力没有意思让我换个有故事性的吗?
呵,人类。
孟微之脑子和12306说着话,脸上的表情却看不出什么来,她伸出去和蔺歌握手的手几乎一触即分,退后一步到了林陌烟身边,礼貌性的道:“这是我朋友林陌烟。”
韩必问了声你好,而蔺歌只是点头示意。
韩必接着道:“能在这里遇到孟小姐,还真是巧啊?”
“她是陪我过来的,”林陌烟抬眸,冷不丁的回了一句,“我家在这。”
“是吗?”韩必笑,“那还真是有缘了。”
林陌烟抱起手臂,目光审视而狐疑,满脸写着“我没看出来哪里有缘”这句话。
韩必:“……”
他打了个哈哈,顽强的保持着刚才的话题:“既然这么有缘,要不一起去吃个饭?”
孟微之下意识要拒绝。
这个念头闪出来的时候她怔了一下……如果是在上一辈子,她肯定毫不犹豫的就答应了。
她看向韩必。
韩必还是韩必,年轻英俊,性格随和,可是……他不喜欢孟微之。
都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她每每想起这句话的时候还是会觉得心酸和委屈。而十年从头再来的今天,她心里还多了几分迷惘。
前世的时候,倘若有人问她爱情是什么样,她一定毫不犹豫的说,就是韩必那样。
可是现在她忽然觉得不是了。
孤注一掷的一个人去爱,叫什么爱情?只是自作多情而已。
她颓然的叹了口气,回绝:“不用了,我们待会还有事。”
韩必点了点头,和他们告了别。
孟微之和林陌烟走下了绿化带之间的台阶,刚走到公路边上,一辆suv忽然直直的冲了过来,擦着孟微之的身侧堪堪停住,后视镜在她胳膊上狠狠刮了一下,带的她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有没有事”林陌烟连忙把她拽到了旁边,“受伤没有——”
她话没有说完,suv的车门打开,一个流里流气的青年探出头来,张嘴就骂:“你他妈眼瞎了?长眼睛是出气的吗,不会躲?”
林陌烟头也不回的道:“躲你妈,不认识这是自行车道?”
“嗨,我把你个狗日的,”青年说着下车大摇大摆的走过来,“狂的很?”
林陌烟冷笑:“说谁狗日的呢?”
孟微之一看形势不妙,拉着林陌烟往后推,却被她一把拂开护在身后,慢慢从袖子里抽出手,慢条斯理的道:“有种你给我再说一遍——”
“狗日的傻逼,”青年上前一步,看她已经握起了拳头,就上前搡了她一下,又指着自己脸道:“哟,想打人?来给你打,你试试——”
林陌烟毫不客气的一拳挥了出去。
没招呼在那青年脸上,却被不知道什么时候跑过来的韩必一把截住了。
韩必扯着林陌烟往后退了几步,站稳,忽然来了一句:“陌烟,你不是答应过我不再杀人了吗!”
语气凄楚,感情充沛,令人动容。
林陌烟:“……”
第12章 给孟小姐送猫
刚下台阶的蔺歌:“……”
孟微之以及孟微之脑子里的12306:“……”
林陌烟“啧”了一声,立即戏上来了,一脸阴狠毒辣的看了那青年一眼道:“这个角度摄像头正好拍不到,收拾了他先放血,然后尸体扔进河川里,半年也找不到。”
韩必:“……”
林陌烟继续道:“或者现在就把他绑了带回去弄死,买点强酸回来倒塑料桶,保管溶的渣都不剩。”
韩必:“……”
林陌烟:“再不济买把剔骨刀,剔肉抽筋搁绞肉机里搅碎,骨头碾成碎块喂狗。”
韩必:“……”
道理我都懂,可是你为什么这么熟练?
青年往后退了几步靠在了自己车边,眼神躲闪了两下,大声道:“警察就在前头,你别狂!”
林陌烟冷笑:“警察又不是没长眼睛,哪个孙子的车停在自行车道上?”
青年一看脚底的漆线,一边打开车门上车一边骂骂咧咧:“你等着,你给我等着——”
“你别走!”林陌烟伸手进孟微之包里,眼看要拿出什么大杀器来,韩必又要拉她,青年立即踩油门跑了。而最后林陌烟只是从包里拿出了一个保温杯,拧开喝了口水。
韩必“嗤”的笑出了声,道:“我还以为你会掏出一把青龙偃月刀呢。”
林陌烟把水杯放回了包里,随口道:“这包又不是须弥纳戒。”
韩必道:“不过以后还是不要这么冲动,你一个女孩子,和别人动起手来要吃亏的。”
孟微之在一旁默默道:“她跆拳道黑带二段。”
韩必:“……”
打扰了,告辞!
闹了这么一出,不一起吃个饭都说不过去,韩必打发了他和蔺歌两人的秘书助理。本来孟微之提议去个大点的酒店,韩必却说要尝当地特色,于是去了学校附近的一家臊子面小店。
臊子面店面不大,四个身高起底一米六八上限一米八八的人围着一张小桌子坐着,怎么看怎么有点拥挤。
孟微之给白月棠发了个短信说自己中午就不回去吃饭了,手机装入兜里之后一抬头,韩必正和林陌烟说话,笑的挺灿烂。孟微之已经忘了这俩人是怎么认识的,但绝不是在渭川。
韩必天生见人三分熟,随和的半点没有银行资本大亨贵公子出身的架子。有时候很爱管闲事,却永远绅士做派,话也说的句句在理,总是叫人生不起讨厌的念头来。
他弯起眼睛一笑,指了指墙上的菜单道:“有什么推荐的吗?”
孟微之朝林陌烟抬了抬眉毛,林陌烟心领神会,对老板娘道:“要四碗臊子面,韭叶。一盘米皮一盘凉拌耳丝,酒麸子有吗?”
老板娘手里的圆珠笔快速在本子上划过,头也不抬道:“酒麸冬天没有,有醪糟,要不?”
“要。”
“有无其他忌口?”
林陌烟看向蔺歌和韩必,两个人都摇了摇头。
然后林陌烟和孟微之同时出声道:“其中一碗少放葱姜蒜。”
韩必惊奇道:“你们俩可真有默契。”
孟微之笑了笑没再说话。
这顿奇怪的饭吃的竟然气氛异常轻松,接近尾声的时候林陌烟被她妈叫回去了,而韩必出去接电话半响不见进来,老板娘也在后厨忙碌。于是整个小餐店里就剩下孟微之和蔺歌两个人。
气氛逐渐陷入了沉默和尴尬。
孟微之垂眸,看见蔺歌搁在桌边的一只手,手背上的淡淡的青色血管脉络明显,于是衬的的他肤色冷白,雪一样。他这个人好像身上总是没什么烟火气,更没什么表情,淡漠寡言的像不属于人间。所以即使他现在坐在逼仄的小餐馆里,面前油乎乎的桌子上摆着残汤冷炙的面碗,也半点没有减损他的气质。
孟微之和他夫妻将近五年,几乎没有见过他和谁关系亲近,包括自己这个名义上的蔺太太。他们离得最近的一次,是在新婚之夜,蔺歌吻了一下她,可是她很不习惯与不熟悉的人亲近,蔺歌察觉到她的躲避和僵硬,就顺势放开了她,从此再没有什么愈矩的行为。再加上两个人都管顾着自己的公司,工作忙的几乎连轴转,一个星期不回家都属于正常。因此他们的夫妻关系,一直都名存实亡。
现在她和年轻的蔺歌相对而坐,也同样相对无言。
其实她一直都想问问这个人,你这样,冷不冷?
明面上当然问不出口,孟微之就在脑子里嚯嚯她的系统:“铁老板,你说他冷不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