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起身想去给自己倒杯水,一转身却差一点踩中了个毛团,她吓得往后蹦跳了两下,惊魂未定地看着不知何时到来的小八。
“小八!你走路都没声音的吗?吓人!”她拍着胸脯惊呼。
小八同志没有在意她这个人类的大惊小怪,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屏幕。
姜倾发现了这一幕,嘴角抽抽,蹲下来戳戳小八的脑袋,乐:“小八,你还喜欢看电视啊?兴趣不错!”
小八除了像流浪猫一样脏以外,其他的流浪猫特质并不明显,最重要的是它不惧怕人。
它很高冷,仿佛在它面前的人类才是低等生物。
姜倾没有那么强的洞察力,只是觉得这只丑兮兮的猫不怕人不亲人罢了。流浪猫的性格千奇百怪,小八并不显得特别。
姜倾摇摇头,回头叮嘱萌萌不要过分亲近小八,叮嘱完后这才起身去倒水。等她端着水杯回来,发现小八仍然盯着电视机,那专注的劲头可以说十分奇怪了。
她忍不住多盯了它几眼。
许是她的目光太过露骨,小八终于舍弃了电视机回头看着她。
视线相交,姜倾又注意到了小八的兰色眼瞳,澄澈,却冷漠。
姜倾下意识地打了个寒颤,待再看过去,发现那眼瞳中的冷漠消失了,只剩爱理不理的慵懒。姜倾嘲笑自己疑神疑鬼。
鱼婆婆打算明天带小八去宠物医院去做驱虫打疫苗,在这之前,姜倾不好与这只小流浪过度接触,因此给不了初到这里的它太多关怀。
但唠叨免不了:“小八啊,你为什么跟着我回来?”
是的,这只猫无疑就是她在公交车上救下的那只。
丑得这么新奇的猫不多,瞳色这么好看的更少。
“小八,你跟着我回来是因为不想再流浪了吗?”
“你想有个家吗?”
“别担心,鱼婆婆会留下你的。”
“只是……”姜倾不承认自己正在幸灾乐祸,她只是恰好想笑于是笑了一下而已,她说,“小八啊,你的蛋蛋可能保不住了!”
姜倾是个话唠,唠叨了不少,小八一直没理她,直到她提到蛋蛋的话题。
丑小猫似乎听懂了一般,猛地抬起了头。
见此,姜倾乐了:“你听懂我的话了?”
“拒绝没有用的哦,你的前辈当中有只叫小五的雌性幼猫,为了它的安全,小八,你得牺牲你的蛋蛋。”
说完这话,姜倾感觉自己被瞪了一眼,被只猫。当然,她把这当成是错觉。
猫不会真的听懂她的话,猫也不会瞪人。
猫只是猫而已。
姜倾觉得有些渴了,喝一口水润润嗓子,低头左右打量小猫,然后龇着牙乐:“话说小八,仔细看,你……的确很丑。”
小八的丑不止体现在毛色上,还体现在脸型上,反正莫名让人觉得丑。
一只毛茸茸小兽给人的感观却是丑,这猫生过得也怪……别致。
这么一想,姜倾没忍住笑出声,她的笑声落在看电视的萌萌耳中,换来后者奇怪的盯视。姜倾立马收住笑容,做了回人工闹钟:“萌萌,别看电视了,该睡觉了!”
“……别叫我萌萌!”
“遵命,萌萌。”
“……”
姜倾带小孩儿去睡觉,等到小孩儿睡着,她从屋里出来,发现客厅里的小八已经不见了。
她耸耸肩,嘀咕着“小八啊,我还想向你道声晚安呢,你怎么能就这么走了呢”,打了个哈欠,揉着眼睛重新走进了卧室。
老旧的木门被轻轻合上,发出不堪重负的一声吱呀,待这道声音消散,客厅里便变得针落可闻一般的静了。
月光从半开的窗子溜进来,客厅在月光之下的笼罩之下呈现出朦朦胧胧的状态。
突然,一团阴影无声无息地从角落里钻出来,动了动两只耳朵,信步走进月光之中。
月色皎洁,丑丑的小猫抬起头,迎着月光露出兰色的双眸。
小猫跳上跛脚的木桌,顿了顿,俯下身,团起身子闭上了眼。
第二天,姜倾在一声不合时宜的惊呼声中醒来,这声惊呼完美破坏了她睡懒觉的计划。
今天周末,她本想好好睡一场补补觉,可想法是美好的,现实却有些骨干。现实便是,她不得不在一大早比太阳公公还要勤劳地爬起来,怀着心惊胆跳的心情,发挥出五十米冲刺跑的潜力,哐哐当当跑到屋外,扶着有些朽烂的栏杆,冲着楼下院子喊:“鱼婆婆,你没事……”
“没事没事!”鱼婆婆似乎知道她想说什么,打断她了的话,然后……举起菜刀,哐当一声,利落地砍下面前菜板上的鱼的尾巴。
“今天煲鱼汤,沁啊,要不要来一点?”
姜倾:“……”
她艰难地扯了扯嘴角,“您刚刚喊什么呢?”
鱼婆婆说:“那是替鱼呐喊。”鱼婆婆一说说着一边拿刀子戳戳早已不动弹的鱼,说,“我刚刚从这鱼的眼中看到了它想要呐喊的诉求,我们虽然吃鱼,但不能无视食物的请求,于是就帮它喊了一嗓子。怎么,吓到了?”
“……没呢。”
“那就好。”
“……”
姜倾穿着皱巴巴的睡衣,扶着栏杆平缓心跳,实在没忍住,问:“鱼婆婆,怎么一大早就这么大动静?”
鱼婆婆道:“今天有客人要来。”
“哦。”原来如此。
“所以——”鱼婆婆抬起头,露出个笑容,“沁啊,今天就麻烦你带小八去医院了。”
姜倾:“……”
因为鱼婆婆的“请求”,姜倾不得不在失去睡懒觉的权利之后再次失去宅在家陪孩子的权利,取而代之的是,她提着只猫笼子,带着笼子里的小八去宠物医院。
岛上正儿八经的宠物医院不多,更多的是不正儿八经的宠物医院,也就是专门接收花的那种。
是的,在人类普遍认知当中,花仅仅只是宠物罢了。
这个世界,养猫养狗的远没有养花的多。
正经宠物医院行业的萧条迫使姜倾不得不穿越大半个岛,来到最繁华的岛中心寻找她的目标。一路上像她一样提着宠物笼子的少之又少,更多的是,身边陪着个安安静静的花。
花曾经也是人类的亲友,但成为了花之后,大多都变成了人类的陪衬。曾经的亲友不再平等地对待他们,高兴的时候赏个笑脸,不高兴的时候肆意辱骂。但花们一如既往地依恋,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花很可怜。
姜倾来到这个世界后变得不爱出门,因为门外的世界让她觉得有些可怕。
姜倾记得刚刚搬去和鱼婆婆住的时候,鱼婆婆丧偶不久,一次交谈之中,鱼婆婆曾经感慨:“我这一生也差不多快走到尽头了,老伴儿已经走了,也没孩子,死后就不用担心遭那份罪了。”
“那份罪”指的就是变成花。
自然死亡如病死老死的人类不能变成花,这是这里所有人都知道的常识。鱼婆婆为她不用变成花而感到庆幸。
“有的时候,未亡者的执念真真可怕。”婆婆那时候这样说。
没错,可怕。
现在这个世界变得这样畸形大概就是人类妄图逆天改命的报应,是上天施与这个世界的一场大型劫难,只是天真的人们还沉浸在自以为是的强大当中,不察不知罢了。
姜倾刻意避开带着花的人,朝地图上的宠物医院走去,路过广场时她看到有一群人正围成一团在闹着什么。她以为有热闹看,挤了过去。
这一看证明了她的猜测,前面的确有“热闹”可看。
在人群的包围圈里,她看到了一个不到十岁的小女孩正跪伏在地上拿粉笔做算数,两位数的加减,小女孩的面前已经写了好几行。这种本该觉得无聊的事情,周围的看客却看得情绪高涨,每当小女孩写出正确答案,就会响起掌声和起哄声。
“厉害!又对了!那再算一个12+25!”
“别,那个太简单了!得来个复杂一点的!57-29,算算这个!”
看客们不仅光看着,还给小女孩出题,很积极地参与其中。
小女孩始终抵着头,对四周的起哄声充耳不闻,她的旁边站着个贼眉鼠脸的中年大叔,每当看客报出题目后,他便会将题目重复报给小女孩,小女孩听完后乖乖便趴在地上,开始做算术。
她做得不快,周围的看客烦了,开始凶神恶煞地催促着。
小女孩被一个粗犷的催促声吓到,一哆嗦,手中粉笔掉了下去,咕噜噜滚远了。
她探身去够,这个动作使得她的腰背露出了一截,上面全是青紫的鞭痕。没有人觉得奇怪,只催促着她快一点。
是的,没有人觉得奇怪,并沉迷于这种低级的乐趣中,只因那个小女孩是花。
花的智商普遍只有两岁,所以两岁智商的花能够做两位数加减,很奇特,很具娱乐性,不管这个结果是用怎样残酷的方法训练出来的。
小女孩最终给出了正确的答案,顿时,掌声如雷。
“哇!太厉害了!这是怎么办到的?!”
“这训练了不短的时间吧!厉害厉害!”
姜倾的视线从小女孩的腰上转移到她身边的中年大叔身上,后者顶着一张被饼铛压平的塌塌脸做着高深的姿态,半眯着眼享受着周围羡慕的目光。
如今世界,大多数的花形同宠物,自家宠物比别人家的更聪明更厉害,做主人的,自然与有荣焉。
但花的感受谁了解?
何其不幸。
但花没有选择的权利。
人类在意外死亡之后,亲友能够将思念和执念注入到种子里,之后种子被滋养发芽,开花,再之后,花从花中诞生了。
贩卖种子的商店很多,而且价格低廉,这使得越来越多的花被迫诞生,被惊扰灵魂回到尘世,继续悲哀的生活。
就如同这个小女孩一样。
此时此景拨动了姜倾本来并不纤细的神经。她感到格外不舒服。
“小八,你说……我能为这个小女孩做点什么呢?”她低声询问笼子里的猫。
猫没有回答,猫自然不会回答。
姜倾自嘲,她其实什么也做不到。
但就这样转身离开她更做不到。
她想了想,猛地往前迈出一步,气沉丹田,嘴巴大张,正义之言即将震慑所有渣渣,然而——
一个高个子男人突然错身来到她面前,将她遮挡了个严严实实。
姜倾:“……”
男人没发现自己阻拦了一个热血巾帼匡扶正义,缓缓开口说道:“不好意思,容我打扰一下。”
男人的这句话是对着人群中央的那名中年大叔所说的,因为男人气质温润,站在一群糙汉子当中相当惹眼,所以他一出声就得到了关注。
所有人都齐齐扭头看向他。
男人在众人的注视下丝毫不动摇,不急不躁地继续说道:“这位先生,我很喜欢这个小女孩,请问能不能将这个小女孩转交给我?”
这个要求带走小女孩的男人带着眼镜,看起来斯斯文文的,手上还挎着个装着只波斯猫的笼子,却不显得娘兮兮,反而给人感觉气质特殊别。
所有人都在看热闹,只有这个人站出来了。一瞬间,姜倾对这个人的感观极好。
然而并非所有人都认为男人这样做妥当,有的人看不惯他的行为,谴责他道:“兄弟,你这样做就不对了,谁不知道花只会依赖将其唤回尘世的人类?你虽然喜欢这个孩子,但不能害了她啊,你是想要她死吗?”
花是依赖着人类的爱活下去的纤细生物,且只依赖着将其唤回尘世的人,如果离开那个特定的人,等待他的只有枯萎死亡,这是迟与早的问题。
姜倾张口想为这个好心的男人辩驳,但她无话可说。
事实的确如此。
然而,男人闻言却笑容不改:“这一点我自然知道。但是……”他看向小女孩身边的猥琐中年大叔,接着道,“这个小女孩其实不是你的花吧?”
一语惊人,顿时哗然。
中年大叔蓦地变了脸色:“你胡说什么,她怎么不是我的花了?!”
戴眼镜的男人不徐不疾地指出一点:“这个小女孩的眼中对你只有畏惧,没有依恋。”
花是极为可怜的生物,不管唤回她的人对她多么苛刻,她都始终依恋着这人,且唯一依恋着这人。
中年大叔想要反驳,但围观群众躁动了起来。
“真的,这个小女孩好像很害怕的样子。”
“我还没见过哪个花对自己的饲主这种态度的,肯定不是!”
“这是在哪儿捡的花吧?”
“啊,运气真好啊!捡到这样的花!”
……
中年大叔见自己被拆穿,反而不慌了:“是,就算她是我捡到的又怎样?啐,这个世界有人愿意收留被遗弃的花就算不错了,我这是善行!善行!”
群众语噎。
这话说得也没错……
这个世界,花的遗弃率很高,人类对自己的花失去最初的那一层新鲜感之后,很大几率会把花遗弃,而这些被遗弃的花并不会立刻就枯萎,政府为了城市治安,规定如果发现被抛弃的花,就要送到收容所里面统一管理。
花的收容所并不能成为花们最后的救赎,那里的环境比任何地方都要糟糕,是个绝望之地。
姜倾回想起系统给她的介绍,心情越发沉重,这时,她听到戴眼镜的好心男再次开口了。
“我赞同这一点。”斯文男人推推眼镜,“但是,如果这花不是由你捡的,而是被你偷走的呢?”
中年大叔瞪眼:“偷……”
说什么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