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璎见其真的没受什么影响,放下心来,开始与其说笑起来。
为了安全,俩人均带有小厮,弃车乘船去往与傅裕约好的文庙街,每年上元节时那里最热闹,花灯千树,焰火如雨。
“少爷!那好像是谭公子!”站在石拱桥上负责等人的三福隔着如织的人群,瞅到谭璇与谭璎两人,兴奋的朝不远处正在看旁人用竹圈套花灯的傅裕叫道。
此时傅裕正准备下手也玩上一把,忽然听到三竹的喊声。
“阿璇,我在这!”他并未离开摊位,而是转身踮起脚尖,冲三福所指的方向挥手示意。
“想让阿裕过来怕是难喽,咱们过去瞅瞅到底什么好玩的竟把他的心都给勾住了。”
两人个头不高,前后有小厮护卫着,钻过重重人群,向桥另一边迈去。
待走近,看到一黑色的厚闱布围成的一个大圆周,四周站着不少看热闹的百姓,不时的朝圈中指指点点议论着什么。
而傅裕手中拿着一把青竹做成的小竹圈,举起胳膊集中注意力用力向里掷去,几人已到他身旁竟也没有发现。
见此情形,不用问也能猜出游戏规则是什么,看着只有两个巴掌大小的竹圈也知掷中的几率微乎其微,摊主稳赚不赔。
“唉,怎么一个都不中,我还不信了,摊主再给我十个!阿璇?!你要不也来试试?那给我拿二十个。”
傅裕掷完竹圈,没圈中一个,有些不服气,较真起来,喊摊主再买竹圈重新投时感觉肩膀一沉,发现是谭璇,咧嘴笑起来,准备出钱请朋友一起玩。
“算了,往街里头走好玩的多着呢,我用你的掷两次过过手瘾就行了。”谭璇摇摇头,再买也是八成不中的。
“几位小公子是一起的吧,那给你们算便宜些,三十文钱三十个竹圈?给,已为你们数好了,出门不就图个乐子嘛。”
摊主见谭璇摇头拒绝,不想错过这单生意,原本二十文钱十个竹圈,这时立马改口少一半的钱。
此刻谭璇看到谭璎也有些跃跃欲试,最终颔了颔首。傅裕递了钱,接过竹圈每人分发十个,开始投掷起来。
“投中了,九哥我圈中了,摊主,看看我掷中的是什么花灯!”谭璎投了没两下,竟然圈中一块木牌,上面书着什么模样的灯笼。
“小公子的手法真准,我去给你瞅瞅。”被圈中了,摊主也不生气,花灯是自己做的,不值几个钱,何况佳节即挣了银子,又能图个热闹。
“哎吆,是个兔儿灯呢,掷完你再一起去挑灯吧。”
谭璎欢喜的点点头,倾着身子投的更有劲了,傅裕看着他没两下就中了,越发的卯足劲。
…………
“九哥,要不咱俩换换吧,我喜欢你的莲灯。”
最终三人花了五十文钱,掷了两个花灯,谭璇圈了个十分漂亮的莲花灯,而傅裕手气太差,竟然一个没中,气恼的跑到旁边的一个花灯摊上一口气买了几个。
“好啊,我也喜欢你的兔儿灯,娇憨可爱。”
“哼,有什么好喜欢的,丑死了……”
兄弟俩不约而同的憋起笑来,缄默着,免得触霉头自讨没趣。
越往街里面走,越热闹,灯火通明,人声鼎沸,尤其是临近文庙的地方,摩肩接踵密不透风,行人多,做买卖的也多,吆喝声叫卖声混杂在一起。
除了临街的商铺,街道边还有不少推着木板车驻足的摊主,摊位上面卖着针头线脑簪梳络子等小东西。
逛街只摸不买就是耍流氓,甭管用没用的至少得散点银子给人家,自来到华朝,他已经许久没过手瘾了。生活上样样都有田氏帮其操持,笔墨纸砚谭父准备一大堆。
大件东西没法买,买点小玩意也是好的。
突然他发现街边角落的灯火阑珊之处一个摊位有些清冷,摊主是位妇人,身侧还有俩包裹严实的小豆丁。
心中想着买谁的不是买,大冷的天带着俩孩子出来摆摊,日子想必不好过,于是对谭璃和傅裕说去要那边瞅瞅,两人随着他一起朝妇人的摊位走去。
“几位小公子需要些什么,这些络子都是最新的花样。”
身着单薄整洁灰袄裙,面旁瘦削的年轻妇人见三人走来,看他们身着锦服气质出色,忙打起精神盈着笑意介绍自家的东西。
谭璇装作认真的在里面挑拣,选出两条样式还不错的,准备抬头寻问价格时,猛然听妇人试探性的轻声问出:
“你是不是那日在平江河边救我家三丫的小公子?”
“您是落水的……”此处位置灯火有些昏暗,刚才没认出她来,闻言,仔细一瞅真的竟是那日落水的妇人。
“三丫,来,快给小恩人磕头!”妇人看他神情便知没认错人,激动的把腿边的女儿扯到身前,让其跪下。
“别别,那日只是凑巧,再说真正救人的是船公和几位大叔。”
谭璇慌忙阻止女娃的下跪的动作,摇头拒绝。
“那日小公子和那些赠银子的好心人都没留下名姓,事后也不知如何报答,阿桐快去把你哥喊过来。”
独自面对三个半大的陌生少年,观其衣着气质应是大户人家的子弟,妇人有些拘谨,不知如何交谈,忙让小儿子把不远处摆摊给别人写家书的大儿子喊过来。
阿桐欢快的哎了声,向人群中跑去,到处是人五六岁的孩子跑丢了怎么办,谭璇忙示意山竹赶紧跟着他一起。
回转头时,无意瞥到面前的小女孩睁着大大的眼睛,盯着小厮手中的兔子花灯,微笑着柔声问她:
“喜欢那灯吗?”
小女孩羞怯的点点头,可意识到什么,连忙背身仰头望着妇人,妇人客气的拒绝后,女娃轻轻又摇了摇头低头不语抠起手指头。
“这是哥哥刚刚路上捡的,喏,送给小妹妹。”谭璇没把妇人的话放心上,看着女娃的神态,忍不住笑了笑,从小厮手中把花灯拿过来,塞到她有些冰凉的小手中。
“还有我的也给你吧,拿回去阿弟铁定也不知爱惜。”见九哥心善做好事,一旁的谭璎不由也学着他。
“还有我的……”傅裕的话刚出口,便听到一少年朗声喊道:
“娘!”
三人侧身向身后望去,只见少年面庞清瘦五官板正,身着棉衫长袄,单薄的肩上背着张小小的木桌,身后跟着的山竹帮其拿着褡裢。
第18章
“阿林,这位就是上次在河边救了三丫的小公子!”
妇人见大儿子过来,眼神一亮连忙介绍说。
王林早在弟弟去喊他回来时,已经从含糊不清的言语中猜个八九不离十,再者还有一旁的山竹适时的解释。
见到谭璇时,感激的笑了笑,走到近前把书桌放下来,拱手作了深揖说:“多谢公子的搭救之恩,不知公子名姓,来日也好报答。”
“你我皆读圣闲之书,心存善念当是应该,哪能好让人报答,那日只是凑巧路过,即便没有我,令妹也有其它人出手,定然无事的。我们约的还有其它朋友一起赏灯,不好去迟,就不做停留了。”
方才妇人让小儿子去喊王林过来时,谭璇就想离开,可怕自己的行为让人家多想,于是决定见上一面再走。
少年见其执意如此,暗里忍不住皱了皱眉,不过只是一瞬很快舒展了,抿嘴凝视着谭璇点了点头道:
“既然你我都是读书之人,那咱们自当会有再见的一日。”
谭璇淡淡一笑挑了挑眉接了他一句:“希望如此。”
…………
“阿璇,我怎么看着那个叫阿林的少年不舒服,你当时救人又不是为了让他们还人情,干嘛非要揪着不放,何况救命的事怎么还得清,拿命来还吗?”
待他们离来没几步远时,傅裕忍不住回头朝后面望了一眼,只见王林立在昏黄的灯光下一身清辉,注视着他们的背影,两人目光对个正着他连忙转身。
“什么命不命的,我觉得他的做法有情可原啊,难道旁人帮你个大忙,你就不想着有朝一日把这份恩情给还了?我说阿裕,你除了看我顺眼,还觉得谁顺眼啊?”
闻其言,谭璇白了他一眼,怀疑他是青春叛逆期提前了。
“阿裕,原来你竟然看我不顺眼,我还看不惯你呢,我跟九哥去逛,你别跟着我们了!”
谭璎一直沉浸在那一家人日子过的如何清贫上元节小女娃连个花灯都舍不得的思绪中,没听清前面两人谈论的内容,最后一句却恰好入了耳。
“喂,我何时说过看你不顺眼了!”
…………
上元节一过,回到族学中,因甲课舍的人离开,顿觉少了许多说不上来的东西,一下子冷清了不少。
童生试分为县试与府试,儒生过了县试,还要在四月份到县城所隶属的郡城下场考府试,县府均通过才能称为童生。
“听说了吗,七哥这次县试考了第三!到时轮到我下场,不说前三,能入前十,我一月不吃肉!”
海门县是科举大县,每年入场的儒生多,但录取的比率低,竞争激烈。对于第一次下场的儒生,能在芸芸士子中脱颖而出,考出第三名的成绩,已是非常了不起了。
“有点诚心好不好,一月不吃肉还想入前十!若是我,一年不看话本……”
县试榜单出来后,课前课后用饭时的闲暇时间,族中子弟口中最热门话题皆是与此有关。
“七哥真厉害,若府试也能在榜单前三,那入四大书院就是板上钉钉了。”说起谭璃,谭璎面上带着钦佩与羡慕。
“怎么板上钉钉了,不是还有入院考吗,平江童生那般多,即使县案首也不见得能考入四大书院。”听着大家讨论,一直沉默不语的傅裕撇了撇嘴,突然反驳道。
“我给你俩腾地方,慢慢吵,过足了嘴瘾再进课舍!”
两人一直都爱斗嘴,自上元节后,日益渐盛,谭璇见已开始露苗头,赶紧喝完最后一口汤,把碗一撂迅速走人,免得被他们吵的脑仁痛。
最近这几日族学中闹哄哄的,话题总是围绕着县试与府试,身入其中谭璇也免不了受影响,有些心浮气躁,读书的效率降低不少,真想装病几日请假回府中自学。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五月初,谭家子弟府试的结果出来七八天后,才渐渐安静下来,下场科考十来人最后只有三人过了童生试,而且今年竟是结果比较好的一年,让谭璇见证了科举制度的残酷性。
少年时光即使充满着种种小烦恼,那也是最美好的,溜走的最快的,最让人留恋的岁月,韶光一晃,近三年已过。
“公子,早饭好了,用完膳再写吧。”
自谭璇年初开始变声后,便进入势如破竹般的二次发育价段,除了让他感到异常别扭的身体上改变外,饭量也大增起来,加之读书辛苦,每日晚上熬夜读书后,总觉得不吃点东西好似睡觉不踏实一样。
田氏知晓后,在他院中添个小灶,这样以来清晨起来直接在自己院中用早饭,无需再麻烦跑到大灶上吃,夜晚让嬷嬷煮些夜宵备着。
“好!”
应了声,笔下却不停,他祖父前日从任地回来过年节,如上次回平江一样,趁着几日闲暇功夫,为晚辈们解疑答惑,教授功课。
虽然是举人出身,但为官数十载,自然有不凡的见解,每年县试他是担任本县主考官的。
因而对于谭氏子弟,无论是秀才还是童生,都是非常难得的机会。
此时谭璇写的是自己在功课上的困惑不明的地方,待用过早饭揣在身上去大伯谭圭府上见祖父,免得请教时把关键的地方给忘了。
开了年他就要下场考县试了,万一出的题目中有他忘了问出的题目,那岂不是后悔死。
“公子,再不吃,待会冷了还要再让嬷嬷热上一遍。”
山竹觉得自家小公子都快读书读魔怔了,看着墙壁书柜上被他贴满了宣纸条,上面用朱笔或墨笔龙飞凤舞的写满了字,跟道士驱邪用的符咒似的,桌子上也散乱的堆满了书册。
刚开始每次看到都忍不住想笑,现在都习以为常。
“行了,别催了,就起来了。”写完最后一笔,拿起吹了吹上面的未干的字迹,把几张纸折好揣进怀中。伸了伸懒腰,起身洗手用饭。
“唉,又落雨了。”来到这里也有几年了,可他还没习惯江南冬日湿冷的气候。
穿好蓑衣,迎着透骨的寒风冬雨出门去往谭圭府上。
第19章
两年前谭璃府试考中了第十名,加之书院入考成绩发挥正常,为了相互照应,与哥哥谭璠同在横山书院。可惜在去年院试中落榜,倒是谭玠终于中了秀才。
而小表哥田文舸同在去年京都殿试中取得二甲第五的好成绩,这样以来田氏在整个平江府愈发的出名。
一路上谭璇都想着如何把自己的疑问提出来,让祖父觉得他不那么无知白痴。
谭玠没同他一起来,那些已出族学的子弟昨日来过的,今日轮到他们这些马上要县试的人。
若不是为了请教问题,谭璇真不想来大伯父府上,大伯娘白氏说话总是阴阳怪气的,听着让人特别不舒服。他不知道的是,田氏与白氏因谭璃的事情已生出罅隙,暗自较量着。
“璇儿近日温书是不是太累了,本想着昨儿你要过来给祖父请安呢,我还特意备下你喜欢吃的糕点,没成想竟白操心了,刚刚你俩哥哥还惦记起你呢。”谭璃与谭璠方才已请过安,刚离开不久,没有与其碰上。
谭老太爷每次回平江都是居在长子谭圭府上,再加上谭老夫人已下世多年,老爷子身旁只有一个妾室,田氏与胡氏不用每天清晨来府上请安,可白氏没那么省事。
为了在公爹和丈夫眼中有个孝顺贤淑的好印象,每日下人来报说老爷子已洗涑好后,立马前去问安。
谭璇今日来的早,刚巧与她碰个正着,晓得白氏说这话的意思是怪他不够孝顺。
“几日前璇儿问人借了本注疏,爱不释手一口气读完,没察觉竟到了四更天,清晨起来迟了。是孙儿的错,还请祖父责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