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者一来就引人瞩目并不是件好事,先低调的旁观看门道, 前些年为了应付科考,读的都是应试书卷,正好现在可以在皇家藏书阁中补充欠缺的一面。
中午散了值,同为翰林院编修的田文舸知晓表弟已入职,特意在藏书阁门前等着,一见他出来,笑眯眯的开口问:“感觉如何,还习惯?”见近处没人,复又低声:“那些老学究没难为你吧?”
在翰林院呆了几年的老人,田文舸对这里面的门门道道摸的门清,几个月前,庶吉士散馆考试他被成功留用,授为翰林编修,起初想着与比自己小八岁的表弟同一官阶都有些不自在。
“大体还好。”跑堂的能自在到哪里去,藏书阁中几位大儒脾性古怪,好像有折腾人的怪癖,惯爱对小辈呼来喝去。
一上午被使唤着爬高上梯找史册典籍,事后有人还捋须摇头很不满意的样子,时不时的还说上几句年轻人要如何如何,自己还得态度真诚的说学生谨听大人教诲。
明白新人都如这样一步步熬出来的,说出去显得太矫情了,只能在心中吐槽发泄一下罢了。
见其端得住,田文舸赞赏的笑着颔颔首:“以你的情况,在藏书阁顶多呆上半年几个月,磨练磨练分派其它事项了。走吧,今日表哥做东为你接风洗尘。”
别看小小翰林院,暗里勾心斗角的戏码一点都不比前朝那些大臣们少,有些翰林官员受了点委屈,私下里当着同僚的面抱怨一通,转眼都能入了上司的耳,事后自然没有好果子吃。
谭璇本想叫上王林,可想着他与自己不在一处,见表哥没提起,遂作罢,随其走出署衙。
“明府离署衙不近,天越来越冷,清晨上衙得早起小半时辰,怎不来府上住?弟妹去往新宅查看也方便。”要不是昨日碰到谭璇去销假,田文舸还不知晓他已返回京都。
“阿晔一个人住有些孤,陪他住段日子,习惯就好了。”相比住在人口众多的田府,谭璇感觉在明府还自在些,明锦更不必说。
“也好。”田文舸是担心其心里不情愿住在岳家怕人说脊梁骨软,又碍于明家姐弟不好说拒绝。即然他本人愿意,颔颔首不再劝说。
听其提起明晔,酌了口酒,随意的问道:“明晔功课一直不错,此次院试名次如何?”
“呵呵……中了案首,阿晔文采学识向来都好,又因大孝耽搁这么久,再呆在书院进益也不大,趁着离乡试有还些时间,出门走走。”
明晔不只是自己的好友,现在又多了层亲人的关系,他高中院案首,谭璇打心眼里高兴。
“听说谭璃也来京都了?”
“表哥见过我七哥?”听其突然提到谭璃,抬头望了眼他,凭着第六感,觉得田文舸是有话要说。
点点头:“嗯,原本是要去香山书院的,可大伯娘不同意,七哥自己也乐意来国子监。”
殿试后回了平江谭璇才知道谭璃最终选择去国子监读书,没到香山书院,当时还挺纳闷,祖父与大伯父不是不赞同他进京吗。
了解事情的始末后,知晓原来先斩后奏的。
“呵!在大儒遍地的平江书院都中不了举,跑到国子监就能行?你可知他最近和谁走的近?”田文舸冷嗤一声,面带嘲讽的摇摇头。
“谁?”谭璃性情倨傲,以常理推测理应在权二代众多的国子监里人缘不怎么好的,猛闻此话,谭璇着实惊讶。
“镇平侯府上的三公子,平阳长公主的小叔子!”长公主是当今太子一母同胞的亲妹妹,驸马为镇平侯嫡长子,不管那个三公子怎样,他都是镇平侯府的人。
田文舸生气的是谭璃没一点政治敏感性,一个小小的秀才人家凭什么与你结交。
“可是坊间传闻的京都四公子之一的镇平侯三公子?听传他交友广阔,学识不凡温润有礼,估摸七哥是慕其才华与他结交的。”
早前还未参加会试时,谭璇就听说过京都四公子,不过都是王孙贵族,他没多大兴趣继续八卦挖掘,只微微挂了一耳。
对谭璃多多少少有所了解,应该不是攀附权贵才与那三公子相交的,之间大概是发生什么事了。
“不管是何缘由,下次见了他,你提点两句。镇平侯府上门客众多,皇上面上不说,恐怕早有不悦。”大家眼睛又没蒙上,谁不知那门客是为东宫募的。
“好,我也是后来才知七哥在京都,待休沐时让人到国子监递个信。”不知谭璃听不听得进劝说,之前他就不甩自己。
在翰林院不只干的是最累的活,还要加班,值得庆幸的是不用夜值待传召为皇帝侍讲。
校对整理好大儒们交代的任务,谭璇与几位同僚拖着一身疲乏戴月而归。
回府时,谭璇见明锦手持书卷掌灯等着他,生出些愧意:“往后早些歇息,若天晚我就直接在外面食肆用饭。藏书阁的事情琐碎,晚归常有的事。”
“无碍,白日里睡了半晌。先去洗涑,我让依夏端粥过来。”
第70章
明锦柔笑着吩咐依夏去灶房备上吃食,观其满脸疲惫, 眸中划过一丝心疼, 转身亲自为他准备干净的衣衫。
“谢谢锦姐姐。”欢喜的接过换洗衣物,谭璇记起昨日她说过要去看宅院, 笑着问:“府院置得可喜欢?有什么吩咐直接跟山竹交代,别累着了!”
看着他站着不动, 眼神清亮暗含期待,明锦轻笑一声: “自然欢喜,后院的梅园尤甚,快去, 天寒,待会水要凉了。”
闻她满意, 谭璇高兴不已,道了句“你快去歇着,这儿有下人照应。”才挎着小竹篮去澡房。
…………
昨天清晨因是第一天入职,兴奋的睡不着老早就爬起来了,卯时末要到署衙应卯, 明府离皇城远, 寅中时刻也就是四五点需得起床, 比以前读书时还要早上一个时辰。到第二日已有些起床困难,可没办法, 端人碗服人管。
想起昨日那些大儒们几乎与他同时到藏书阁, 不再恋床。抽开揽着明锦的胳膊,准备起身下床。
随着谭璇起身, 明锦也从睡梦中醒来,困顿的坐起来要伺候他穿衣,谭璇侧身捏捏其温腻的手心道:“躺着吧,我自己来。爹娘又不在身边,晚点起不要紧。”
明锦见他像往日般坚持,心中一甜,没有推却,眉眼温和的乖乖躺下。
穿好衣衫,转身出门时,似想起什么,道:“哦,昨日听表哥说,舅母让锦姐姐闲暇时常去府上走动走动。”
谭璇不希望明锦总是围着后宅转,牺牲自己的交际圈子。
正阖眼浅眠的明锦,微微侧身注视着谭璇,慵懒的轻声说:“好。”
夫君身在官途,后闱女眷之间的关系往往会牵涉很多,作为妻子,理应将这一切打理好,让他少些烦忧。
……
昨日打杂时谭璇已暗暗用心将藏书阁卷集分类的大致位置记下不少,今日再去查找速度快了很多。又加上其态度谦恭,负责修史的鸿儒大学士很少再故意挑刺找茬,甚至有时心情好时,还提点他几句。
散值后,谭璇和同僚约着一起用午饭,路上见王林与两位同寅一处,惊喜的喊道:“阿林!”
上次两人见面还是七月底王林来谭府提前贺其新婚之喜的时候,昨日本想寻他不想碰上表哥了。
“阿璇!何时入职的?”王林瞧见他,也是喜不自禁,两位同寅虽想与探花郎编修结交,可听其言语,知他们小别重逢必定有话要聊,相互颔首热情打过招呼后,纷纷离去。
“府宅翻新,你们住哪?”扫了眼王林,气色不错,随意寻个话头的聊起天。
“租了座院子,过些日子就能搬进去,文瑄这次没有与你一起过来?”他记得回京之前田文瑄还说要与谭璇一起来京都的。
“他倒是想扎着翅膀来京中潇洒,可也得外祖和三舅肯啊。”想起表弟得知自己必须在家中呆上一两年才能来平城跳脚郁闷的样子,谭璇有些幸灾乐祸。
“也是,刚新婚没几天怎能出远门。”王林恍然大悟,田文瑄不用像他们必须在朝廷规定的时间内返京。
“婚期定了没?我还等着喝喜酒呢。”不好打听朋友家中长辈的八卦,直接问结果。
“恩,下个月十六。”提起自己的婚期,一向沉稳的王林也不由面露喜色。
侧目看了眼嘴角噙着淡笑,意气风发的好友,念起同僚的闲谈,语气羡慕道:“听人说阿璇在藏书阁国史馆做事,那今后学问必定大有进益。”
国史馆是翰林院非常重要之地,负责修撰前朝史集,里面汇集当朝大儒学识渊博之士,不知有多少翰林官梦想进去参与其中。
像他们这些新进的庶吉士只能帮侍讲教习打打杂,校对整理朝廷下发的一般卷集书册等琐事,怎能和修撰史册相提并论。
“阿林,你们太想当然了,在藏书馆还不是同你们一样做些琐碎繁杂之事,凭我这点墨水,怎可能与鸿儒大家一起修国史。”谭璇观其一副艳羡模样,无奈笑着摇摇头。
但随后想起上午当值时听修史的官商讨意见时,确实受益匪浅,遂转话道:“不过学问进益倒是真的,和他们一比较,方知自己不过井底之蛙。”
大儒就是大儒,学问是他们这些初出学堂的新进士无法企及的。
……
几日下来,谭璇渐渐的熟练所职内容,应对的游刃有余,有更多的闲暇时间开始阅览书籍。
早在休沐前两日谭璇已让山竹到国子监传信给谭璃,邀其在休沐那晚来明府小聚,国子监学生晚上没有明令要求必须留在书院中,向博士支一声允许在外留宿。
休沐日他要与明锦一起到他们府院里查看装修进展情况,顺便再去田府拜访,来京已有十多日,谭璇还没踏过田府的大门,再若不去太过分了。
“谭老爷,依着夫人的嘱咐,下月初完工,晒上几日您们就可搬进来入住。”工匠头见了主顾老爷,忙从匠人们中间走出,恭谨的讲述工期进展。
“这么快?!”两进的院子面积不算小,按照原先的工期怎么着也得十一月初完工去了,闻此,谭璇有些惊讶的问出声。
稍一思量,眉眼带笑的侧身注视着神色略不自在的明锦。
“少奶奶心疼公子您呢!”知情的山竹适时的小声插嘴道,而依夏白了眼他,多嘴。
“好,听夫人的,她说几时完工你们就几时,得她满意点头后,才能付尾银。”敛下窃喜,端正仪态,谭璇郑重的对着匠头道。
俏颜火烧的明锦睨了眼一本正经的谭璇。
两人在自家尚未完工的家宅里心情愉悦的停驻一晌午,从田府回来已至傍晚。
回府的马车上,谭璇就在想谭璃会不会不买账,临时变卦不来了。
若不是考虑到田文舸所说的情况,真不想主动邀约,脾性完全不同的两人聚在一起不是为尬聊找罪受吗。
让谭璇松口气的是,他们回府没多久,便有下人禀告说谭璃过来了。
第71章
下人通禀后,谭璇连忙起身走到厅外迎接。
“七哥真是见外, 来京这么久也不到田府支会阿璇一声。若不是回平江得知你在国子监读书, 至今还不知晓。”
还未待走近,谭璇含笑上下扫视一遍, 觉得他的七堂哥清傲的气质仍存,不过面上似隐有郁色。
“九弟为会试忙于功课, 怎可前去讨扰,被族中长辈得知,又是一顿斥责!”
神色一惯清冷的谭璃想起离府前,祖父与父亲的告诫, 连读书人看重的等级阶层也不顾,语气不自觉的带着冲味。
察觉谭璇的面色僵了僵, 掩下愤懑情绪,缓和了口气道:“我爹娘可安好?”
“七哥放心,府中一切无恙,临行前祖父和伯父伯娘让我带话,七哥尽管安心在京都读书, 不要记挂他们。”隐去郁闷的谭璇, 绽起笑意朗声应道。
尽管早已了解对方是什么样的脾性, 可当听其带着情绪说话,心中一滞, 不由气闷起来, 又不是他制止谭璃来国子监的,可作为东道主不好面上表现出来。
“坊间传言京都四公子个个文采斐然学识不凡, 其中镇平侯府上的三公子名声最响。”一番寒暄后,此刻厅中的气氛尚好,谭璇主动将话引到正题上。
“文采倒是有,学识……哼哼,离不凡还差得远!”还未等谭璃开口,在旁的明晔冷嗤一声,不屑的接话。
有客到来,作为明府主人的明晔自然得出面会客,何况还是姐夫的堂哥。
他又不是没在京都居过,从小掉进蜜罐的王子侯孙,平时鲜衣怒马花街柳巷,只会躺在女人怀抱中,靠着堆砌的华丽辞藻伤春悲秋,多少人有真正有学识的,若依靠他们,华朝早该完蛋了。
“明公子似对他们有成见?其它人我不清楚,可镇平侯三公子还是有所了解的,不但文采卓越且为人亲和坦荡不仗势欺人。”听明晔轻视的评话,谭璃不悦的拧拧眉头,反驳道。
“镇平侯是平阳长公主的夫家,太子和长公主兄妹情谊出了名的深,三公子若当着世人的面飞扬跋扈,那不是在打东宫的脸吗,侯爷能愿意,太子难道不会斥责?!”
明晔最后不自觉的扬起声量,若不是看在他是姐夫的族兄,自己才懒的费口舌。
清高之人不都是很聪慧的吗,情商不高,智商还是在线的,谭老七怎这个德行,明晔暗下翻翻白眼。
……
挑起话题的谭璇,懊恼的直想拍脑门,每日忙昏了头,竟忘了将此事告诉明晔了,应该早说一声,两人也好相互配合的。
现在再若提起让谭璃远离那个什么三公子,岂不是更让他多想。不由颇有怨念的翻了眼还在与谭璃理论的小舅子。
“七哥,阿晔说的有道理,想必你在国子监也有所了解,如今朝局风云变幻,侯府与东宫有万千关系,还是远离为妙,以免牵涉其中。”反正总是要说,察觉谭璃已有怒意,索性直接言明。
“东宫乃圣上亲封的正统储君,怎么到你们眼中就成了洪水猛兽,躲闪不及。侯府门客众多,难不成他们都是瞎子?亏三公子还当众夸赞探花郎才学卓秀,你们暗地竟这般揣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