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来的“汪汪”犬吠声与之相呼和。
听到儿子隔空传音,张老爹在一行人未进家门已笑呵呵的迎了出来。身旁还跟着条摇头摆尾没半点凶相的黄毛土狗。
“十六别怕,狗儿知道咱们是客人,不咬你,阿爹牵着。”察觉十六见了黄狗,胆怯不敢上前,谭璇忙握住儿子的手安抚,示意明锦走在后面。
“大黄通人性的很,不咬客人。大山他娘,快给狗栓住,小客人怕哩!”
张老爹见过世面,远远扫几眼便知一家三口跟他们不一样,恐将人家吓着。连忙一把扯住大黄脖子上的粗布脖圈,交给刚走到身边的老伴。
十六见大黄因自己被不情愿的拽走,有点不好意思,抓着谭璇的衣襟低头不语。
明锦慈爱的揉揉儿子颈后绒发,弯腰含笑对其低语两句,十六转而欢喜起来。
彼此见了礼,张家热情的将谭璇他们让进小院,“今儿和拙荆上山进香,听大山讲张伯养了不少兰草,顺道过来看看,准备带几株家去。”
“甭说几株,几十株也有哩,那俩棚子里都是哩,进屋喝口热茶,老爷夫人可劲挑。”说着,先将一家三口迎进待客的中房堂屋。
十六听见伏趴在木桩旁的大黄低声哼唧,身后的蓬松大尾巴摇个不停,对对手指头,默默说声抱歉。
夫妻两人自然没注意到儿子矛盾的小心思。
进屋随意环顾厅堂一眼,坐在下首的两张凳子上饮茶。
“起初听大山说起兰花村,还闹了场笑话。原以为九龙镇临海依河,村里人大多数要靠打鱼过活,没想到有这样雅致的营生。”
“俺这镇上好些年不通大货船了,靠打鱼日子过不下去。早些年老朽在府城大户做花匠,后来主家犯了事,便回了这九龙镇老家,打几年鱼养活不了婆娘娃子,只好操起旧营生。”张老爹面对谭璇丝毫没有局促感,轻松自然的相陪。
“怪不得听大山讲香客们都愿意来买张伯养的兰草。世人十之八九喜爱兰草,有莲花寺的香客传扬,兰花村远近闻名是迟早的事。”
谭璇观张老爹慈眉善目,目光深邃,给人感觉是位很睿智的老人。
“唉,近两年来村里买兰草的人增多,可九莲山上的兰草不好寻了,低处的都被挖光,有的品种精贵,不精心摆弄,移下山过几日便焉了,心疼死人哩。”
说罢再次叹口气,以前村里人大部分不懂兰花的分株技巧,很多人只顾眼前利益,从山里寻的稀罕种类,未经分株转手便给卖掉,以致目前有些品种的兰花绝迹了,除非往山顶上去寻。
谭璇正有意将培植兰花发展成清河县的一项经济产业,听其如此说,暗暗有点着急,皱眉稍作思量,问道:“张伯,咱们附近村子懂花技的人可多?”
“前几年没几个,自打大伙见老朽养的兰草比他们的强香客愿意多花银子,不少村人诚心向学,呵呵……有几个娃子学得可不赖哩。”
想起收下的那几个徒弟,张老爹心里涌起一股自豪感,儿子手笨心粗,不愿意干这个营生,自己只好教给徒弟。
再者倘若拒绝不教授大家,村里有些眼红之人盯着自家的兰草棚,迟早会有凶祸,不如大家都会这个活,一起种兰草没啥好惦记的。
“竭泽而渔使不得,往后咱们兰花村出了名,非但郡城之人竞相购买兰草,指不定扬名其它府城,不能践卖了去,那些稀罕的兰草更要顾惜的紧。’”
谭璇听村里也有其它人懂分株养兰手艺,微微放下心,决定回县衙起草告示,想办法采取保护性开发的策略。
茶毕,张老爹带谭璇与明锦选兰草,现在阳光不盛,有些不畏阳的植株露天放置在院中,而油布棚里养的是喜荫怕阳的品种。
满棚兰花喜人的紧,看着明锦眉目含笑,谭璇忍不住跟着高兴起来。
正当张老爹为明锦详细介绍各种兰草的属性时,外面传来喊声:“张伯~”
“爹,大江哥引几个买兰草的人来找您哩!”见此情形,大山便知生意上门了,连忙走到油布棚口处叫人。
心里暗喜今年真是个好兆头,将将开年,已连有两单生意,看来今后自己也要用心卖力跟爹学这个手艺了。
“张伯,您先去忙,拙荆对兰草略有研究,不懂的地方待会再来请教。”谭璇猜测应该是方才身后的那四个人,忙笑着让其去招呼他们。
张老爹说句客气话让两人慢慢挑,拍拍手上沾的肥土,方走出迎客,留下老伴陪着。
“娘子觉得如何?”张老爹出去后,谭璇走到专心赏花的明锦近侧笑问。
“嗯,张伯好匠艺,九莲山乃宝地!”明锦轻抚面前的一株墨兰,不禁颔首赞叹。
与此同时,大江见了张老爹,双方做了简单介绍。便将一册书籍翻到折痕处递给他道:“张伯,他们要来寻书上画的兰草,咱们这从未见过,您老见多识广,兴许能帮忙寻到。”
张老爹识字不全,本想摇头拒绝,可瞅到纸页上除密密麻麻的墨字外,还配有一小幅兰花图,只见兰草绘得栩栩如生,连尖细长叶上的纹路都能清晰看到。
于是伸手接了过来,微微眯着眼将兰花的花朵、株形、叶形仔细观察一遍。遗憾的摇摇头,对盯着他的四人道:“这样稀罕的兰草,老朽从未见过,指不定你们找错地方哩。”
“张老伯,麻烦您再看看,我家公子说清河县境九龙镇九莲山,没错,就是这地方。”其中一人道。
“张伯,说不定这兰草在山顶上呢,要不咱们陪他们上山走一程?”
第105章
张老爹听了大江的提议,有些犹豫, 且不说书上说的兰草是否为写书之人凭空杜撰, 单说从那么大的一座山里寻找未见过的兰草犹如大海捞针,最终无功而返的机率非常大。
四人见其踟蹰, 心里有点着急,为首一人笑道:“张伯无需诸多顾忌, 我们奉命办事,千辛万苦到了山脚下若不上山走一趟,实在不甘心,寻到与否, 皆不干你们的事。”
说罢从怀里取出两个银锭,“这是奉给两位的酬金, 待兰草寻到,另有谢礼。”
一起跟过来的其它村民瞧见银锭,蠢蠢欲动嗡嗡议论起来,早知有报酬就先主动提出带他们上山了。
此刻发现张老爹没作声,有人出声插话扬声说愿意上山帮忙挖兰草。
可四人却没理会, 认定张老爹懂得多, 比其它人在行。
大江见此, 双眼发亮,生怕张老爹婉拒, 让旁的村民得了便宜, 连忙说:“张伯,趁天儿早, 咱们赶紧出发吧,再耽搁就不好下山了。”
几人诚意十足,态度和善,张老爹不好再拒绝,点点头,让他们先进屋喝茶稍作歇息,自己收拾上山的工具,顺便同选兰草的谭璇打声招呼。
话说油布棚里挑选兰草的夫妻两人,尤其明锦,不少品种第一次碰见,又惊又喜,忍不住暗中称赞,有意想多购几盆,遗憾车厢除坐人外空余的地方不多,放置不下。
谭璇觉察其心思,笑了笑,体贴道:“娘子只管选,带不走,先请张伯张婶帮忙养着便是,回头再遣人运回走。”
站在门口张婶听闻,干红的面颊上绽起簇簇纹路,“老爷夫人可劲挑,有的香客不会分株,让俺家老头子分好才拿走哩!”
明锦欢欣而笑,感激的对老妇说:“麻烦老人家了。”随后不再顾忌,兴致一起竟挑十来盆,身旁的张嫂见了,心里乐开花,不停地推荐。
连谭璇也含笑鼓动她:“难得出门一趟,样中了就买下来,待以后分了株,做人情送也好看。”
三人说笑间,只见张老爹引几人朝堂屋走来,身后跟着的村民瞅见棚里谭璇明锦在买兰草,便拥上前瞧热闹,不时夸赞自家兰草比张伯家的长势好。
人多口杂,谭璇思量不便久呆,便让明锦与正和大黄欢快玩耍的儿子先到车中等着,自己同张伯说几句,给银子搬花走人。
张伯将人安排在堂屋暂且歇息,出门迎上了谭璇,略显歉意说明情况。
谭璇边听,视线边往堂屋处瞥去,认出坐上客乃是九龙镇食肆中一面之缘的那些人。
顿时闪过方才的猜想,面上丝毫不在意的笑道:“这有何关系,我们已挑选妥当。不过来时匆忙,拙荆又着实酷爱兰草,东西一下子载不完,只好麻烦张伯暂且看顾,过段时日上门来取。”说罢,微微拱拱手做拜托状。
“兰草搁俺这,您放一百个心,保管肥料上足,养的好得很哩!”张老爹一副完全不是个什么大事的表情,满口应诺。
随后谭璇让其上前点点株数,结清银钱。村民如何羡慕如何酸溜溜的自是不提。
……
“这么稀罕的品种拢共才收二十两银子!”回程中谭璇仍忍不住感慨道。
虽不亲自去花市买兰草,但多少清楚坊间行情,稀缺罕见品种由于世人炒作,价钱少则百两多则近千两银子。
看来真是个有待挖掘的商机,可惜闽府人文经济不发达,且地处边境之地,鲜有人知晓也是在所难免,须得好好谋划宣传一番,将名气打出去。
忆起张老爹谈起的九莲山现状,谭璇便又开始思忖接下来颁布怎样的必要措施。
“现今还好,往后九莲山兰花村逐渐被世人知晓,人心不古,一旦起了夺财之意……”明锦看着车厢带回来的四盆生机勃勃的兰花,蹙了蹙秀眉,忧虑道。
明锦所忧之处,也正是谭璇担心的一个方面,就比方说此次张伯短短时间靠卖兰草进项二十两银子,这笔银两对普通的庄户而言足够大半年的开销。
而且听张大山讲明日香客上山拜财神,定会又有生意上门,长此以往,怎不招惹人红眼。
这是往小处说,往大了呢,旁的村子同样会眼红兰花村村民的养兰营生。
“此事得从长计议,回去我同马大人刘大人商议一番,再定策略。”倘若官府插手,自己刚上任不久,难免遭人口舌,想想还是缓缓妥帖些。
明锦见丈夫心里有数,便不言其公务之事。轻轻抚了抚十六的后颈,手背探探其脑门确定体温正常后,指着被其丢弃一旁的螃蟹逗儿子说话。
瞧儿子焉焉的偎在明锦怀里没精打采,恐昨日吹了海风受了凉,不敢大意,谭璇决定不继续往别的镇走访,直接让山竹驾车往家赶。
二月初有县试,对一县之城来讲乃为大事,正月初六县衙开印,谭璇便交代书吏草拟公告张贴县衙外墙,提醒应考儒生县试开考时间、各种注意事项以及警告作弊一经发现的严厉后果。
之后又吩咐下去对县试考场的县衙礼房进行检修,谨防科考中途露水等现象。
与此同时还要处理春节休沐几日中积累的各种案件,待稍微喘口气时,突然发现已到上元节前夕。
上元节,县衙全体官员休沐一日。
“早听闻大人非旦文采卓绝,对绘画一道也颇为精通。今日有幸得见大人墨笔,让下官大开眼界!”
早清楚今日有客上门拜访,谭璇昨晚软磨硬泡才让明锦松口将她一盆已开花的宝贝春兰借与自己几日,放在招待客人的书房中。
书桌上放置各种颜料,画起春兰图来。
“哈哈……本官已几年不曾动笔,今儿实因见此花开的惹人欢喜,一时手痒,让诸位见笑了……”面对下属们的“交口夸赞”,谭璇矜持摇头谦虚。
“大人折煞吾等……”明锦挑选的春兰却是上等之品,只见花朵全素白,在清脆欲滴剑叶的映衬下高雅清贵,让一众看官赞不绝口。
觉得气氛差不多了,谭璇笑吟吟的提议道:“兰位列四君子,清幽雅致品性不凡,本官画已毕,只差诸位大人和诗。平日里我等忙于公务琐事抽身不得,不如今日就以兰为题组个诗会,庆贺上元佳节!”
文人大多爱附庸风雅,当官的更甚,大家谦虚几句后便不再客气,兴致盎然的大显身手。
……
最终,诗会圆满结束,最满意的人当属诗会组织者谭璇了。
当其正准备策划下一步有关九莲山兰草宣传事项时,突然接到朝廷诏令,三月初将在清河县县境试建海塘围涂造田。
第106章
诏令是由朝廷工部拟订经闽府、郡城一级级下达,清河县县令需参与工程督导任务。
谭璇不清楚此项政策是朝廷临时起意还是早勘测好了的, 无论怎样, 选在清河县围涂造田对城中百姓是有利的。
九龙江入海口绵延十多里的冲积滩涂未被利用,着实可惜。
海塘垒建后, 能阻拦海浪对沿岸土地的冲涮,将九龙江中经年积累的肥沃淤泥清理, 作为造田土料,到时不出两年,沿海一带势必是田丰水美。
光想想那时光景,谭璇便忍不住内心阵阵激动, 恨不得时间过的快些。
诏令之所以提前下达,则因早一步做好征役准备工作, 二月为农事繁忙时节,百姓多在田中栽秧种稻,工事定在三月后恰恰为了规避农时。
除向百姓征役,届时朝廷会征调流至闽府各处的刑犯,谭璇看到该项举措后。难免想起儿时朋友傅裕来, 当初只知其流放闽地, 并未仔细询问具体徙在何地, 希望这次两人能重逢。
清河县一众属官看到上级诏令时,无不喜笑颜开, 早知朝廷每年的政绩考评包罗多项, 其中民生好坏最为关键,有了丰沃的田地, 何愁其它指标不佳。
因而当谭璇吩咐相关任务,个个磨拳擦掌,干劲十足的模样。
“大人,容卑职造次,诏令写围涂造田,但并未说明田地归属谁,清河县百姓辛苦种的树,若最终被旁人乘了凉……”县丞马志才将眼前的三份公函慢慢推向谭璇,觑了他一眼,犹豫说道。
马志才话音落罢,刘华等官员视线纷纷聚向谭璇。虽说奉命认真真真办妥朝廷交代下来的任务,政绩薄上会记一笔,但在座的绝大部分为闽籍人,自然盼着这份天大的好处归家乡百姓。
“马大人多虑了,此种情况不大。”谭璇微微一怔,摇头否定马志才的担忧,面露微笑解释道:
“你们想,朝廷为何选在在清河县进行建塘围涂造田?本官认为,一则九龙江流经此处,乃是个绝佳的依仗;二则县中农田被海水侵蚀得厉害,若照此不管不顾,相信用不多久,剩余土地恐怕也难保住。至于往后其它县镇建塘与否,还要看咱们清河县结果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