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梅幼舒却一个都没有再跟着去了,她不提,旁人也不叫,就好似一种无形的默契一般,梅家也默认了忽视她的存在。
原就是看她本分老实才放她出来走动,只是但凡她有些动静,家里的人,多半还是对她存有忌惮。
梅幼舒倒也不会抱怨或是自怜自艾,于她而言生活就是这样的,日子这样过反倒清静。
有些人受不了这样的日子,可却很适合她。
“姑娘做这荷包给谁?”
碧芙拿了糕点来,颇是好奇地看了过去。
许是王氏生前待梅幼舒其他地方都苛刻了些,导致梅幼舒外表的东西样样都是养眼的,但凡可以表现她内在的地方,都是一塌糊涂的。
譬如她惨不忍睹的女红,又譬如梅幼舒虽然是认得字的,她字写得也十分刻板,虽端正,但却并不灵活,更没有女子婉约的样子,其他什么优异的特点姑且还没有发现过。
要说梅幼舒是个花瓶,倒也是没有错的。
只是这个花瓶格外脆弱了一些,碰不得,吓不得,也是欺负不得的。
梅幼舒道:“做给大哥哥。”
碧芙仔细想了想梅大少爷的样子,撇了撇嘴,道:“姑娘做荷包给他干什么,若是他不领情,不收你这荷包怎么办?”
她看那丑丑的针脚与样式,还真是十分担心这个问题。
梅幼舒缓下了动作,将那半成品举起来看了看,颦眉想了一会儿,这才低声道:“那我便重新做双袜子给他罢。”
碧芙忍住想要扶额的冲动,坐下对梅幼舒道:“傻姑娘,他那个人总是怪里怪气的,他若是不收,便是你给他做上一身的衣裳他都不会收的,到时候姑娘被拒了面子上岂不难堪?”
梅幼舒看着她便缓缓地搁下了手里的活计,一时也有些忧愁起来。
“可是大哥哥帮我,我也想谢谢他……”
她是个没什么本事的人,想要感谢大哥哥也只能想到这个,碧芙提醒了她一句,她才开始想到对方未必会肯收下。
“他竟会帮姑娘?”碧芙这倒是有些惊讶,“若是如此,确实是该谢的,只是还是那个问题,要是他不收怎么办呀?”
梅幼舒为难地扭着帕子,思索了片刻道:“那……那就给他做双鞋子。”
“他若是一样都不肯收,那我就当谢过他了。”
梅幼舒看着碧芙眨了眨眼,那呆板的模样里似乎带着几分狡黠之意。
她只管做她的,收不收那都是旁人的事情,横竖都算她谢过了不就好了?
领会到这层意思,碧芙便忍不住笑了,惹得梅幼舒也掩唇笑了起来,那样的画面竟是少见的。
碧芙深知姑娘笑起来的模样是比任何时候都是好看的。
然而她也深知,那些觊觎姑娘的人,恐怕这辈子都是不能让姑娘露出这样开心无忧的样子。
“若我是男子,姑娘嫁我可好?”碧芙悄声对梅幼舒说道。
梅幼舒怔了怔,瞧了瞧她不那么鼓的胸口,一面思索着对方是男人的可能性,一面迟疑说道:“世上会有碧芙这样好的男子吗?”
碧芙本是同她说笑,见她认真的模样,便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傻姑娘,我算什么好的。”
梅幼舒却握住她带着薄茧的手,柔柔说道:“若是碧芙是个男子,我便嫁给碧芙,做你的媳妇儿。”
碧芙听了这话自然是心软不已。
这傻姑娘总是会有傻得可爱的地方,叫她每每都心疼的一塌糊涂。
第12章
这一日,郑氏一早便着人去木樨阁传话给梅幼舒,令对方换上一身体面衣裳,说是要带她进宫去谢恩。
因这事情没有人提前来通知梅幼舒,是以她起身洗漱之时都还迷迷糊糊,不甚清醒。
“那大夫人分明也是个当家主母,偏偏防您防得这样严,入宫面见皇后到底也是个大事情,怎么一早上才来说,好似生怕姑娘你提前知道后就会使坏似的。”
“若非姑娘也受了皇后的馈赠,恐怕她还未必肯带姑娘呢。”
趁着没人时候,碧芙又一边替她穿着衣服,一边好一通抱怨。
梅幼舒仍旧是那副困倦模样,显然并没有将这事情放在心上。
待郑氏带着梅家姑娘们上了马车,坐车内将几人粗略打量,见并无不妥便对她们三个交代道:“待会儿见到了皇后,你们都要拘谨守礼,不可出了差错,明白吗?”
“母亲放心,咱们也不是没有见识过那些贵人的姿态,回回都端着恭敬的态度总不会出错。”梅幼盈说道。
郑氏见长女善解人意,便也歇了几分担忧,端坐在车内闭目养神。
马车行驶过平坦的街道阔巷,最后驶入了皇宫大门。
待皇后身边的太监总管来接迎时,郑氏便带着三个姑娘从马车上下来,步行通过漫长夹道。
她们几人来到了仪鸾宫,只见一个穿着明黄色刺牡丹遍绣祥纹凤袍的中年女子端坐在大殿正首。
那妇人一身珠翠装扮明丽华贵,虽相貌平平,却在气质上温婉祥和,令人见之心喜,却又敬之懿恭。
“好孩子,过来坐下吧,听身边人讲起官眷中有好些俊秀的小姑娘都藏在闺阁中,今日得见,你们果真是一个比一个出色。”
皇后态度温和,不免令小姑娘们缓了缓心中紧张的情绪。
宫人为她们搬来了凳子,她们便又行过了礼,才规矩坐下。
皇后的目光一一掠过她们,即便目光落在梅幼舒身上的时候亦是淡然,并未因对方容貌出众赞许或生厌,她这般平和,才让梅幼舒少了几分紧张,让她生平头一次感受到同其他姐妹一般的待遇。
“皇后娘娘仁慈,几个姑娘该是站着立规矩才是。”郑氏仍旧是一脸拘谨,立在一旁说道。
皇后温温一笑,“你也莫要客气了,便坐到本宫身边来,本宫多日寂寥,许久没有见过这样可爱的姑娘们了。”
一旁老嬷嬷又令人抬来了一把紫檀木刻海棠椅子令郑氏坐下,这样好似寻常招待客人一般的态度,连带着郑氏都忍不住捧着一颗心有些受宠若惊。
当今皇后最是温慈,未曾感受过的人总归都只是仰望,今日几人都感受了一番,竟觉得身心如沐春风,这才察觉这一国之母的魅力所在,也难怪外面几乎都没有半点皇后不好的传言。
至今,哪怕皇后膝下只有一位太子,也无人会提出废后之言。
皇后与郑氏谈话,郑氏便恭敬回答,而梅幼盈则是落落大方,举手投足在旁人眼中亦是可圈可点。
待话题紧凑起来,便是梅幼岚也能插上两句,小姑娘娇俏可爱,时不时还逗得几人笑乐。
梅幼舒看似听得仔细,但一门心思全都在那松软香甜的糕点上了。
谁人说话时,她便怔怔地看过去,而另一只手却悄摸地捉住了一块糕点收到身旁,待她们不注意的时候慢吞吞小口小口吃着东西打发时间。
等她们一圈话说下来,宫婢却已经换了两盘糕点,四壶茶水。
待第三盘糕点递呈上来时,那宫婢放得远了些,皇后抿了口茶水,却看似无意地吩咐了一句,道:“那糕点往姑娘们面前放放。”
那宫婢见自己摆在中央的位置并无不妥,先是一愣,随即便很快反应过来将糕点推到了梅幼舒的面前去了。
旁人虽没有在意这一细节,梅幼舒却悄悄抬眸扫了皇后一眼,见对方含笑望着自己,她便羞得垂下了头去,也不好意思再继续伸出那只贼兮兮的小手。
待梅幼舒静坐了片刻,她便趁着旁人没有留意之时,起身往外走去。
外头宫人见状便上前问道:“不知姑娘有何吩咐?”
梅幼舒略是羞赧道:“我方才喝多了水……”
那宫人听着便顿时会意,对她道:“姑娘随奴婢这边来。”
对方熟门熟路带着梅幼舒去了方便更衣的地方,待梅幼舒熏过了衣裳,那宫人又恭敬地领着梅幼舒往回走去。
这皇宫极大,梅幼舒跟在小宫人身边一步都不敢差,生怕自己跟丢了,便摸不回去。
然而便是在这回途上,远处忽然传来几声嬉笑。
梅幼舒疑惑,那小宫人却是眉心一跳,有些不好地看向梅幼舒。
“怎地了?”梅幼舒不解问道。
小宫人看着她的脸,轻轻摇了摇头,颇是不安说道:“方才那是太子殿下的声音,途中也许会遇见,姑娘若是不介意,可否拿着轻纱覆面?”
从小宫人的角度来看,这是一件极为棘手的事情。
她在皇后身边当值,最是了解皇后的想法,太子殿下风流成性,喜好各种各样美人的事情是众所周知的,若是在她的带领之下令这小姑娘折在了太子手中,自然不会有人因为小姑娘的缘故而责怪她。
但皇后一定会责怪她没能劝诫住太子。
试问她一个小小宫婢哪里会有那种能够对太子指手画脚的本事?是以她只能同眼前这位姑娘商量,看看对方是否愿意配合。
然而梅幼舒听了这话面上却露出了为难的表情,“可是……”
“姑娘不愿意吗?”小宫人的表情顿时有些失望,看着小姑娘漂亮的面皮,早就该猜到这对于小姑娘而言未必不是一次不可错过机遇。
正当她准备给小姑娘这个攀高枝的机会时候,梅幼舒却低声对她道:“我没有面纱。”
小宫人听了这话怔了怔,随即顿时松了口气,道:“奴婢有的。”
她说着忙替梅幼舒将面纱落下。
待她刚收了手,便瞧见从那曲径处忽然拐出来两人。
“小叔叔可莫要不信,侄儿说的话句句都是真真的,从不做那种胡吹的事情,您便信我一次又如何?”
那两人生得一般年岁,看着分明是同辈分的人,可偏偏另外一人叽叽喳喳,又是叫“叔叔”,又是自称“侄儿”,瞧着甚是滑稽。
然而宫中的人早已熟悉了这样的画面。
这世上能这般值得太子低声下气的人便只有当今的珩王殿下了。
小宫人见人来便规矩地行了礼。
按着规矩,她只需要等这些主子们从她面前走过,她才能起身继续前行。
然而那太子殿下却好似争论到了紧要时候,只走到了这岔路口上便扯着君楚瑾恨不能跳起来说话。
另一人则是满脸冷峻,好似听见了却不予理会,又好似根本就从头到尾都没有听入耳过。
梅幼舒同小宫人的姿态一般将脑袋压低,然而她穿着的衣裳并不同于小宫女,甚至娇软的身段在小宫女的衬托下还显得十分扎眼。
太子一面说着话,余光便也留意到了这奇怪的二人。
“想来这位姐姐是母后宫里的罢?”太子问那宫人。
那宫人便道:“奴婢正是。”
太子闻言便抚了抚下巴,又抬手指向梅幼舒道:“如此说来,那这位蒙着面纱的姑娘便是母后的客人了?”
那宫人目光闪了闪,却只能如实回答,“是……”
“这样便好办了,还劳烦姑娘上前一步来。”太子对着梅幼舒勾了勾手指。
梅幼舒错愕地看着他,一时之间竟也没有做出反应。
那太子见她像个木头一般杵在原地,便有些不耐地走到她面前来,仔细打量她的模样。
然而小姑娘的脸却大半都藏在了面纱之下,只有一双水汪汪的杏眸露在外面,无措之极。
“我且问你,你家中父母可有为你婚配?”太子问道。
梅幼舒轻轻摇了摇头,不解对方的意思。
太子又道:“好,那你当下便报上你家大人的名字来,我便做主将你送给我皇叔做侧妃,你瞧这行也不行?”
他的语气随意之极,随意倒像是在说玩笑话般。
且不说梅幼舒听了这话如何错愕,她只抬眸朝对方身边看去,头一眼时候,她尚且还不能察觉那人的身份,然而这一眼看去,却是彻底将那人看得清楚,她的脸色顿时变了变,眼里顿时都多了几分忧畏之色。
“你叫什么名字?”那太子又对她说道。
梅幼舒没理会他的问话,脑子里却只想到那人在自己耳边不断回响的警告,便是下意识般,她抬手轻轻压住了自己面上的薄纱,生怕自己被对方认了出来,又无故惹来旁人的嫌弃。
这时候太子却因为靠近而将她看得更加清楚,一时神情也有些怔愣,迟疑问道:“你这小姑娘年纪轻轻拿面纱遮住脸做什么,难不成是脸上生疮的?”
梅幼舒答不上这问题,只能无措地看向身后宫人。
那小宫人只害怕低下头去,并没有那个勇气为她说半句话。
梅幼舒便紧张地攥紧了衣角,又抬脚往后退了退。
“我与你说话你为何不答?”那太子见她东张西望,便皱起眉头颇为不满,“你若面上没有生疮,总不会以为自己长得是天仙模样才遮挡住脸的吧?”
他说这话多半是不会信对方真的有多好看。
即便对方真的好看,若是想要通过掉落面纱而造成惊艳效果,那多半也都是东施效颦。
他见梅幼舒似乎是个胆小的,便转了转眼珠子,笑说:“想来是我方才吓到了你,你莫要害怕,我只是问问你而已,你说,若是给你这个机会让你选择,你是否愿意选择嫁给我皇叔这样的人?”
那太子殿下忽然就变了脸,半点都不带迟疑的。
梅幼舒见他愈发逼近,甚至还想朝自己脸上伸出手来,便吓得忙低声道:“不……我不愿意的……”
她一面说着,一面就忽然将自己整个人都躲在了小宫人身后。
小宫人见两道若尖锥一般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顿时苦不堪言。
“殿下,皇后娘娘还在等着呢,若是她知道殿下的所作所为,恐怕又要惩罚咱们这些宫婢……”
那太子笑道:“既然怕罚,那就让她把面纱摘下,我倒是想知道她是何等的好看,还敢嫌弃我家皇叔。”
小宫人极是为难,很想事不关己,可梅幼舒却好似黏在了她背上不肯上前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