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们可还记得我了,我幼时在府上还被母亲扮成了小姑娘同你们一起玩过。”那年轻男子眨了眨眼,他眉眼清隽,笑容却极是暖人。
梅幼盈怔怔地望着他,忽然便想了起来,梅幼岚亦是欢喜得很,推了推姐姐说道:“我是记得了,严表哥那时候同我姐姐玩的最好,总不爱搭理我呢。”
严子然闻言微微一笑,目光又落到了她们身后的梅幼舒身上。
“那位妹妹瞧着同你们年龄相当,为何我对她却没什么印象?”
梅幼舒本想悄悄坐下吃块甜饼的,听见有人提到自己,屁股刚挨着凳子又慢吞吞站了起来,抬起眸子朝说话那人看去,便看到了那位严表哥正好奇地朝她看来。
梅幼盈笑着将梅幼舒牵上前去,道:“这是我家六年前认回来的妹妹,虽不是母亲所出,但与我们感情亦是极好。”
严子然本是单纯地问上一句,然而在他看到梅幼舒模样的时候,整个人亦是怔了一怔。
只是他很快便不着痕迹地挪开了目光,看向梅幼盈笑着说:“那就难怪了。”
梅幼盈见他神情淡然,心底竟不知名地松了口气。
“你们带表哥去梅园逛逛,我与你们姨妈还要说会儿话呢。”郑氏见到这个老姐姐像是真的高兴坏了一番,连催着她们去玩。
待她们出了门去,郑氏便笑说:“从前你我闺中时候还说过不少蠢话,我还说往后生了女儿就嫁给你家小郎君,没想到今日我便有了两个姑娘,你也真的生了个出色的小郎君来。”
何氏唇角上扬,道:“你家姑娘个个都是极为优秀的,还不知我那傻儿子有没有这福分呢。”
二人说话便如同对暗号一般,便将彼此的心意给合上了。
这边梅幼盈领着严子然往梅园里走去,那严子然同梅幼盈说说笑笑,二人气氛极是合宜。
梅幼舒走路向来都是小步,落在后面一截,梅幼岚便守在她身旁,像是防贼一般。
“姐姐往后想嫁到什么样的人家去?”梅幼岚一脸假笑地贴在她身旁说话,好似与她关系极好一般。
梅幼舒不假思索,只细声说道:“婚姻大事,自然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梅幼岚被她的话一噎,随即冷笑说:“若是我娘将你嫁给一个六十岁的老头子,只怕你就哭了。”
梅幼舒奇怪地扫了她一眼,道:“哭什么?”
“六十岁的老头子,满脸皱纹,花白头发,指不定连孩子都生不了,哪个姑娘不得哭啊。”梅幼岚说道。
梅幼舒闻言便沉默了下来。
梅幼岚只当她是被吓到了,便又恐吓她道:“你若是敢使坏,我就去叫母亲把你嫁给老头子去。”
她说完这话,才心满意足地跑去前面同梅幼盈一道去了。
然而她是大大错估了梅幼舒的脑回路了。
在她走远后,梅幼舒才蹙起了秀眉,似不解一般小声地嘀咕了一句,“不是该出嫁从夫么?”
她刚嘀咕完这话,前头的严子然便似乎笑得咳了起来。
“表哥好端端的笑什么呀,吓我一跳。”梅幼岚掩着胸口嗔他道。
严子然笑着向她道了句歉,余光却好似不经意般掠过了梅幼舒,脸上的笑意反而更深了起来。
这些小姑娘叽叽喳喳,他初时也并未真的都放在了眼里,直到后来听见梅幼岚在后头“威胁”着那个漂亮的小姑娘。
他带着几分兴味还想着那小姑娘会被吓得如何大惊失色,却不曾想对方忽然就冒出了一句“出嫁从夫”,令他倒是防不胜防。
他陪着小姑娘们逛完了园子之后,回去路上便同何氏道:“母亲先前同我说这梅家的小姑娘可以给我拿来做媳妇的么?”
何氏瞪了他一眼,道:“你可会好好说话,当了官后总油腔滑调,人家小姑娘是你想拿来就拿来的吗?”
严子然笑着揽过何氏的肩头,说道:“母亲怎么说?”
何氏见他出落的优秀,心中亦是骄傲得很,说道:“今日我听出梅夫人话里的意思了,她一见着你便已然喜欢上了你,想来你若是真的看上她家中女儿,她必然是欢喜的,只不过……”
“不过什么?”严子然问道。
“你爹曾对我说过,你婚配之事不必急于这一时,就连你的恩师都夸赞你是个机智过人的潜才,想来过个二三年,你早就升迁了更好的位置上,那时候再去挑选姑娘家,只怕梅府就不在咱们考虑的人选当中了。”她这样一想,便也没那么急切想叫他娶个妻子了。
“母亲说的在理,只是她家里那个梅三姑娘倒是生得极是漂亮,我觉得很是有趣。”严子然说道。
何氏见他望着自己,顿时就明白了他的意思,笑着戳了戳他的脑袋,“你呀——”
这孩子打小就喜欢漂亮的东西,但对那些漂亮的玩意儿要求又高的很,家中给他安排的丫鬟通房他都是极少入眼的,今日何氏在看到那个娇滴滴的小姑娘时心里顿时也想到了自己儿子的喜好。
再想着对方身份不过是庶女,便更是合意了。
只是如今时机尚且还不成熟,即便那姑娘是个庶女,却也不是他们好随意开口讨来做妾室的。
既是梅家的姑娘,哪怕做个姨娘也该是个正经名分,可若未婚配便先有了姨娘,可这于儿子往后娶妻便又是一桩不利的事情了。
何氏想了又想,见儿子这么大了身边还没个贴心人在,又有些心疼。
“你若是喜欢,就凭自己本事吧,只是若事情关乎到择妻一事还需仔细挑选,马虎不得的。”其余的事情她自然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纵容他去了。
严子然见母亲最终还是松了语气,便又无声地勾起唇角,心中默默做着盘算。
他看东西是很少能一眼看中的,即便是看中了什么,也往往会再三权衡,今日只是惊鸿一瞥,他便生出了意图,自然不是因为一时冲动。
说白了,他自打十五六岁便随着兄长友人去青楼妓馆见惯风月,后入朝为官,又窥得许多官家的私癖,在一些应酬中,自然见到了更多绝色佳人,是以他在看到梅幼舒第一眼时也仅是怔了一怔。
然而他却能看得出来,这小姑娘是个尤物。
尤为可贵的是,她此时还正是含羞带怯,犹如沾着晶莹晨露的粉嫩花苞,艳色全都藏于内心之中,半点不泄。
这样的小姑娘若是放在了后宅,往后他出去应酬地再是疲惫,回去之后能将她肆意把玩在股掌之间,何尝不是一件令人解乏畅快的趣事。
第4章
俗话说,人心隔肚皮,以梅幼舒浅薄的阅历是怎么都不可能猜到自己本本分分的模样落在旁人眼中是何种情景。
也亏得她有一颗愚钝的心,若是精明起来,但凡心中留存些阴郁,未必不会为了攀高枝而利用自身做出下贱事情来。
若她一颗心纯净,敏锐察觉到这一切也必然会难受膈应,甚至对自己生出憎恶之感。
是以为人一世,要不就是有本事有心机,要不就过着傻人有傻福的日子,那种无能为力却洞察一切的感受,必然是要陷入一种极度抑郁的境地。
时值二月初,梅家上下祭拜了祖先后,郑氏偶有梦会梦见去世的人,便请寺庙里的大师掐算了个日子,打算带上三个姑娘一道去祈求一番,以求得神佛祖宗保佑今年万事皆顺。
为了显得心地虔诚,郑氏还亲自带着孩子们徒步登山。
虽是走一时休息一时,却也没有生出什么退意来。
“母亲我走不动啦。”梅幼岚坐在大石头上,拿着帕子挥出些弱风来,嘴里抱怨了一路。
“你这孩子,这般多的话,心里可有半分虔诚?不怪你爹说你口无遮拦,在外面我是不好教训你的,可回了家里,你瞧你可还能再皮实一些。”郑氏颇是不耐地警告道。
梅幼盈眼见着梅幼岚要被说哭的模样,忙上前解围道:“母亲误会了妹妹,她并非是心底不够虔诚,您也知道她整日里娇生惯养,大半个山都爬下来了已是很不容易了,然而她也只是想要多休息一会儿,并非是不想前去。”
梅幼岚委屈地点了点头,似乎还是很怕郑氏发起狠来要收拾她的样子。
郑氏皱眉道:“可是净连大师说了,不能误了上香的时辰。”
“母亲先走嘛,母亲先去将香上了,我歇刻脚就跟上来,怎么都不会耽搁了。”梅幼岚说道。
郑氏想了想,见她屁股还不肯挪动,叹了口气,也只能先这样了。
待郑氏走后,梅幼盈又催促说道:“还不起来走,若真的迟母亲太多,她回头还是要找你算账的。”
梅幼岚却瞥了瞥身后道:“三姐姐都没有起来呢,你催我做什么?”
刚坐下来石头还没有捂热的梅幼舒见自己躺枪,又慢吞吞站了起来,一副乖巧模样走到梅幼盈身边。
“那咱们走吧。”梅幼舒低声道。
梅幼岚见她毫不犹豫的态度好似故意与她作对一般,便狠狠剜了她一眼,令对方更是茫然。
好不容易,姐妹三个才重新启程,身影渐渐就消失在了半山腰了。
于是在那石阶下,一个手里攥紧了折扇的白面公子便更是焦急了。
“世子爷……”
老远的,一个小厮模样的人便匆匆从山上跑下来,来到他的面前。
“世子爷,打听到了,说是梅府的大夫人带着姑娘们要在山上斋戒祈福三日。”
薛慎文听了顿时露出喜色,“你没弄错吧?”
小厮道:“怎么会呢,奴才听得真真的,不会有假,只是世子爷打听这些做什么?”
薛慎文傻笑着,觉得自己的机会竟然来得如此之快。
他虽在心地惦记上了梅幼舒,却并没有变态到一直蹲守着梅府的消息。
只是这天他正好去街上应好友的约去吃酒,便瞧见梅府的车马路过。
老天也算是眷顾他了,那一道细弱的风刮起,便叫他看到了梅幼舒小姑娘雪白的小脸,似有感应一般,她的睫毛一颤便要朝他这个方向看来。
彼时他是期待极了这种名为缘分的重逢,然而帘子便在这个时候落下了,将那小姑娘又挡得严严实实。
他便好低丢了魂一般,一路跟了上来,这才打听出她们今日的行程。
“天助我也——”即便过程波折了一些,他还是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感慨。
“公子想怎么做?”小厮问道。
“旁的人能来此地祈福,难道我便不能来么?”薛慎文笑着说道。
“可是您不是约了蔡公子吗?”小厮说道。
“这有什么关系,同他在一起也是酒肉厮混,我头次这样喜欢一个姑娘,她本就是养在深闺里的娇娇,若不把持着机会,只怕错过了就更为艰难了。”
他娘待他颇为严苛,恐怕才不会允许他婚前便先纳了妾室,即便是他房里的人,也只能等正妻入门之后才能抬了身份。
可他的妻子哪里有那么好挑选的,只怕到那个时候小姑娘都不知道花落谁家了,还不如先叫她对自己生出情义来,好叫她一心一意等自己娶妻之后再将她纳回家去。
他这样想着便将折扇丢给了小厮,又埋头吭哧地往山上爬去,带着这样一份色心,倒也叫他看似坚毅地爬上了山去。
这边梅家姑娘几个爬上山后,还没来得及休息便又进了正殿,带着一身的薄汗陪同郑氏跪下来了。
郑氏道:“方才你们爬山时候心地不诚,我唯恐被神明察觉,便许诺了叫你们跪上两个时辰,所以你们这厢跪下了,谁嘴里再敢喊一句不好的,我回去就打她的嘴,说到做到。”
她说这话时只看着梅幼岚,令对方又气又恼,最终只能别别扭扭地跪在了蒲团上,先是焚香,接着便做出了虔诚模样,双手合十,听着佛像前几个敲着木鱼的大师念经。
等时辰过了,这时候天色也都暗了下来。
三个姑娘回房去,只感觉自己腰膝都是酸楚无比,而梅幼舒看自己膝盖处更是青了好大一片。
此地可以夜宿,但却并非是寺庙中人提供,而是早前一个商人寻得了合宜的时机在这寺庙后院镶接了一排屋舍,用来给租给这些愿意留在山中精心祷告的贵人连日住宿。
这房间一排五间,一间里面却只有两张床,是以郑氏同梅幼盈一间,剩下的便是梅幼舒与梅幼岚一间。
然而梅幼岚却着实不喜欢与梅幼舒在一起,熬到了深夜,还坐在郑氏床边撒娇要同她一起睡觉。
“你这孩子总说我偏心,你姐姐是个快要嫁人的,我这才舍不得她想要和她多处一些,你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嫁出去呢。”郑氏宠溺说道。
梅幼岚笑说:“姐姐自然是寻到了一个好的如意郎君,那严表哥文质彬彬,前途又是极好的,想来姐姐嫁过去也不会比现在要差。”
梅幼盈闻言只转过身去羞红了脸,唇角却是忍不住上扬,只是郑氏听了这话脸色却冷了几分。
“这样的话快不要说了。”郑氏说道,“就在前些日子你们姨妈还同我提了提,她虽不曾明说,但我琢磨着,那严子然怕是看中了那个庶女,想要将她纳回去做姨娘。”
梅幼盈立马转过身来,脸上的神情有些错愕。
“母亲怕是误会了吧?”
“误会?”郑氏冷冷一笑,“你可别小看了你这个小妹妹,我若不是顾着面子,为了你们的名声考虑,早就下手收拾了这个坏胚子,只是偏偏二房的杜氏与我是面和心不和,家中不好的事情多半是她传出去的,我若无故欺了那丫头,只怕她又有的说了,我自己是没什么了,只怕连累你们两个。”
“不过是个庶女,她娘活着的时候发卖了都是使得的,娘顾忌那么多做什么。”这可把梅幼岚给气坏了。
郑氏叹息道:“何尝不是呢,可如今京中人人都传我的好,人人都也觉得你们是我教养出来,也是极好的,我只怕我的半点不好被他们发现了都会被无限放大,于是日后你们上人家家里过日子的时候有半点不好,他们必然要拿我的事情对你们说出难听的话来。”
譬如有其母必有其女,诸如此类的话都是会令自己两个女儿会抬不起头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