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豆嗤笑一声,“是段大人在旁,那位夫子给段大人面子,不好意思考你太难的。”
私下里,她仍旧称呼段修瀚为段大人。
黄豆急得眼睛通红,“才不是这样,夫子说我《论语》背得可好了。”
眼看他们两个又要吵起来,段新钰忙止住他们,好笑道:“几月没见,你们怎么还是一见面就拌嘴。”
“是二姐处处看我不顺眼。”黄豆嘟囔一声。
青豆瞪他一眼。
黄豆委屈地别开眼,过了会,他倏忽叫道:“对了,大姐,我有名字了,还取了字。”
“名字?”段新钰愣住,“什么名字?”
“就是大名啊,我大名叫蔡学钰,字行勉。”
这时候,青豆亦开口,“姐,我如今也有了大名,唤作清钰。”
段新钰呆住了,好半晌,她眼角湿润,喃喃问道:“谁取得?”
“爹娘取得,”青豆握住她的手,笑,“姐,不管你姓什么,咱们三个永远是亲姐妹,亲姐弟。”
段新钰吸口气,抿去湿润,笑叹:“对,咱们永远是亲人。”
她抱住了青豆和黄豆。
“日后,便唤你们大名,学钰和清钰。”
有亲人如此,她是何其幸运!
走时,她让他们带回去些糕点布料,虽没办法直接给银子,但她可以给家人一些用不完的布料和糕点首饰。
这样平淡又温馨的日子,转眼间,冬季第一场雪来了。
白鹭推开窗子,看见外面白茫茫一片,即便性子偏寡淡这时亦不可避免小孩子脾气,开心欢呼出来,“小娘子,外面下雪了。”
段新钰慢慢走过来,倚着窗台往外看,白雪皑皑,清澈碧透,枝头一堆白球摇摇欲坠,她眼睛不由一亮,片刻,雀跃欢喜之情缓缓在眼里晕开。
下雪了啊!
丹心走过来,给她披上大髦,叮嘱道:“小娘子,今儿个天儿冷,您别站在窗口了,回去吧。”
段新钰依依不舍。
这个时候,帘子被掀开,段夫人走了进来,手间揣着只手炉,手炉外面正套着她做的那件手炉套。
看见她站在窗边,正扶着窗台跃跃欲眺,她额角一跳,忙吩咐身边的采莲,“快去,将姑娘扶过来。”又训斥段新钰,“当心生病了,又不是小孩子,下个雪你也这么开心。”
段新钰不好意思笑笑,不用采莲扶便走了过来,坐到母亲身边,倚着她,问:“母亲怎么来了?今儿个下了雪,小心路上滑。”
段夫人拍拍她的手,说:“你父亲昨日叫人送了一箱子东西回来,里面有些东西给你的,我给你带了过来。”
段大人政务繁忙,前几日又出去了,得过几日才能回来。
闻言,段新钰眼前一亮,“可是有《金月堂》第二十回 ?”
段夫人摇摇头,无奈,得,那个不靠谱的可算将自家闺女也带入了话本这个无底洞里。
她点头,“自然是有的。”
段新钰当即眯起眼笑起来。
看见她乖巧可爱的笑容,段夫人心里便一软,想到她月份大了,快要临盆,心里又一紧,女子生孩子向来是……
呸呸呸,她在心里连吐三次,顿了顿,对段新钰说:“这几日你注意着些,不过也无需担心,娘已将稳婆和产房预备好,咱们这个年啊,一定会平平安安,红红火火的。”
段新钰嘴角的笑僵住了,如今她肚子已经八个月大,听娘和母亲的意思,是准备这几日看看,如果孩子出不来,就准备上药性弱的催产药,她身子弱,不能让孩子呆到满月再出世。
因着这个,这几日,段新钰心里总是慌乱不安,一时担心没有满月,孩子会不会有什么问题,一时又担心生产不顺,总之,接连几日,她都没有睡好。
看来今日,母亲是特意来安慰她的。
段新钰压住心里的不安,笑笑:“我知道,谢谢母亲。”
“傻孩子。”段夫人握住了她的手。
又过了几日,孩子还没有任何想出来的兆头,就在段夫人和蔡娘子心急若焚,都开始准备催产药时,这夜,段新钰终于发动了。
发动时,段新钰还在睡觉,睡梦中,觉得肚子有点难受,但她昨夜翻腾好久才睡着,现下正是犯困的时候,因此只挪了挪身子,便继续睡了。
谁想,那疼痛越来越重,越来越重,最后,她硬生生被疼醒了。
然后才发现自己好像快生了。
她慌忙发出声音。
进入第八个月,屋子里便时时守着两个人,生怕她一时发动没人注意到。
屋子里的两个人顿时醒了。
随后,芷涵院亮起了灯,等段夫人急匆匆赶来时,稳婆已经在里面指挥地丫头团团转。
她紧紧攥住刘嬷嬷的手,脸色一片惨白,身子摇摇晃晃,几欲支撑不住。
刘嬷嬷扶住她,不住安慰,“夫人,小娘子不会有事的,您别担心,一定不会有事的。”
段夫人镇定下来,忙吩咐身边的丫鬟去帮忙,又问热水,干将人参片等可都备好,丫鬟来报,都准备好了,张稳婆早先已经吩咐下来。
段夫人这才松了口气,她备下的这两个稳婆皆是衮洲城最好的稳婆,钰儿一定会没事的。
段新钰是半夜丑时开始发作,直至凌晨卯时,恰是朝阳升起的时刻,孩子方平安诞下来。
是名男婴。
婴儿刚生下来不久,段修瀚恰好赶了回来,听下人说孩子生下来了,他官服都来不及脱,就狂喜地奔了过来。
屋子里,段夫人抱着小婴儿,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像你,尤其那鼻子,简直跟老爷一模一样。”
段新钰靠在床头,望着孩子,目光温柔又怅惘。
过了会,段夫人问她:“心里可有小名了?看这小家伙虎头虎脑的,将来一定是个调皮小子。”
段新钰怔了会,眼睛慢慢飘向窗外的天空,“就叫随缘吧。”
“随圆?”段夫人念一声,虽觉这个名字有些奇怪,但当初说好让女儿给孩子起小名,遂也没多说,仔细一想,这个名字还挺可爱,当下立即“圆圆”,“圆圆”地叫了起来。
段新钰笑了笑,也没订正段夫人的错误认知。
第53章
三年后。
一艘巨轮的甲板上, 一个圆滚滚小娃娃踉跄着跑来跑去, “咯咯”的笑声清脆铃铛儿响, 身后呼啦啦拥着好几个人, 跟着他跑来跑去。
“哎呦喂, 我的小祖宗,你慢点。”
“小少爷,你跑慢点, 当心摔了。”
…………
小娃娃头戴虎头帽,脚蹬虎儿鞋, 身上亦是一身虎头虎脑小衣装, 身前珮着件金色璎珞圈, 上面硕大颗红宝石在灿阳下闪闪发光。
他显然很享受被人追着的感觉, 圆溜溜的大眼睛欢快地弯起,红通通的小脸蛋饱满有光泽,咧着嘴, 露出一口小白牙,小腿“蹬蹬蹬”跑过,留下一串清脆的笑声。
过了好一会, 小娃娃玩累了,牵着翡翠的手走入船舱。
“外祖母。”
瞧见坐在上首的贵妇人, 小娃娃一把撒开翡翠的手,颠颠跑了过去。
贵妇人一把接住他, 将他抱到怀里, “哎呦喂”地叫出来, “外祖母的小心肝儿呦。”给他擦擦额角的汗,贵妇人亲昵地蹭着他的小脸蛋,问,“跑了这么久,肚子是不是饿了?”
小娃娃抚着小肚子,仔细感受了番,然后十分严肃地点点头,说:“肚子说,它饿了。”
“哈哈。”贵妇人顿时被小娃娃这搞怪的人小鬼大模样给逗笑了,旁边的丫鬟婆子亦发出和善的哄笑声。
刘嬷嬷看着贵妇人敞怀大笑,眼角隐隐可见笑纹的模样,眼里满是欣慰,再转向坐在贵妇人怀里,斜着小脑袋左看看右望望,一脸茫然,似乎不知他们在笑什么的小娃娃,眼里的温柔慈爱更浓。
这一行人便是进京述职的段府众人,坐在上头,众人拥护的自然是段夫人,她膝上的是段新钰的儿子——
段楷瑞,瑞哥儿。
段大人提前收到风声,此次述职,皇上怕是有意将他留在京城,遂这次干脆阖府一块出发了。
快到晌午用膳时候,段修瀚从书房来到正厅,一见到外祖父,瑞哥儿立即跳下外祖母的膝盖,“蹬蹬”跑过来,抱住外祖父的大腿。
“外祖父!”
“哈哈,圆圆一上午在干什么?”段修瀚一把将他抱起来,眼里闪烁着笑意问道。
瑞哥儿拍着自己的小胸脯,分外理直气壮道:“圆圆在锻炼身体。”
“哈哈哈。”正厅内笑声再次滚滚冒出来。
段新钰走进来便瞧见这样阖家欢乐,祖孙一堂的场景,她笑笑,走过来,“想必又是圆圆闹了什么令人哭笑不得的笑话。”
闻言,瑞哥儿本想伸出去让娘亲抱的手立即缩了回去,还分外有志气地扭过头“哼”一声,“娘亲大坏蛋,才不让娘亲抱抱。”
段新钰好笑,促狭地看过去,说:“行呀,晚上别找娘亲睡觉觉。”
这小子一到白天遍地撒欢,一会儿去外面游荡一圈,一会儿来外祖母外祖父这里讨个乖巧,寻个甜点,偏偏到了晚上,一定要跟她一块睡,数次想给他单独分房睡,皆被他的嚎啕大哭给征服了。
瑞哥儿憋着嘴,委屈巴巴看着她,片刻,竟语不惊人死不休冒出句,“我那是为了陪娘亲,给娘亲壮胆。”
“咳咳”段新钰差点被口水呛到,这小子,不知随了谁一身厚脸皮,她促狭地看过去,还待要继续调戏,但看他一脸“你再说我就哭给你看”的表情,她顿了顿,只得好声好气道:“好好好,娘亲怕黑,娘亲需要你壮胆。”
如此,瑞哥儿才勉为其难给她一个好脸色,而后张着手要她抱。
段新钰接过来,坐到父母亲旁边。
段修瀚与段夫人正在商量返京后的问题。
“回京后记得带钰儿去各家拜访,尤其是诚懿侯府,这些年,诚懿侯府帮助我们颇多,别忘了带钰儿去给老太太磕个头。”其他还有些外在的因素,他就不必提了。
段夫人颔首,“这我自然晓得。”顿了顿,她语调悠悠扬扬,“听说,诚懿侯府那位外孙前两年回来了。”
段修瀚闻言眼帘半搭,敲敲手指,神情思量,却是没应声。
段夫人感慨地叹口气,“诚懿侯府想必十分畅快,这么些年被崔府压在底下,终于可以扬眉吐气了。”
段修瀚却微微一笑,道:“不见得。”
段夫人愕然,转头看他,“难不成还有其他变动?”
段修瀚摇摇头,却没多说,转而将瑞哥儿抱到怀里,拿出几个金豆豆金花生逗他玩。
段新钰在一旁边吃糕点边听他们聊天,这几年,母亲已将跟段府有姻亲关系或者不对付的世家和其他需要注意的世家通通给她讲了一遍,每次他们聊天时,段新钰也会默默听着,记下。
先前衮洲城并无多少世家,但眼下要去的京城,却是世家扎堆,段府的姻亲与不睦世家亦是扎堆,她不能再像在衮洲城中一样悠闲自在了。
眼下他们谈论的诚懿侯府,与段府关系匪浅,诚懿侯府老太太与段府老太太原本是堂姐妹,还是关系极近的堂姐妹,这些年两家一直没断了来往,且来往十分密切。
在海上航行了七/八天,这日,他们终于到了京城。
段府老宅原本就在京城,这些年,京城老宅一直由段府的忠仆守着,听说老爷夫人欲携带小姐和小少爷回京,老宅的留守忠仆立即欢喜地像过年,将老宅里里外外打扫一番,又将一些常年无人住而破旧倒塌的小院修葺下,这几日终于顺利完工,只等主子们过来入住。
这不,这几日,他们一直守在港口,天天望眼欲穿,就盼着下一刻就能看见刻有段府标志的大船。
与段府下人一同来接应的还有诚懿侯府的章三爷。
段修瀚走在最前面,见到接应的人中立在最前面的那人,他神情激动,不觉上前几步,“孟怀。”
被称为“孟怀”的男子年过三旬,修三髻美髻,长眉秀目,高约八尺,看见段修瀚,亦激动异常,快步迎上来,高呼一声:“宜修。”
宜修是段修瀚的字。
“哈哈。”两人抱住,不住拍打对方的背,颇有常年未见,一朝欣喜。
段夫人领着段新钰走过去,隔了半丈远,遥遥行了个礼,那边,章孟怀亦是拱手回礼。
段夫人对身边段新钰说:“钰儿,还不快见过你三叔。”
段新钰戴着帷帽,朝他行了个礼,“见过三叔。”
章 孟怀望见段新钰,眼里浮起好奇之色,当初她认祖归宗之时章府同样收到了消息,那时候府里还议论过一段时日,但两家离得远,他们也就不曾见过她的样子,如今,终于见到了本人。
“表侄女好。”他笑笑。
“走,咱们回府。”段修瀚揽住章孟怀的胳膊,章孟怀收回好奇,两人说说笑笑朝马车走去。
段新钰跟着段夫人上到另一辆马车,段夫人给她介绍说:“那是诚懿侯府章家三老爷,亦是你姨姥姥的嫡次子,因与你父亲年龄相差无几,两人自小一起长大,关系极好。”
段新钰点点头,表示知晓。
京城段府大门早已大开,只为等他们归来。
段叔与沛叔已经先行过来,此时站在大门口迎接他们。
段夫人与段新钰先回到各自院子梳洗,稍后还要去前厅见见那位章三叔。
京城段府给段新钰准备的院子亦叫芷涵院,大概也是特意为她准备出来的,她回到院子后,先去看望瑞哥儿,瑞哥儿听说今天早上就能到京城,昨晚一直兴奋地睡不着,直到凌晨才睡过去,现下还睡着,刚刚先由翡翠和珍珠抱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