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厂现在的家属楼只盖起了三栋,方老师家就在其中一栋的一楼。赵丽芳站在门口等,却被方老师拉了进去。
进去一看,里面是三室一厅的格局,铺着木地板,家具一看就是根据房子大小定制的。和她平时的推测差不多,方老师家庭条件很好。
“赵老师,好看吗?”方老师从房间里跳出来,身上斜披着一块浅粉紫色的布料,这个颜色非常梦幻,做衣服确实不太好配色。不过如果是做裙子的话,配上白色打底上衣,会显得很清新朦胧,而且绝度不会撞衫。
赵丽芳毫不吝惜赞美:“颜色很美,料子也很好。做裙子一定很好看。”价格想必也不会便宜。
方老师很高兴,拿了挎包,用干净的布把这块布料包好放了进去:“走!”
“李主任去的那家裁缝铺我知道,是咱们电厂最有名的,里面那位老师傅听说以前在大上海干过,手艺确实很不错。”方老师兴致勃勃地拉着赵丽芳,在家属院大门外面找到了这家挂着“上海老手艺”牌子的裁缝店。
裁缝店里有一个五六十岁的老人,还有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老人戴着眼镜,在窗前量着布,年轻人则低着头,正在收拾一地的布料碎片。这些东西看起来不起眼,攒起来做个书包、缝个垫子,都是很有用的。
方老师显然也认识他们,一进门就熟门熟路地提出了自己的要求,把料子拿给老裁缝看。
老裁缝头发已经一片雪白,但是个子高瘦,腰杆挺直,五官还能看出年轻时候的俊美,一开口就是带着南方口音的普通话:“料子不错,就是小方同志你好像又胖了。”
方老师哀嚎起来,举着胳膊让老裁缝给她量尺寸。
赵丽芳笑着打量店里。裁缝店面积不大,窗前光线最好的地方是大大的操作台,上面堆着几块颜色不同的布料,放着各种工具。操作台旁边就是缝纫机。
最里面墙上的架子摆着一块块布料,年轻的男子刚刚打扫完地面,正在把这些布料抱起来,清扫着架子上的灰尘。
赵丽芳听着方老师和老裁缝商量着裙子的事情,就无聊地四处打量,无意看见桌角的布料里露出了一片彩色的图案。她随手一拽,居然拉出了一本彩色封面的书。
书的封面上画着一个非常时髦的女郎,手中拿着样子古典的电话按在耳边,头上的发型是放在后世也不过时的短卷发,身上穿着大地色系的改良列宁服呢子大衣。面庞丰腴,樱桃小口,正是最符合此时审美的相貌。
“真漂亮啊。”赵丽芳翻开书页,发现出版日期竟然是刚刚建国没多久的时候。她真的很惊讶,没想到那个时候就有这么精美时髦的打扮了。
她兴致大增,翻开书页仔细看,里面有不少彩色图画,画的都是男女老少各种年龄的服装样式,每种样式都有编号,然后每个编号都有对应的裁剪图和裁剪手法。而这些样式,真的一点都不过时!
赵丽芳自己也经常做衣服,看来看去竟然看得有点沉迷,直到方老师叫她,赵丽芳才回过神来。
她意犹未尽,不得不放下这本书,跟着方老师离开了裁缝店。
“你啊,连人家裁缝店的书都能看得这么入迷,没发现人家小徒弟都看了你好几次了吗?”方老师取笑赵丽芳。
赵丽芳有点不好意思:“是吗?那是不是不让别人看啊?他怎么不叫我一声,提醒一下?”
“他是个哑巴,不会说话。”
“话说回来,老裁缝年轻时候应该挺帅的吧。”赵丽芳被方老师的话噎了一下,突然想起老裁缝那张脸,八卦大王方老师应该知道他的一些情况吧?
果然,方老师不负所望:“是啊,据说老丁师傅年轻时候在上海,可是很多贵妇的座上客,那时候请他做衣服的贵妇们排着队。”
“不过后来,他也是因为这张脸得罪了人,不敢在上海呆下去,只能跑到乡下躲灾。这么大年纪了,也一直没成家。还好当初从上海跑出来的路上,他捡了一个婴儿,一直养到了这么大,现在也能跟他做个伴,以后也好照顾他给他养老。”
赵丽芳也跟着感慨了两句,两个人就赶回学校,下午继续上课。
铰链式公交车在山路上丁零当啷地行驶着,坐久了赵丽芳也已经习惯了这种颠簸和声响。窗户半开着,车窗外的风吹在脸上,把一天的辛苦也吹走了不少。
突然一声爆响,公交车猛地向着一边歪去,司机大声叫骂起来:“谁他妈这么缺德,在路上扔这么多钉子!”等他好不容易控制着爆胎的公交车停下来,车头距离一侧的斜坡已经只剩下不到一米。
司机吓了一身冷汗,满车的乘客也都吓坏了,纷纷从前后门下车,躲向安全的位置。
赵丽芳也被吓了一大跳,跟在其他乘客身后小心翼翼地下车,向着路对面走过去。
就在这个时侯,赵丽芳突然觉得脚下一沉,一股巨大的力量拖着她向下坠去。
她大声叫了起来,根本没有弄明白发生了什么,整个人就从路边的山坡滚了下去。
“有人掉下去了!”
“快救人!”
赵丽芳本能地挥舞着手脚,想要抓住什么东西来固定自己,但是却一再失败,反而把两只手臂都划得火辣辣的痛。
一路上不知道都撞到了什么,反正是痛得她眼泪直淌,不停地发出痛苦的声音。
直到最后,她终于停了下来时,觉得自己已经变成了一个快要破碎的布娃娃。
赵丽芳侧躺在潮湿的地面上,尝试着动动四肢,发现自己一条手臂已经骨折,好在两条腿都还没有出事。她用完好的右臂支撑着地面,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就在这时,她听见了脚步声。
夜风吹过来,赵丽芳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她控制着不由自主颤抖的身体,尽量不发出动静,躲在了树后的阴影里。
咔嚓,咔嚓,踩在落叶积累层上的声音节奏如此明显,一听就知道不是动物,而是人类的脚步声!
赵丽芳一只手在自己的衣服上小心地摸索着。
这个时侯出现在这里的人类,恐怕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第44章
傍晚的微光被嶙峋的山石和参差的树木遮挡, 周围笼罩在一片令人心悸的黑暗中。
赵丽芳把身子尽量缩小,藏在树后的阴影里, 希望那个不知道身份的人只是偶然路过,哪怕她心里清楚, 这个可能性微乎其微。
脚步声越来越近, 有光在地上摇动。
赵丽芳屏住了呼吸,一动不动, 假装自己是透明的不存在的。
光芒摇动,黑影在赵丽芳藏身的树前停下了脚步:“出来吧。”
“我看见你了。”
“赵老师。”
这是一个陌生的年青男人声音, 赵丽芳完全不记得自己听过这个声音,但是对方对她的身份却清清楚楚。所以,这不是意外, 而是一次有意针对她的阴谋?会是谁?潘盈?管嘉林?或者其他她不知道的什么人?
即使如此,赵丽芳也仍旧安静如鸡,藏在原处一动不动, 绝对不会被人两句话就诈得跳出来逃跑。
面前的灌木丛被人粗暴地踩下, 一双穿着雨靴的脚出现在她的眼前。赵丽芳慢慢抬头,看见了一个身形壮实、居高俯视自己的男人身影。他手里拎着一盏马灯, 身上穿着深色雨衣,脸孔藏在雨衣的帽子里, 根本看不清楚。
赵丽芳啊的一声尖叫起来,猛的向后一跳,连滚带爬地后退,右手在空中飞快地挥动着, 歇斯底里地喊着:“别过来,别过来!救命,救命呀!”
赵丽芳的反应似乎取悦了对方,这个提着马灯、面孔隐藏在阴影中的男人轻轻笑了起来,笑声中充满了猫捉老鼠的得意:“赵老师,你再喊也没有用。”
“这里距离上面的公路远着呢,他们根本听不见。”
他举起马灯,把这个全身颤抖、衣衫凌乱的女人看得更加清晰了。她的发辫在刚才的坠落中散开了,带着弧度的长发在肩头披散开来,发丝缕缕贴在她雪白精致的面颊上,看起来脆弱而又狼狈。
蓝色碎花衬衫已经撕破了好几处,微微带着点喇叭口的裤子也开了线,在昏黄的灯光下,也能看见那些裂开的衣服下闪烁的白皙。
她脚上的鞋子也掉了一只,那只裸-露在外的小脚沾了不少泥渍和腐叶,可是却也越发显得纤弱白嫩。
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感到一种火热的气息从小腹部位涌上来。这样漂亮而精致的女人,他只在义父口中听说过,那些旧上海大都市中的贵妇千金们想必也不过如此了吧。
赵丽芳蜷缩着身体,小步向后退,脸上露出恐惧哀求的神色:“你想要什么?要钱?要票?只要你提,我都可以给你,只要你别伤害我……”
“只要你乖乖听话,我怎么会舍得伤害你呢?”男人语气中的轻浮越来越浓,向前逼近的步伐也开始加快。他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看到这个美人在自己身下哀求辗转的姿态了。
先好好玩玩,然后再杀了她。义父知道了,也不会怪自己,毕竟这是GD精英殷秀成的妻子,用这种手段对付他们,没有任何不对。
“你别过来!”赵丽芳似乎察觉到了他语气中的不对,尖叫着躲避,“你知道我爱人是谁吗?你要是敢伤害我,他不会放过你的!”
男人放声大笑起来:“哈哈哈哈,要不是因为你是殷秀成的爱人,你还不会有今天的遭遇呢。”
他的耐心已经到了极致,几步走到了已经无路可退的赵丽芳面前,伸手掀开了自己的帽兜,露出了自己的脸。
赵丽芳睁大了眼睛,满脸都是不可置信:“是你?”
“你不是哑巴?”
“我跟你素不相识,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眼前的男人正是上海老手艺裁缝店的年轻人,方老师说他是哑巴,可是他的口齿不知道有多清晰!赵丽芳的震惊不是假装的,她真的没有想到会是这样。她和这个男人今天第一次见面,连话都没有说过,更不要说得罪他了,他怎么就会对自己下杀手?
在生死一线的关头,赵丽芳的脑子转动得飞快。今天公交车的爆胎不是偶然,就是为了让她从车上下来,哑巴就藏在山坡下,趁机用某种手段把自己拽了下来,扔到了山坡下,然后还要追踪过来,务必亲手杀了她才放心。
这样的手段,只有专业人士才能做到吧?
而且,他已经在自己面前摘下了帽子,把整张脸都露了出来,显然是不会放过她了。
心里飞速思索着,赵丽芳脸上还是一片震惊和恐惧,整个人都呆愣在原地,好像都傻掉了。
哑巴呵呵地笑了起来:“怪只怪你看了不该看的东西,怪只怪你是殷秀成的爱人。”
赵丽芳脑子里灵光一闪:“那本服装样式的书!”
裁缝店里有本服装样式的书,实在是太正常了。就算是从角落里被人拿出来翻看,应该也没什么好怕的。可是偏偏她是殷秀成的爱人,这两个特务——对,除了特务没有别的可能——就产生了怀疑,害怕她从中发现什么,泄露给殷秀成,所以决定把她除掉。
“你很聪明,也很漂亮,死了真的很可惜。”哑巴伸出手,用力地抬起了赵丽芳的下巴,眼睛里却满是兴奋。
“你,你们是特务,你们想在电厂干什么?”赵丽芳颤抖着问。
哑巴原本端正的脸现在丑陋得令人恶心:“美人,现在我只想——干你。”
赵丽芳用力抓住了他的手腕,哑巴根本没有把她的动作放在眼里。他就算是一只手,也足以对付这样一个文弱纤细的女人了……
然而手腕一闪而逝的轻微刺痛感,让他顿时感到了不妙。他立刻把手伸向腰间,但是却发现自己全身沉重,下一个瞬间,他就已经轰然倒地。
赵丽芳紧绷的心脏猛地放松,整个人顿时失去了力气,扑通一声跪坐在哑巴的身边,大口喘着粗气,脑子里一片空白,好半天才缓过神来。
她真的害怕自己刚才露出破绽,被哑巴提前发现,也害怕在刚才滚落的过程中,麻醉针出了问题,扎了也没有效果。
幸好,殷秀成还算靠谱。幸好,殷秀成提前给了她麻醉针。否则对付这种专业特务,她的石灰撒眼手段,还不知道能不能成功。
她记得殷秀成说了,一头老虎被刺中,都会昏迷十二个小时,普通男人二十四小时才会醒来。那么,如果老裁缝没有一起来的话,她的危机就暂时解除了。
虽然是这么猜测,赵丽芳却还是不敢放松,她咬着牙,用完好的右手拖着哑巴的腿,用尽全力把他拖到一个茂密的树丛里,捡了些树枝把他的身子盖住,又用马灯照着,把明显的脚印拨乱抹平。
她所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些了。
危机过去,赵丽芳的左臂越来越痛,全身到处都是火辣辣的,丢了鞋子的左脚更是钻心的疼。但是她不敢在这里呆下去,万一要是有什么野兽虫蛇怎么办?
赵丽芳休息了一会儿,感觉到自己有了点力气,就拄着一根树枝提着马灯往坡上爬。
山坡上到处都是碎石树枝,赵丽芳的脚不知道被扎了多少次。她爬一会儿,歇一会儿,稍微有点风吹草动,就立刻躲起来观察周围,生怕哑巴还有同党。幸好每次都是虚惊一场。
好几次赵丽芳都想要放弃,想要靠在树上睡一会儿再走。但是理智告诉她,万一要是睡着了,伤口发炎引起发烧,在这样的环境里,要是没有人及时救援,她说不定就会死掉了。
赵丽芳咬紧牙关,像蜗牛一样慢慢挪动。她告诉自己,我赵丽芳穿越到这里,可不是为了就这样悲惨死掉的!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也不知道方向对不对,赵丽芳觉得越来越冷。咯咯咯咯的声音响起,她才发现是自己的牙齿在不停碰撞,身体也无法控制地抖动着。
完了,她还是发烧了。
眼前的一切开始模糊。
赵丽芳隐隐约约看见无数灯光在眼前晃动,很多人在喊着她的名字:“赵丽芳,赵老师!”
在那些光线交错中,有人向着她奔跑过来,一把把她抱在了怀里:“丽芳!”这声音好熟悉,是爸爸吗?
温暖有力的怀抱,抚平了她的寒冷和恐惧,赶走了她的孤独和无助。赵丽芳用力地抱着他,眼泪不停地往外流:“爸爸,我好想你,我想回家……我好痛……好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