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衣我另外有准备,钱嫂子放心。”
月华裙是两年前答应下来的,谢黎猜测絮儿早忘了这件事,瞒着她来,正好作为一个惊喜。可是,嫁衣她一定不会忘了,既如此,嫁衣反倒简单些,可以直接带她去镇上购买布料。
近些日子,春田镇上总是下雨,好不容易等到一个晴朗的日子,谢黎便带着絮儿去镇上采买红布,用来缝制嫁衣。
还是那一家成衣坊,谢黎心情好,进了里面后,叫伙计摆出店里最好的红布让絮儿挑拣。
絮儿这次也不小气了,毕竟是她一辈子一次的事情,落落大方地上前查看,又不时地询问伙计,斟酌再三,才定下半匹红缎布。
“客人,给您包好了,您拿好,一共四两银子。”
絮儿肉疼了一下,表情皱成一团,紧紧地抱着手里的红布,十分为难地看着谢黎。
谢黎摸了摸她脑袋,宠溺一笑:“后面去,少爷付钱。”
絮儿顿时露出高兴神色,看着谢黎去柜台上结账。
等谢黎走了,留下她一个人站在店铺中央,絮儿皱了皱眉,觉得似乎哪里不对劲,总有如芒刺背的感觉。
抬头看二楼,对上一个有几分熟悉的面孔。
对方被絮儿发现,仓皇地躲开,不见了身影。絮儿这时候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心里突了一下,立刻想起这个人是谁。
——当年喜欢少爷却另嫁他人的赵家小娘子。
于是,等到谢黎回来,絮儿紧紧抱着谢黎的手臂,充满了占有欲和正房夫人的气场。
谢黎绰手不及:“怎么了?”
絮儿只摇头,不肯说,生怕谢黎想起当年的赵小娘子。
好在谢黎也不逼问,勾了勾唇角,用一种无奈的目光低头看着她,带着她从门口出去。
等他们走后,二楼又探出一个身影,看着谢黎和絮儿的背影,眼里写满了惆怅。
第一次见到谢黎,她就知道,这是一个会有大出息的少年,家里人和她看法一样,放纵她去纠缠谢黎。后来谢家没了,家里人的看法变了,逼着她嫁进白家。
物是人非,谢黎成了院考案首的消息传遍了春田镇,她不禁想,如果当年,她可以再坚持一番,该多好啊。
……
月华裙制成的那一日,正是一月底。
谢黎接过钱嫂子送来的包袱,拆开打量,如释重负,露出了欣喜的表情。
“絮儿一定会喜欢的。”
钱嫂子闻言欣慰地笑了:“只要是少爷为她努力寻来的,她都会喜欢。”
谢黎一笑,不置可否,只叮嘱钱嫂子千万不要走漏了风声,好好准备絮儿的及笄礼。
“少爷放心,絮儿这丫头可是我的干女儿,我还能亏待她不成?”
钱嫂子说完摆手,乐得合不拢嘴地出去了。
谢黎收好月华裙,起身去絮儿的屋子看她。
成亲用的嫁衣,絮儿固执地要自己来绣,可怜她出身贫寒,从未接触过女红,这些日子不知道多勤奋才整理出雏形,又要赶在三月底成亲前彻底完工,白日经常窝在屋子里绣,都好几天没有出过屋子了。
谢黎去找她的时候,她正坐在靠窗的杌子上,侧着头,神情认真地一针一针绣着凤凰尾翎。
谢黎忽然想起,以前絮儿就是这样一点点地把原主供上了状元之位。
绣一件嫁衣不过短短几个月,就已经这样辛苦,她当年绣了好几年,日夜不断,赚钱养家,却发现自己被原主抛弃的心情该是如何的呢?
“唉。”
轻轻的一声叹息,絮儿停下手里的动作,抬头一看,冲着谢黎露出了浅笑:“少爷,你来了,快看,这只凤凰就快完工了。”
谢黎点点头:“絮儿在刺绣这一行有天赋。”
絮儿绽开羞涩笑容:“少爷就会哄我。”
谢黎在她对面坐下,背靠窗棂,托着脑袋,侧头道:“少爷可不是哄你。不过刺绣伤眼睛,只此一次,以后再不准你绣大件的东西。”
絮儿状似思考:“这可不行,少爷以后的衣裳,难道还要假手他人?”
谢黎辩不过她:“我错了,我的衣裳自然是絮儿动手,以后再也不让其他人碰。”
絮儿顿时一笑,满足的眯起了眼睛。
……
同一时刻。
京城,皇宫。
周无良晃晃荡荡地溜进宫里见姐姐周贵妃,正好看见太子殿下从另一侧的长廊里过来,身后太监宫女连成一片,手里小心翼翼捧着什么东西。
周无良挑了挑眉,在路中间停下,行了一个假模假式的礼:“臣周无良参加太子殿下。”
“让开。”
周无良自己站起来,故作疑惑道:“太子急匆匆的,这是要出宫?”
太子冷冷地瞥了周无良一眼,勾唇讥笑:“这就不劳烦周二公子操心了。”
得了个没趣,周无良叹气,挠了挠脸侧,让开道路送太子离开。
边上领路的宫女低声道:“太子应该是要去宁安公主的宫里送东西。”
周无良眼神一变:“哦?什么东西这么贵重,需要劳烦太子亲自去送?”
宫女道:“据悉是一件十色月华裙,乃宁安公主出生那年,皇后娘娘命令江南织造准备的,刚刚进献上来,织造坊的人还没走,就迫不及待送给宁安公主去了。”
周无良忍不住撇嘴,愤愤不平道:“为了宁安那个丑八怪,皇后还真是费心了。”
堂堂一国太子都成了跑腿的,可见宁安公主受宠的程度,偏偏太子也是个傻哥哥,对宁安公主唯命是从,妹控到令人发指。
想起小时候,他和太子也勉强算是玩伴,就因为他捉弄了宁安,太子和他断交,十年没好好地说过一次话吗,周无良就一肚子火气不知道从何而来。
如今朝堂上人人都以为太子和他势同水火,势不两立,谁又知道,当年的他和太子也是幼时玩伴,关系亲密到甚至同出同进呢?
这一切,都拜宁安那个丑八怪所赐。
周无良哼了一声,示意宫女继续带路。
从周贵妃宫里出来,周无良不甘心,守在刚刚撞上太子的长廊里,等太子回来,守株待兔。
这一等,就是一个时辰。
周无良愈发生气,暗骂好友不争气,将宁安公主宠上天,反倒被她指挥得团团转,想也知道,这个时间还没回来,一定是又出了什么事情。
闲来无事,周无良索性溜达着朝宁安公主宫殿方向去了。
“宁安,不是我不愿意,可是你出宫一事需得父皇和母后同意……”
“好了好了,你别说了!我就知道你做不到,刚刚就不想告诉你,是你一而再再而三地追问。不知道你问了做什么,你也做不到!”
还没到宁安公主的宫殿,就看见了这一对天底下最尊贵的兄妹在游廊拐角争吵。
或者说,单方面的争吵。
太子一脸烦闷,看着宁安公主肆无忌惮地发泄心里的火气,看了看身后的伴读,咬咬牙似乎想说什么,被伴读扯着衣袖劝阻,又无奈地闭上眼继续安慰。
“宁安,你年级还小,甚至还没及笄……”
“再有几天我就要行及笄礼了,你觉得这还是一个借口吗?你们用这个借口控制了我三年,我现在只想及笄之后出一趟宫而已!”
宁安公主长得很普通,双眼无神,鼻梁微塌,嘴唇厚而扁,除了一身用凝露清泉养出来的雪白肌肤,甚至还有点丑,和皇上皇后以及太子都不像。
发火的时候,更是显得惊人的狰狞。
周无良不忍直视,嫌弃地撇了撇嘴,连忙盯着太子的脸洗眼睛。
这一看……
周无良神情一震,终于想起来在广阳府遇见的那个少女,为什么那样眼熟了。
太子长得好,聚合了皇上和皇后的优点长出来的面孔英俊而迷人。不过在太子幼时,脸部线条尚且圆润,毫无锋芒的时候,也曾因为这张脸惹出不少误会。比如周无良撞上太子在御花园玩雪,就以为遇见的是个小公主,对小公主一见钟情,眼巴巴地讨好“她”,希望将来娶她回家。
那个叫絮儿的姑娘,不正是和太子小时候长得一模一样吗?
这些年太子越来越有气势,脸部菱角分明,他竟一时忘了。
周无良瞄了一眼宁安公主,又在心里回想絮儿的样子,心里生出一个大胆的猜测。
第133章
周无良眼珠子滴溜溜转了半圈,转身就走。
回到周贵妃宫里,他挥退宫女,凑到周贵妃身边:“姐,十五年前皇上和皇后是不是下过江南,去过广阳府?”
周贵妃轻轻地瞟了他一眼:“是又如何?”
周无良瞪大眼:“等等,我只是问问……他们真的路过广阳府?!”
周贵妃纳了闷:“当年皇帝和皇后带着太子一起出游广阳府,在路上生下宁安公主的事情宫里人尽皆知,你怎么忘了?”
“而且,若不是觉得亏欠了宁安公主,那三位人物何等的尊贵,怎会眼巴巴地讨好宁安一个小丫头片子?”
周无良深呼吸,不可思议地消化着这段讯息,看着周贵妃半响,小声道:“姐,我怀疑宁安不是皇后娘娘的孩子。”
“什么?!”周贵妃皱眉看着他,提高声音,“良哥儿,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周无良一看就知道她不信,急了,将他去年回祖宅祭祀路上遇见的事情和盘托出。
“姐,你没见过那个丫头,你都不知道,那个丫头和太子小时候简直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太像了!”周无良拍着大腿,强调说,“你也知道宁安小时候长什么样子,塌鼻子小眼睛,长相连个普通的宫女都不如,和皇上皇后更没有一点相似。那时候我进宫玩,宫里的皇子公主们都在嘲笑宁安是外面捡来的,足以见宁安的外表和大家的差异多大,全然不像是皇室中人,所以我说的话并不是没有可能。”
皇室中人选天下美人入宫,一代又一代的筛选,生下的后代容貌愈发趋向于完美,所以说皇子公主就没有一个长的丑的,遍地俊男美女,只有一个宁安,在遍地美人的宫里,平庸得十分显眼。
这样一说,周贵妃也愣住了,思索半天,迟疑道:“你说的倒有几分道理,可是我没见过那个叫絮儿的姑娘,可不敢向皇上提……有没有其他的证据?”
周无良一愣,皱了皱眉:“这倒没有。”
忽然,他想起什么,脸色大变道:“对了,姐,宁安公主三年前是不是曾去过广阳府一趟?难道她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世?”
不然她三年前为何闹着要去广阳府,刚才又非要再出宫一趟?说不定就是为了斩草除根,伤害真正的皇室公主。
周无良想到这里,坐不住了,跳起来挥了挥手告别周贵妃,急匆匆又去找太子。
走到刚刚和太子分开的地方,周无良看见太子正坐在长廊的亭台里,抬手要打招呼。
太子没发现他,看着宁安公主冷漠离开的背影,闭上眼,揉了揉太阳穴,开口和身后的伴读道:“我们去见母后,既然宁安非要出宫,孤便陪她同去。”
周无良连忙举手道:“好,我也和你一起去!”
“你?”太子冷漠地瞥他一眼,嫌恶道,“你去干什么,别破坏了宁安的心情。”
这话什么意思!为了一个假货,这小子竟然完全不顾他们的童年情意,周无良有些生气,却强忍着不发作,搓了搓手,“嘿嘿”猥琐地笑了笑,招手示意太子过来:“太子,看在我们小时候的情分上,我有个大秘密要和你说。”
太子不屑:“你能有什么重要事情?孤还有事,先走了,周公子自便。”
“诶,你等等,我真的有重要的事情。”周无良急了,冲上去要拦住太子,被太子身边的侍卫拉开,眼睁睁看着太子的身影不见了,气得恼怒地狠踢侍卫一脚,“你个狗奴才,滚,耽误了本公子的事情,你付得责任吗?”
侍卫一声不吭地跪下由他打骂,周无良狠狠发了通火气,回头看太子,已经看不到他的身影,气得甩袖离开。
……
周无良几次三番求见太子,都被拒了。转眼到了三月三,宁安公主及笄,他才摸到机会,进入宫里,见到了太子。
彼时,太子正伴在皇上身侧,为宁安公主的及笄礼送上十色月华裙。
“上次哥哥去找你,你发了一通火气走掉,倒是忘了这件裙子还没送于你。”
宁安公主依偎在皇后身边,随意看过来一眼,可有可无地应了声,示意身边的宫女去接月华裙,然后又不在意地继续和皇后说起了悄悄话,脸色毫无变化。
太子一愣,露出了些许低落,勉强笑着,坐回了原位。
周无良看不下去,怒瞪着宁安公主,越看越觉得这个丫头不是什么正经公主,咬牙切齿要找出真相,为太子出一口恶气。
倒是皇后,爱怜地拂过了宁安公主额前的碎发,笑道:“我儿不是喜欢月华裙吗?怎么不太高兴的样子?”
宁安一愣,连忙露出笑容:“喜欢,只要是母后送的,儿臣都十分喜欢。”
皇后愣了愣,稀里糊涂地望向太子:“太子,不是让你自行送给宁安吗,怎么她会知道是本宫为她准备的?”
太子也一愣,盯着宁安半天,心里又浮现出这三年来经常出现的那种怪异感觉,摇了摇头,表示不明白。
宁安自三年前大病一场后,性格变了许多,对太子也不如以往亲近。太子求救于皇后,皇后出了许多主意,可惜都没有用。前些日子,织造坊送上的月华裙,皇后让太子送去讨好宁安,太子去了还没说一句话,就和宁安争执起来,压根没有时间和宁安说这件裙子是谁得到的,宁安怎么会知道是皇后给她的?
大概是宫女多嘴告知她。太子很快想到了一个理由,略过这件事,笑了笑道:“一定是宁安聪慧,自己猜出来的。”
皇后点了点头,也不在意,又低着头和宁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