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心家——石头与水
时间:2019-04-16 10:05:02

  褚亭把人打发走,与褚韶华道,“陈家公子开呢料厂,机器买回来了,现在纺不出能用的呢料,打算处理机器。已经是两年的旧机器,要价高不说,现在上海也没人能干得了。”
  褚韶华道,“先时不是说潘家要干这买卖么。”潘家还曾想请褚韶华过去干,给褚韶华一成分子,褚韶华当时觉着跟潘家比还是差的远,她这人,宁可鸡首,不为牛后,没答应。
  “这事说起来还挺有点儿故事,原是潘家大公子想干,陈公子娶的是潘公子的妹妹,俩人正经郎舅之亲。潘公子后来去干发电厂,腾不出手来,这事陈公子听说,觉着是条发财的路子,就去干了。”褚亭倒了两杯茶,递一杯给褚韶华,“这都两年了,都是只往里贴钱。约是陈家也吃不消,想把机器转手。”
  褚韶华笑,“这事儿可不好接,贵了谁愿意接啊,除非上赶着给陈公子送钱。再说,等接手把买卖做成了,怕又要有人说,陈公子都做不成,你做成了,明摆着压陈公子一头。”
  “这些挑拨离间的还是小事,要真好干,潘家就接了。潘家都不接,可见不少干。”
  “少拿这话哄我,你要没这意思,怎么偏找你来推销机器?”褚韶华不信这鬼话。
  褚亭嘿嘿一笑,凑近了褚韶华些,悄与褚韶华说,“不是我小瞧陈家公子,他们这些富贵出身的公子,哪里吃得了干实业的苦。咱们干这些年的呢料买卖,你想想,光上海一年进口多少呢料。欧洲、美洲、多少国的呢料子往上海来,这纺呢料不是什么不传之密的机密事。以前咱们是没本钱,这几年也赚了家当,你又在美国好几年,上海也有想干毛纺的,可就是一直弄不成,这定是卡在什么关窍上了。这事儿,要是找个懂行的来,一点就通。咱们出大价钱,大不了请几个懂行的洋鬼子过来指点一下。等咱们这里技工学会了,也就不用他们了。”
  褚韶华啧啧两声,“亏你刚刚一脸无欲无求的样儿。”
  “我跟你讲,干呢纺投入大,光我的钱还不够,我是想拉你一起干。这不现在还没把握,先商量商量。”
  褚韶华一向认可褚亭忽悠人的本事,做生意合伙,就得找褚亭这样狐狸性情的,褚韶华同褚亭道,“先抻一抻陈家,你不知道现在机器更新换代有多快,他这机器别说放两年,放半年就又有新机器出来了。再打听着先前陈家用的呢料厂的懂技术管事的那些人,看他们卡在什么地方了。要是能干,这路子不错。当时大潘先生提起时,我就觉着是个发财的营生。”
  “成!我这里先着手打听,要是办工厂的话,咱们得先弄块地皮。”
  “地皮的事暂缓,你先打听着,姓王的今天给我送了一大盒玫瑰恶心我,我先把他这事解决了。”
  “哪个姓王的?”褚亭问。
  “警察局王局长。”
  褚亭倒吸一口凉气,王局长不会是看上褚韶华了吧?褚亭与褚韶华不是寻常交情,问,“要不要我帮你打听打听?”
  “不用,他自己会先到我跟前来!”
  形势比褚韶华想的更加严峻。
  闻知秋在市政府食堂吃了最堵心的一顿午餐。
  市长有自己的包厢,原木色的餐桌上摆放着四菜一汤,张市长拿出自己惯用的餐具,一双镶银的筷子,一柄银把青瓷汤匙。
  闻知秋给张市长倒好烫热的黄酒,他在张市长身边七年,没想到,这位一头灰发银丝的张市长端着一张学者文士般干净俊雅的脸劝他一句,“小闻,大丈夫何患无妻,是不是?咱们市还少一位副市长,你看有没有兴趣。你在我身边这几年,我一直当你亲儿子一般。你放心,待我任满,我这位子便是你的。”
  如果闻知秋年轻十岁,手里的热茶会直接泼到张市长的脸上,不要说他不是张市长亲儿子,便是亲儿子,难道你张家的儿媳妇都要姓王不成!
  闻知秋投身政界,自然有想往上动一动的想法,但也绝不做不出出妻卖子换官位的下作营生!
  好在,闻知秋也是在政界历练多年,他将茶杯给张市长放在手畔,苦笑着垂下眼睛,“这叫别人如何看我,如何想我?”
  张市长慢调斯理的拆着一只大闸蟹,“当你官运亨通,为一市之长,自然是光宗耀祖,青史留名。”
  闻知秋摇摇头,愤怒已如烈焰般灼烧着心脏,极力抑制才能不显露于外。闻知秋声音嘶哑,“我舍不得韶华。”
  在张市长眼里,这位得力下属还是稚嫩了肤浅了,于是,吃掉一只肥厚的蟹黄后,张市长在手边敞口雪白大瓷盂里洗干净手指,用洁白的餐巾轻柔的擦干净,拍拍闻知秋的肩,“你好好想想,小闻,你知道现在上海的局势,如果没有警察局的支持,纵我有意推你上去,你想坐稳市长的位子也很难。”起身离去的张市长没有注意到闻知秋眼中一抹如刀锋般深切的憎恶!
  晚上,两人在闻知秋的房间商议,褚韶华白色毛衣米色长裤,盘腿坐贵妃榻上,低头剥桔子,指尖儿染上黄色果汁,“看来,你近期就会升到副市长。”
  “是啊,如果我因此事记恨张市长,他不会再让我任秘书长,给我明升暗降弄个高高在上的闲差,别人非但说不出什么,他面子上也好看。姓王的更是得恶心恶心我。”他把女人让给别人升做副市,立成上海政界最大笑柄。
  褚韶华递个桔瓣给闻知秋,有些好奇,“我出国前,姓王的对张市长奉承的跟八辈祖宗似的。这才三年,他怎么突然这么大势力了。”
  “他勾搭上了法租界的金先生,弄了一大批的军火,开堵场贩大烟,手下人越来越多,政府里有几个看不过眼的,都被他暗中干掉了。你想,张大公子儿媳妇都叫他宰了,结果,张家父子还不是屁都不敢放一个。”闻知秋忍不住飙了句脏话,心里对张市长更是厌恶非常。
  褚韶华定定的看向他,眼中闪过一丝决断,问闻知秋,“你觉着,这事能善了吗?”
  闻知秋牙缝里挤出四字,“谈何善了!”
  抢我妻子,不共戴天!
  其实,人家褚韶华还没有嫁给闻知秋,真算不得闻家人。按照法律的定义,褚韶华尚属单身,既是单身女性,会有异性追求,并不违背法律道德。
  如果是闻知秋刚刚追求褚韶华的时候,有王局长这么个人横插一杠,估计闻知秋不会如此愤怒,就是杨丘在美国追求褚韶华,闻知秋也就是着急怕褚韶华变心而已。可如今,两人已经定心定情,褚韶华接受了求婚,虽然还没有举行婚礼,可在两人的心中,已经与夫妻无异。
  闻知秋道,“妈已经把吉日投出来了,这几天日子不好,还没送过来给你选。”
  “叫伯母送来就是,耽搁不了咱俩的亲事。”
  褚韶华的意思是速战速决,闻知秋颌首,“我明白。”
  两人四目相对,共同无声的说了一个字,“陆!”
 
 
第245章 结婚之九
  王局长能在短短三年内成为上海一霸,张市长被宰了儿媳妇也只能让儿子把王局长闺女扶正,可知王局长如今是何等嚣张气焰。
  闻知秋的实力不一定及得上张市长,他手里更没有一万个手下去与王局长火并。这个时候想弄死王局长,自然不可能以卵击石,借刀杀人方为上上之策。而在上海,实力上能与王局长相抗衡的便是驻军浙江的陆家了。
  借陆杀王!
  这是二人心有灵犀的计策。
  只是,观王局长为人,可知仇家不少,他的那些仇家里,不会没有聪明人,不会没有人想到此等计谋,可陆家这把刀,并不好借。
  纵然褚韶华曾为陆家买过军火,闻知秋与许次长也能说得上话,但是,军火生意你褚韶华有大笔提成,算起来陆家也没亏你。至于闻知秋能与许次长说得上话,与许次长说得上话的人多了,你说借些人马把姓王的杀了吧。怕许次长亲儿子都没这么大的面子,何况你跟人家非亲非故,更没有生死攸关的利害关系!
  要如何借陆家这把刀,成为横亘在褚韶华闻知秋之间的难题。
  凭情分,借不来刀。
  那么,只能逼陆家出刀!
  褚韶华直待夜深方从闻知秋的房间下楼休息,第二天,又有伙计来送花,褚韶华直接叫人打了出去。闻知秋上班后,褚韶华打电话给席肇方,“席先生,这么早打扰你,有事相求。”
  席肇方带笑的声音自电话里传来,“哪里说得上一个求字,韶华你有事只管说,我能办的绝无二话。”
  “我现在住的地方有些挤了,想换幢大房子,最好在英租界,离英领事馆越近越好,房子能住下二十人左右就行了,暂时需要住一段时间。”褚韶华直接说出要求。
  席肇方倒喜欢褚韶华直来直往,起码不浪费时间,席肇方立刻道,“我大哥在那附近有一幢房子,现在就几个佣人打扫,他平时并不住那里。我同他说一声,你下午就能入住。”
  “什么时候方便,我跟大席先生亲自道谢。”
  “不用这么客气,我大哥最欣赏年轻好学的人物,你们肯定谈得来。”席肇方把地址告诉褚韶华,让她傍晚直接过去就行,那房子里什么都有,缺什么也只管说。
  席肇端听弟弟说了王局长对褚韶华有意的事,哼的冷笑一声,“这姓王的眼睛倒是好使。”
  “他这几年也太张狂了些,我看褚小姐非常恼怒。”席肇方手持一杯黑咖啡,不紧不慢的呷了一口。
  “闻秘书长虽官职不高,待褚小姐很是真心,这个时候让闻秘书长放手,那是万万不能的。”席肇端手边是一碗色若胭脂珀的红茶,“只要姓王的不使暗招,他这事成不了。”问弟弟,“闻秘书长没要几个保镖自己带在身边?”
  “他在市政厅做事,不好随身带保镖。”席肇方眉心拧起,沉吟一二,“我看姓王的只要明白,就不会动知秋。若他一旦动了知秋,不管知秋出没出事,褚小姐更不可能答应他。褚小姐性情激烈,不是寻常柔婉女子。”
  “这倒也是。还是提醒闻秘书长一声,是咱们的心意。”
  “大哥的房子,我就让褚小姐搬过去了。”
  “送给褚小姐又如何。”席肇端一向出手大方,为人洒脱,并不在乎这些身外之物。
  “我倒想送,褚小姐不轻易受人财物。”
  席肇端一笑,“美国的教育就是这样不好,一分一毫都是分明的。”
  “这也是美国文化好的地方。”席肇方有些思想还是与兄长不同的。
  人的价值随着一个人经历的改变、岁月的递增会出现不同程度的变化,有些人越发廉价无用,而有些人则会自生光辉,价值伴随岁月与日俱增。
  褚韶华明显就是这类人。
  席家兄弟对褚韶华的定位原本是闻秘书长的女朋友的位置,随着褚韶华赴美留学,打下基业,席氏兄弟已将褚韶华视为独立个体,再加上褚韶华美国名牌大学毕业,在席家兄弟看来,已是值得长久交往的朋友。
  对于朋友,席氏兄弟这样的人不会吝惜钱财。
  而褚韶华自珍羽毛,则更令人敬佩。
  褚韶华直接搬到外滩英领事馆旁边居住,王局长知道后也莫可奈何,倘是旁人见此,必知褚韶华不好惹,毕竟,在上海,哪怕有钱,也不是谁都能在外滩有一席之地的。
  只是,王局长近年势力发展迅速,很是干掉几位政敌,张市长在他面前都要退一射之地,何况,随年龄见识增长,王局长如今是真有些看不上那些花枝招展的女人,觉着腻歪,没味道。原本觉着震旦大学的小妾已颇是能拿出手,日常应酬也都是将这位有学问的小妾带在身边,有面子。那日在国际饭店一见褚韶华,那样的身姿高雅,气质出众,惊鸿一瞥就把身边儿得意小妾碾压成渣,王局长便动了心。
  王局长能有今时今日地位,都说他张狂太过,可他仍旧活的挺好,可见此人并不完全是一介莽夫。
  王局长尽管认识褚韶华,以前听说是做生意的,市政厅闻秘书长的女人。先时见过一面,只觉闻秘书长好艳福,并不如此令他怦然心动。前番一见,王局长惊为天人,顿觉,以姓闻的官小职低,焉能配此佳人!
  王局长令人去打听褚韶华的底细,果然,人家出国留学好几年,美国名牌大学毕业回国,还是那个一等荣誉学位。再一打听,哗,更是不得了,美国那里偌大产业,那日小妾老娘过寿想订的银河厅没订着,就是给人家定了去。
  至于那天褚韶华宴请的客人名单,饶是王局长费了不少力气也没拿到手,只打听出几个常出入国际饭店的名字,皆上海有名有姓之人。
  王局长遂知依褚韶华的身份地位,不能太过唐突,更不敢像对些戏子之类,乐不乐意直接弄上床就成。于是,王局长学了一回时下流行做法,给褚韶华送花,送象征爱情的鲜花——红玫瑰。
  至于褚韶华是不是有男朋友之类的事,根本不在王局长考虑范围之内,就是褚韶华结婚的,也能离婚不是!
  只是,送花的过程不大顺利!
 
 
第一回 叫人扔大街上,第二回连花店伙计都叫人打出来了,花店老板再如何想做王局长的生意,也没那么多伙计送去给人打呀!
  花店老板也不敢耽搁王局长的事,哆哆嗦嗦的给王局长打电话,将这情形告诉王局长。王局长骂一声“废物”,把电话挂了。
  第三天,王局长让手下亲自过去送花,结果,褚韶华搬家了。
  再一打听,搬英领事馆旁边去了,人家还雇了一群保镖,防的是谁,不言而喻。
  王局长手下谋士诸葛庸劝他,“听说褚小姐昨天打发人去车行提车,两辆新款别克轿车,都是直接开的渣打银行的支票,见票即付。大哥,不行就劝了。褚小姐不是寻常女子。”
  “我要的就是她这不是寻常女子。”王局长拍着肥肚子道,“寻常女了满大街都是,有什么稀罕。我也这个地位了,总不能身边儿没个像样的女人。”
  “可这褚小姐不好追呀!”
  “只要女人,没有不爱钱,不爱珠宝首饰的!”王局长一脸笃定!
  诸葛庸哭笑不得,没钱的女子自然爱这些,褚小姐人家有的是钱。
  诸葛庸曾为王局长去国际饭店打听褚韶华宴请名单的人,宴请名单虽未打听出来,诸葛庸却极擅利弊分析,不论直觉还是打听出来的情况,诸葛庸都认为,为着男人那点子事,招惹这么个厉害女人,不是明智之举。诸葛庸打听到的情况更多,同王局长道,“渣打银行的那洋总经理见到褚小姐都客客气气的,我听说她是渣打银行的至尊客户。大哥,你在渣打银行的钱都不一定有她多。”说不一定都是客气,实际上就是没有。“至于首饰,去年那颗八姨太央您一个月鸽子蛋火油钻,后来您不是让给穆老板了,据我所知,穆老板非但买走那枚鸽子蛋的火油钻,还同样买了好些钻石,让银楼制了一套首饰,送给了褚小姐。”人家像是缺首饰的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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