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二儿子的哭声,褚韶华进门看到大儿子在一边儿摆哥哥架子,问,“弟弟怎么哭了?”孩子从小受到的照顾好,并不如何爱哭。
小闻韶见妈妈回家,跑过去同妈妈告状,“我教他叫哥哥,他不会,自己急哭的。”
褚韶华过去接过孩子,孩子对母亲有一种天然的亲近,仿佛认得是这个人将他自血脉中孕育而出,感觉到妈妈的气息,小家伙哭声渐止。小闻韶长长的舒口气,摸摸脑门儿装擦汗的模样,“可算是不嚎了,吵得人耳朵嗡嗡响。”说着又揉耳朵。
闻太太笑,“你还说,我们好好的正喝奶,你就来抢奶瓶,弟弟能不哭么。”
“我是想尝尝弟弟喝的奶跟我平时喝的一样不?是不是他喝的奶比较笨,人才这么笨。”反正他总有理。
放屁。
你弟弟现在喝的是母乳!
褚韶华心说,你这成天在家闲的没事找事,我得给你找点事儿干。
褚韶华想了想,“自从小天去上学,你在家也闲了。你小天哥读的是小学,你去读幼儿园吧。”
“真的,妈,我能去读书了?”因为哥哥姐姐都在读书,今年八月,小天哥也去读书了,小闻韶也很喜欢上学,
“去吧。明天我帮你联系学校,那儿有很多同学,你要好好学习。”
“妈你放心,我一定好好学。”然后,他想了想,认真的说,“不用明天联系,今天联系吧。”
闻太太有些不放心,说,“阿韶会不会小了些?”
“不小,三周岁多了,算虚岁过年就五岁了。妈你不是说知秋四岁就开始学认字了吗?”
“咱阿韶也认一百多字了哪。”闻太太学问不高,教孙子认认基础字还是没问题的。而且,她孙子还会背很多诗。诗就是闻知秋教的了。褚韶华不管每天教孩子的事,她事务比较忙,何况闻知秋很愿意亲自教儿子。
闻知秋傍晚一回家就遭遇儿子向他报告的即将去念书的喜讯,褚韶华今天有些时代的感伤,在家休息一天,小闻韶又总在她身边嘟囔,褚韶华办事一向俐落,“下午带阿韶参加了面试,明天去上学,书包文具也都买了新的。”
闻知秋问儿子,“面试都问你什么问题了?”
小闻韶大概是从小背诗的缘故,嘴巴很灵光,说了一大堆面试的话,老师怎么问,他怎么答的,自信极了。尤其他每次说完问题,自己答一遍还要问,“爸爸,你觉着我答的好吗?”,爸爸回答,“不错,但是如何如何……”给儿子做一点适当补充,引导小闻韶的思考。
褚韶华看他父子有问有答有商量的从晚饭前说到晚饭,吃过晚饭继续叨叨,一直说到晚上睡觉。闻知秋把儿子哄睡,回到房间略有不满的问,“怎么韶儿上学的事也不事先同我商量?”
“自从小天上学,他就在家没个消停,成天逗他弟玩儿,把闻歆逗的哇哇大哭。我看他是闲的,施氏幼稚园不错,咱们以前不是商量过让他读施氏么。”
“那也该我带儿子去面试。”错过儿子的面试令闻知秋不满。
“你还当什么美差?下次升小学你去吧,我可不去了,太累了。”
“阿韶刚刚三周多,会不会有些小?”
“幼稚园只是学一点基础的东西,要不我怎么先带他去面试,不行咱们就先回来,明年再去。要是能适应就让他去读书吧,学校小朋友多,省得总在家玩儿阿歆。”
闻知秋说,“明天第一天上学,我去送阿韶。”
“去吧去吧,以后这美差都归你了。”褚韶华完全不抢这事,她就是没想到闻知秋这么重视儿子。虽然闻知秋嘴上说没有重男轻女,褚韶华心里还是对闻知秋的行为撇了撇嘴。
然后,褚韶华看到什么?
天哪。
闻知秋竟然从衣柜里找起衣裳来,自己亲自搭配好西装大衣衬衫领带,挂在衣橱一角。一直还没穿的意大利手工牛皮鞋也拿了出来,还有手表、围巾、袖扣、胸巾……褚韶华想,当初闻知秋追求她的时候也没这么费心的捯饬过吧。褚韶华问,“你明天要去人家幼稚园考察么?”
“是不是太正式?”
褚韶华掖揄,“像枚闪闪发光的大方钻。”
闻知秋哭笑不得,只得请妻子帮着参详明天的穿戴,他平生第一次送孩子去学校,经验不足。褚韶华给他换了一套略休闲的打扮,藏青长衫深色西裤外搭呢料大衣配皮鞋,现在许多男性都这么穿,只要身材好,很有中国男性的儒雅斯文。随口问,“是不是男人都比较重视儿子?”
“不是重视不重视的事,女孩子进可攻退可守,在家做贤妻良母也是一辈子,在外有自己的事业更好,是新女性的典范。男人不一样,男人生来就要承担养家糊口的责任,女人能退回家庭,男人没地方退。所以就要对阿韶的教育格外重视一些,这样以后才有本事在社会上立足。”闻知秋自有一套理论,“我看雅英对做学问的兴趣不大。”长女的成绩一般,每天有家庭教师过来辅导也是如此。闻知秋已经准备放亮眼睛给长女寻个长期饭票了。
褚韶华也得承认闻知秋的话在理,男权社会里,男性享受了社会的优待,自然要承担更多的责任。不过,褚韶华提醒闻知秋一句,“女孩想过好一辈子也不容易。”
“谁容易?没容易的人。”闻知秋重新整理好明天要穿的衣服,去浴室洗澡。
闻雅英对她一直不大亲近,褚韶华却、已没有更多的热情来温暖一个对她存有敌意的继女的心,如果继母女相亲相爱,当然是世俗所乐见的感人故事。可她每天的事情那样多,不想做那种付出。就这样吧。彼此能客气礼貌已经足够。
关于陆家的事,褚韶华与席肇方说了一声,同席肇方商量,“蒋先生那里要不要打个招呼,倒不为别的,如今北洋军不复存在,以往北洋的那些大帅们都还健在,多是在天津养老。这个时候表示一下,可显蒋先生胸怀。”对对手不必宽仁,但是,对败于自己手下的人是可以宽仁的。
席肇方也得说褚韶华为人厚道,陆家失势这几年,上海谁还将陆家放在眼里。席肇方也听闻陆家意欲北上之事,褚韶华过来为陆家周全颜面,席肇方心想,褚韶华虽是个不吃亏的性子,却也有其厚道一面,真正与她有了交情,这是位可托妻寄子的仗义人。
兄长与蒋先生私交甚笃,这于席家不过一句话的事,席肇方道,“你这话有理,我今天同大哥说一声。”又说褚韶华心善。
褚韶华笑笑,与席肇方说起那日和陆许两位公子在茶楼喝茶被换包间的事,褚韶华感慨,“席二哥,咱们虽不用扛枪打仗,可也难保以后有个沟啊坎儿的。不瞒你,我也是想着,倘以后我万一落魄了,也希望有人来周全我。”
席肇方好笑,“就凭你这心地,你也落魄不了。”问起干儿子阿韶来。听褚韶华说闻韶竟去上学了,席肇方目瞪口呆,“阿韶才几岁?”
“不小了,过年就虚五岁了。在家成天捣蛋,把他弟弟当玩具,弄的阿歆哇哇大哭。赶紧上学去吧,还清静些。”
“你对孩子不如知秋有耐心。”
“还真是这样。”褚韶华笑,“以前总觉着母亲能更加细致的养育孩子,有了孩子就知道,做父亲的也很周到。闻先生还嫌我把孩子送幼稚园没同他商量,今天早上送阿韶去上学,昨天搭配衣裳就折腾半宿。跟我结婚时也没这么用心打扮过。”
席肇方给她逗的不轻。
蒋先生军权在握,政治声望却不是非常高,不过,他能在国民政府与汪先生分庭抗礼,可知是个极厉害人物。亲自写了信,备了礼物令侍从官送到陆家,表达了自己对陆督军的尊敬。
故此,陆家离开上海时也算体面。
待送走陆家一行,褚韶华开始着手拆分变卖陆家留在上海的资产。
陆家的资产还在变现中,褚韶华接到蒋先生请柬。褚韶华都觉奇怪,她同蒋夫人还有些话说,同蒋先生只是偶尔见过几面,自蒋公发达,褚韶华是边儿都挨不上了。并非她清高,实在蒋先生身边人太多,她挤不进去。
蒋太太身边儿倒能挤进去,偏蒋太太不问俗务,褚韶华也没空成天过去同她谈论胭脂水粉。
蒋先生这请帖来得突然,褚韶华一时想不通缘故,只得先回复侍从官,“同蒋先生说,我一定准时赴约。”
褚韶华把请柬翻来覆去看好几遍也想不通为什么蒋先生突然请她吃午饭,政治上的事,找也是找闻知秋。经济上的事,上海工商协会里,她资历最浅。那到底是为什么呢?
还是闻知秋晚上回家点醒褚韶华,“听闻蒋先生在追求宋小姐,你与宋小姐关系好。”
褚韶华吃惊不小,“这事是真的呀?”她倒也听人捕风捉影的说过几句,可蒋先生妻妾一堆,怎么竟好意思去追求云英未嫁的宋小姐!
闻知秋把请帖还给妻子,“原本我也不确定,见这帖子才确定是真的。”
褚韶华心下一悬,回视丈夫,二人都明白到彼此心思:蒋先生这是要学孙先生当年,与江南财阀联姻!
褚韶华想到这些政治人物的人品,一直真是无话可说。
听闻当年蒋先生要为了追求现在的蒋夫人,都与老家原配离婚。虽则褚韶华并不欣赏现任蒋夫人的才干,可对于蒋先生这种作为,也是叹为观止了。
蒋先生这事与孙先生当年还不一样,听说孙先生从年轻时就走南闯北的革命,原配一直安居老家,过着两地分居的日子。蒋夫人对蒋先生颇有感情,蒋先生能为娶蒋夫人与糟糠离异,起码曾经对蒋夫人是有过真心的。
闻知秋说,“当年刘秀为了江山,也是立郭圣通为后。”
“这可不是西汉当年,你以为蒋夫人能成为阴丽华?”褚韶华来回踱步,这不只是蒋先生追求宋小姐的事。这会引起整个上海工商界的震荡,引发上海商业形势的大变局,别忘了,现在的这位蒋夫人与席家关系密切,这是席大太太的密友,当年就是席家做的媒,成就蒋先生与现任蒋夫人的喜事。
现在只得庆幸现任蒋夫人只是席大太太的朋友,不是席家的亲戚了。
可一旦现任蒋夫人失势,对席家仍不是好消息。
她家与席家还是干亲家,一直以来关系良好,交情深厚。
倘蒋宋联姻成功,对于现在国民政府一家独大的势头,宋家代表的一系势力必然要强势的进入上海……不,国民政府当政,事实上,不是宋家也会是别家。宋家的好处在于,宋家本身就是江南财阀的一份子。
这个时候破坏这桩联姻,在孙先生过逝之后,宋家的政治影响力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下降,倘是广东财阀居上,那个整个江南财阀必然受到排挤。
没有两全之策。
褚韶华思量一阵,将目光着注于蒋先生此事本身,同闻知秋道,“没有这么容易,蒋先生三妻四妾,宋小姐是自小接受西式教育的人,而且,她是虔诚的基督徒,基督徒只会与基督徒结婚。”
“这也不是立刻就能做成的事,你是宋小姐的朋友,站在朋友的立场就可以了。”闻知秋建议褚韶华。哪怕如今上海在蒋先生的控制下,闻知秋也不会让妻子急着为蒋先生出谋划策,先不说妻子不是这种性情。政客可以无耻,但是,闻知秋不打算去做那种政客。失人品再先,哪怕暂时对人有益,以后别人思量起你来,一样会想到你这人是坨狗屎。
尤其这种绝不可能两全之事。
褚韶华缓慢点头,“你说的对。”
第296章 起伏
蒋先生言语随和,褚韶华早与他几年前在席家酒会上相识,也知道他的一些事迹,这位先生还曾拜在金先生门下。当然,现在金先生不敢提此事半字。
“重阳将近,我这里得了些上好螃蟹,听说夫人喜食蟹,请夫人一起品尝。”蒋先生笑着过来,一身长袍马褂,却是旧式打扮。
褚韶华起身相迎,“我这贪嘴的名声都传到您这里来了。”
“那倒不是。上次有幸在宋小姐家中吃到螃蟹,那螃蟹颇是肥美,听宋小姐说是夫人送给她的。”蒋先生摆摆手请褚韶华坐下说话,“我尝着很好,在宋小姐那里吃了夫人的螃蟹,这次算是还席。”
褚韶华笑,“那我可不客气了。如今正是吃蟹的节令,错过就得再等一年。”
大家说些吃食上的趣事,蒋先生尤其谢过前几年褚韶华送他的醉泥螺,蒋先生笑道,“内子从不食醉螺,那天夫人着人送来,内子心生奇怪,说这东西送的稀奇。我闻到醉螺的咸腥已是忍不住口水长流。”
“外子也很喜欢这一口。”
蒋先生对闻氏夫妇有好感便自几年前这一坛醉螺而来,当年他蒋某人虽能随扈孙先生身畔,但在广州政府并不如何得意。那醉螺,蒋先生一见就知是送他的。
蒋先生认为闻氏夫妇很有眼光。
中午的螃蟹肥大饱满,褚韶华不论剥蟹还是吃蟹,都是一等一的漂亮迅速,蟹八件用的熟练极了,还不耽搁说话聊天。席间自也有其他美食,褚韶华挑捡着用了些,她吃的比蒋先生不少。
蒋先生见褚韶华并不拘谨,吃相香甜,也很高兴,“与夫人一起用餐,我胃口都格外好。”
“这是笑话我吃的多。”
“哪里哪里。”蒋先生笑,“我常说宋小姐胃口似小鸟,只吃那么一点怎么成。”
褚韶华笑,“她胃口小的吓人,平时我们一起吃东西,她随便几筷子就不吃了。初时以为她拘泥或是吃不惯或是刚认识时不好意思,后来才知道,她天生吃的少。我俩每次吃饭都是她略动几筷,我大吃大嚼。”
褚韶华爱说笑,气氛很不错。
“听说夫人是直隶人氏,我本想叫他们做几样直隶菜,我这里没有直隶厨子,上海也没有特别有名的直隶饭庄,就请了个山东厨师过来,烧的几道山东菜,夫人尝着还好?”
“都是很地道的山东菜。”
“陆家的事,还得谢夫人给我提的醒。这些天太忙,没有留心,当年我在上海颇为落魄,还曾在督军府寻了一桩差使糊口。陆家虽兵败,我亦感念当年的相助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