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走了一段颠簸不平的路,到了十分寂静的地方,张茂就将唐妩拖了出来,他解开了麻袋,摘下了堵在她口中的破布。
唐妩也没哭,也没闹,张茂挑眉意外道:“你倒是听话。”
她刚坐直了身子,还有点晕,好半天才睁开了眼。
这一睁眼,她才发觉着马车里拥挤不堪,除了她,竟然还有七个大男人。
这时候,坐在她左边的一个男人,突然伸手捏住了唐妩的腮,怒不可遏道:“茂哥,不然我们就用她慰劳自己算了,她男人杀了我们那么多弟兄,我们就应该好好糟蹋糟蹋他的娇妾!”
“不得胡言!”张茂道。
“我知道茂哥是想把她献给陛下,可陛下不近女色,这是满朝众所周知的事,我们大渝的第一美人苏祈陛下都看不上,偏立了一个见都没见过的人做皇后,她这一个被人骑过的,难不成还能入了陛下的眼吗?”这人厉声道。
“她入不得陛下的眼,那还有杜将军的眼!你收起那些心思!”
张茂的话,直接让马车内陷入了安静。
是了,渝帝不近女色是不错,但护国大将军杜羌却不是,所谓英雄难过美人关,杀人如麻的黑脸将军,独独怜爱美人,那也是出了名的。
听了这话,唐妩刚刚揪起的心也算是放下了一半。
虽然她现在身陷囹圄,但好歹还没有入大渝的国境,只要这群男人不碰她,她便有机会自救。
须臾,唐妩将头转向了张茂,一字一句道:“那为名叫阿媛的女子,是您的夫人吗?”
都说这世间最昂贵的一件衣裳,就是人的这张皮囊。
唐妩此刻发髻已经凌乱不堪,脸上也都蹭上了麻袋上的尘土,按理说,这样子早该和市井里做农活的妇女无异,但由于她的肌肤实在太白了,此刻定眼一看,倒更是别有一番风味。
颠沛流离的美人,权贵家里的人妻,楚楚可怜的神情,字正腔圆的声调,无一不让这些男人看直了眼。
“你问这做甚?”张茂道。
“妾在想,您为何不找人个人留下,用妾去把夫人换回来?”
听完这话,张茂一怔,整个人的手都抖了起来,旋即他十分痛哭地捂住了双眼。
这样的交易,他何尝没想过!可他们唯有等到除夕这天,才有可能得手……然而他的阿媛!根本等不到等不到除夕!
况且,如果他自私地把阿媛换了回来,那剩下的人,又该怎么办?
提到阿媛,众人都收起了旖旎的心思,其中一个男人对着唐妩道:“像你这种被人娇养在院子里的,能懂什么?”
马车行进的方向一路向北,朔风凛冽,唐妩侧头看了看扬起的窗纱,然后低声细语道:“妾十岁的时候,就是像今日这般,还未来得及吃口饭,就被亲生父母套上麻袋卖了,风餐露宿,朝不保夕,在人手底下讨生活的日子,妾也是知晓的。”说着,唐妩还故意落下一滴眼泪。
沙场上的尔虞我诈她不懂,她只知道自己现在逃不掉,如果还不把姿态放低,怕是连口水都没得喝。
果然,她这话才一落下,这几个男人的表情就又变了样子。
一阵沉默以后,张茂默默开口道:“你或许无辜,但我们也别无选择……再说,凭姑娘你的姿色,即便陛下不要你,我们杜将军也不会亏待你。只要你今后一心做我们大渝的妇人,自然也不会再有风餐露宿那一天。”说完,他又对着张衡道:“给她拿点水。”
唐妩用被捆住的双手,接过了一个水壶,默默看了许久。
……
连续赶了五天的路,这一伙人只剩下了七个。
其余四十一人,有人去做了诱饵,有人已死于追杀……
唯有他们几个人,踏入了大渝的边境。
这一路上由于唐妩也算老实,又没有出言得罪过他们,到了此刻,他们已经把唐妩当成杜羌未来的妾室看待了。
什么吃的喝的,都是可着她来,甚至为了看着她沐浴,还为她抓了一个婆子……
——
根据他们目前得到的消息来看,陛下并不在皇城内,而是在大渝的荆州扎了营。这样的消息传来后,他们暂时的宁静就被打破了。
因为荆州距离他们的位置,只有咫尺的距离。
唐妩隐忍了一路,现下知道她再无逃走的可能性,终于崩不住了。
当日夜里,她趁他们入睡,偷了张衡身上的一把匕首。
张衡刚一睁开眼,就见唐妩将匕首抵在了她自己雪白的脖子上。
唐妩想了很久,觉得他们能放弃那么多兄弟的命就为了要她一个人的,那想必,就只有她的命是最值钱的。
果然,张衡一见她脖子上都流了血,眼睛立马就绿了。
“你这是做甚!你快放下!你一个姑娘,只要有男人疼你,你跟谁不是跟!再说,燕国早已被你们先帝爷挥霍的只剩下一个空壳,灭国那是迟早的事!你来了大渝,这是享福的!”张衡大声疾呼。
这下子,其他人也全都醒了。
唐妩这时是真的害怕了,刀抵在自己脖子上的恐惧让她的手不停颤抖,她似已经没了痛觉般地划着自己的脖颈,她流着泪嘶吼道:“你们放我走行不行!即便你们抓了我,我也不会从的,说不定哪天,我就会像今日这般,杀了你们的陛下,杀了你们的将军!”
张茂见她已经崩溃,便悄然无息地从后面绕了过去。他是真怕她划伤了自己,便眼疾手快地后头拉开了她的手臂。
咣当一声,匕首掉落在地。
唐妩回头朝着张茂的脸狠狠了一挠,三条血道直接出现在了他脸上。
“若是能让你解气,你可以划花了我的脸,只要你不碰刀,怎么都行。”张茂道。
这几日的相处,不仅让唐妩感到痛苦,更是让张茂也痛苦,他甚至有些后悔,为什么要把郢王妃和她换了。若是他今日带来的是郢王妃,他的心断不会成了一团乱麻。
下一瞬,唐妩的脸就腾着湿气,了无生气地跌坐在了地上。
扪心自问,其实她自己也不知道,她还能去哪。
她这几日,连续和一群陌生的男子同吃同住,即便是殿下来了,也已经洗不清了。
况且,王妃也不会放过她……
——
这是荆州的边境,四周断壁残垣,他们到这儿的时候,天边的晚霞已经被荆州身后连绵不断的山脊给吞噬掉了。
张茂出示了令牌率先跪在御帐外头,张衡则压着唐妩跪在另一侧。
唐妩低头瞧了瞧膝下棕的发黑的土地,和枯萎的野草,她不敢相信,枕稳衾温梦不回的日子,她才过了短短数月,就被老天爷无情的收走了……
“陛下,张茂一行人在外求见,还带了个女人。”萧胤身边的侍卫,孟生道。
萧胤坐在高案之后,低头看着刚送来的一爿信件,过了好半天,他才缓缓地抬起了头。
他缓缓开口道:“怎么,想用女人来抵罪?”
帐内银灯摇曳,一束光亮照在他的脸上。
与英俊潇洒的外貌截然不同的,是他那双跅弢不羁的双眸。
他眼里泛着的阴鸷与狠厉,叫人根本无法与之相视。
都说一个人手上染过的鲜血多了,那么戾气便会加重。就比如萧胤的寝殿周围,一年四季,除了那只他宠爱的鹦鹉,真是连一只会叫的生物都瞧不见。还曾有个不怕死的民间道士给他批命,说他是一辈子孤家寡人的命……
孟生走到他身侧,将桌案上的空杯斟上了茶水,递给了萧胤道:“陛下,张茂说那女人是燕国郢王的妾室。”
萧胤接过,垂眸轻抿了一口道:“既然与燕国有关,那便叫人将她带到杜将军那儿去。”
送到护国大将军手里,能是个什么结果,孟生心知肚明。可他一想到外面跪着的女子与殿下的画中人极为相似,便只好硬着头皮道:“属下刚刚瞧了一眼那女子……她长的,与娘娘实在又几分相似。”
萧胤忍不住嗤笑了一声,自打他立后以来,朝中大臣都在以死进谏,说此事甚为荒唐,若是不想因此染上污名,则应该尽快挑选正妃为好。
可萧胤对这些呼声,向来置若罔闻。
最后见抵抗不过,那些大臣,只好纷纷照个画中的女子的样子,寻来了几位相似之人。但最后,又都被送了回去。
孟生见过陛下因此事盛怒的样子,若不是外头那女子有九分,不,是一摸一样,他断不敢开这个口!
就在这时,外面恰好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我既不是你们大渝的子民,那我为何要跪!”
御帐外,她刚喊完,所有人都像看疯子一样的看着她。御前不敬,她是要让所有人为她陪葬吗?
而御帐内,她话音一落,萧胤手中的茶盏“啪”的一声,就掉在了地上。
萧胤那副睥睨天下的面容瞬间消失不见,他魂不附体般地起了身子,一把掀开了营帐的曼帘,朝前望去。
就这一眼,他仿佛感觉有成千上万颗钉子,从土壤里钻出来,将他整个人定在了原处。
萧胤想过成千上万次和她重逢的场景,他却没猜中,她会就这样的,令他猝不及防的,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她还是她,就连发脾气的模样都是一样的。
他眼眶猩红,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喃喃自语道:阿妩,朕好想你。
第38章 皇后
从萧胤掀开了帐帘的那一刻,外头所有的渝国将士,皆是屈膝行了跪拜礼。
唐妩站在人群中央,她不肯屈膝,一旁的侍卫就暗暗用力,强摁着她跪了下去。
许是这一下弄疼了她,她不由自主的呜咽了一声。
“住手!”
不远处传来了一道令人生畏的呵斥声。
唐妩抬眸,便看见远处迎风而立的那个男人,眨眼之间就来到了自己的面前。
他身着深紫色的大氅,头戴冠玉,腰间配了一柄出鞘的短剑。凄冷的月华映在剑背之上,晃的她下意识闭了眼睛。
萧胤喉结不停滚动,原本攥紧的拳头也缓缓展开,他颤抖地伸出手,抬起了她的下颔。
他看着她渐渐出神,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旁人以为他只是在看一个女人,一个物件,一个来路不明的敌国妾室,可只有萧胤自己知道,他看的,是他的女人,是他的命,是他们错综复杂的前世今生。
唐妩受不了他这样的审视,便大着胆子用手挣开了他的桎梏。
见她如此,张茂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他们不明白,这样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究竟是从哪借来的胆子,敢如此不识好歹!
要知道,陛下若是肯收了她,她也算是成了一朝飞上了枝头的凤凰。
放弃如此的良机,只怕她是要有苦日子过了。
就在所有人都等着陛下要将她发落给杜将军的时候,萧胤俯下身,默不作声地观察着她身上的伤。
他看着她脖子上的血迹已经干涸,纤细的脚踝也肿的老高,他不禁心下一疼,一把就将她抱了起来。
动作行云流水一般,连给旁人一个眨眼的机会都没有。
萧胤瞥了孟生一眼,颤着声道:“宣太医。”
……
萧胤将她放到了御帐内的床榻上。
她像个受伤的小兽,低着头,避着他的目光,用拳抵着他精壮的胸膛,一口一个“放开”。
抵抗之意,十分明显。
萧胤忍不住低头自嘲,果然,她是一丝一毫都不记得他了。
他坐在她身边,静默无言,直到太医进了御帐,他才缓缓起了身子。
可唐妩也不听话,不但不抬头,更是连脚踝也不给太医看,她用手死死地摁着自己的裤腿,弄的太医额头都冒了汗珠子。
上了龙榻的女人,谁敢碰。
“这……”申太医为难地看了一眼萧胤。
萧胤叹了口气,换了一个极柔的语气道:“脚伤不比别处,要是耽误了医治,只怕下半辈子都会跛着脚走。”萧胤了解她,她性子虽然倔强的狠,但胆子终究还是不大。
这时候,除了吓唬她,他也想不出其他的办法。
果然,听了这话,过了不到一刻的功夫……就见唐妩从角落里,缓缓地伸出了一只右脚。
萧胤给了申太医一个眼神。
申太医走上前,连忙将一个帕子盖到了她的脚踝处。
他连续摁了两下,反复问道:“这儿疼不疼?那这儿呢?”
前两下她都埋着头摇头,到了最后一下,她忍不住点了点头。
“回禀陛下,这位姑娘的脚,没伤着骨头,就是伤到筋了。所谓伤筋动骨需百日,即便是用了药,还是得以静养为主。”申太医缓缓道。方才进来的时候,孟统领就嘱咐过他。说里头那位姑娘身上的伤不论是轻是重,都要加上需要静养百日这句话。
孟统领是陛下的心腹,他哪敢有不从的道理,他虽不知这女子身份,但却知道,能让陛下如此紧张的,这还是头一份。
他说完这话,只留下两包药和一些跌打损伤的瓶瓶罐罐,就躬着身子退了下去。
申太医刚走,萧胤便又凑了过来,他动作很轻,可唐妩还是感觉到了。
他每往里一寸,她就往后挪一寸,可三下两下,她便无路可退了。
唐妩瞧着他那副游刃有余的样子,心里已是气极,她见躲不过,便又将脸埋到了双膝之间。
萧胤看着她的动作,目光不由自主地变得分外柔和。
说来,他曾在南方见过一种动物,名为黄腹角雉,这动物胆子很小,连寻食都要在四下张望后,才敢缓缓探出一脚,期间要是遇上了危险,便会“嗖”地一下,一头钻进草丛里。
他此刻瞧她这幅样子,就与那动物十分相似……
这时萧胤的气息逐渐逼近了她,越来越近,她实在无路可退,便脱口而出:“我是不会从了你的。”
低低的笑声传到了她的耳畔,“你在想什么?”
唐妩听出了他话里的打趣之意,蓦地抬起了头,皱眉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