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景沉默了一下, 夹了一筷子肉塞在嘴里, 使劲咀嚼咽下才说道:“我每天闭眼总觉得能听到小孩的哭声。”
如果用一个词来形容这段时日的西北, 那就是血流成河。
每天都有人死去, 不仅是商人还有很多官员。
因为这些人牵扯到私卖粮草铁器给蛮人, 所以判罚都很严重,哪怕是还在襁褓中的婴儿都没有赦免的,真真正正的满门抄斩,株连九族。
韩景知道是对的, 因为只有让这些人怕了,才能更好的抑制住私卖粮草给蛮人这件事。
朝廷早有规定,粮草、马匹、铁器这一类的都是不允许买卖的, 盐、茶这一类的,也是有规定的, 每年都有数量的限定的,被发现都是重罪。
孙桥冷声说道:“罪有应得。”
韩景叹了口气, 说道:“我知道他们罪有应得,只是觉得那些小孩子什么都不懂。”
孙桥喝了口羊肉汤:“只能怪他们投胎不好了。”
韩景也不再说话。
孙桥放下碗,拍了下韩景的肩膀:“如果让蛮人攻破了西北,他们可不会同情死去的孩子, 甚至还会感叹婴儿的肉嫩。”
韩景点了点头,说到底他是第一次见到那么多孩子死在他眼前,所以才一时有些过不去。
孙桥想到自己第一次杀人的时候, 也是这样夜不能寐的,毕竟死的不是动物,而是和他们一样的人,其实看着死去的这么多女人孩子,他心里也不好受,只不过他见的生死太多了,这才能更好的让自己去接受。
“这都要你自己去调整。”孙桥已经吃饱了,索性拿了一块萝卜啃了起来:“没有别的办法,如果真的接受不了,就和王爷说一声,倒是别去看了。”
像是抄家这样的事情,宣王是交给韩景的,韩景见太多哭求了,其实孙桥也知道,韩景本来就不是那种能狠下心肠的人,这样有些太为难他了。
韩景摇了摇头,说道:“总要习惯的。”
孙桥看着韩景的模样说道:“这边没有水银镜子,要不然你照照就知道自己现在多憔悴了。”
韩景愣了下。
孙桥吃完了萝卜:“和在京城见到你时候,好像两个人。”
韩景吸了口冷气,他忽然想到这几日因为这些事情,公主特意留下的那些珍珠膏什么的,他都没有用,甚至晚上只是洗把脸就睡了。
孙桥看着韩景的模样,说道:“西北这边天干风冷的,等你回到京城,可别公主认不出来了。”
韩景咽了咽口水。
孙桥最终看着韩景,说道:“西北的后面有很多百姓,就连公主都在,陛下刚登基,那些人可都等着陛下出错,亡国公主……啧。”
剩下的话孙桥没有再说,亡国公主是什么样子,郑贵妃那种还算好的,剩下的呢?
韩景沉默了许久,神色再没有那些犹豫了,点了下头给自己盛了碗羊肉汤,说道:“你说的对。”
那些同情应该用在对的人和事情上。
孙桥神色严肃:“如果让旁人觉得,和蛮人做生意就算被发现了,得到的惩罚很低的话,怕是会有更多的人铤而走险,只有代价让他们觉得无法承受了,才能让他们做事情之前更多的考虑和犹豫。”
这样的道理韩景也是懂的:“我知道了。”
孙桥也不再说话,安静地等着韩景吃完。
去衙门请师爷的侍卫很快回来了,师爷却没有请来,知县说其出去办事了,一直没有回来。
而师爷根本没什么家人,甚至连个妾室都没有,住的地方更是没留下什么东西,师爷甚至没什么朋友,很少与人深交,倒是有个每日帮着打扫的大嫂,可是那大嫂也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只是拿了钱财来干活。
严舒锦都不知道要说什么好了,知县也是个蠢货,这样的师爷明显有问题,他却一点怀疑都没有。
那位老骗子远比严舒锦想的还要怕死,他在知道刘大夫一家被带走后,当天晚上就有人去了刘大夫家的药铺,不过暗中盯梢的人得了命令,并没有轻举妄动,而是跟着偷药材的人到了他们藏身的地方,记下以后也没有离开,继续藏在角落等着。
天微微亮的时候,就看见一个挎着篮子的中年女人从偷药材的人藏身点不远处的院子出来,路过了那个院子,看了看周围没见到人,这才轻轻敲了敲门,很快门就打开了,里面有个人看了眼中年女人,就拿了个篮子,两人交换后,中年女人就朝着外面走去,像是要去买菜似得。
盯梢的两个侍卫交换了个眼神,其中一个跟在中年女人身后离开了,另一个继续盯着这两个院子,没多久就见一个年纪大已经弯了腰的男人从偷药材那些人藏身的院子出来,然后又去了对面的院子,和中年女人出来的院子也是相邻的,这次进去后,年纪大的男人就没有出来。
这三个地方都离得不远,怕是其中一个地方出问题,剩下两个院子都能听到的,盯梢的人皱眉思索着。
没多久中年女人买了些菜回来了,她也回了家中,半天再也没有人出来,跟着过去的侍卫也回来了,两个人互相比划了几个手势交流后,其中一个就点了点头,从藏身的地方出来,在那三个院子周围看了一圈,这才回客栈找队长回话了。
王侍卫皱了眉头,点了下头,就去找严舒锦回话了,把事情大致说了一遍。
严舒锦冷笑了一声:“故作玄虚。”
王侍卫没有吭声。
严舒锦说道:“让人回来休息吧,不用再监视了。”
王侍卫看向严舒锦。
严舒锦昨晚想了一夜:“怕是现在蔡城知府已经收到我的信了,最晚今天下午,他就该带着人上路了,连夜赶路的话,明日早晨人就该到了。”
王侍卫点了点头,除非蔡城知府不想活了,要不然他也不可能有意拖延,只可能比严舒锦预估的快,不可能慢了。
而蔡城知府想不想活?
只是看着从西北那边传来的消息,他都没胆子敷衍严舒锦,宣王在西北大开杀戒,听说连刽子手的砍刀都卷了换了好几把。
王侍卫问道:“公主不怕他跑了?”
“你们让人收拾下,我现在去见知县,说要见一见这位老神仙。”严舒锦冷声说道:“今日见不到,我明天就带人把道观给围了。”
如此一来也有借口,免得他们狗急跳墙伤了孩子。
王侍卫其实也有办法抓到那位老骗子的,只是不如永福公主想的方便,当即应了下来。
严舒锦让王侍卫下去准备,她也回去更衣,忍不住嘟囔道:“我觉得昨天真的傻了,我干什么要和他们绕圈子。”
于姑姑伺候着严舒锦换了一套衣裙,说道:“公主不过是一时没想到而已。”
严舒锦转动了下腕上的金镯,说道:“叫上刘大夫,如果敢让我见一个假的,我也要砸了他们道观。”
于姑姑应了下来。
等都收拾好了,严舒锦就坐在马车里,侍卫骑着马护在马车的周围,一行人浩浩荡荡去了县衙,知县已经得了消息,赶紧带着人在门口跪迎。
严舒锦甚至没有下车的意思,只是于姑姑出面,说道:“公主听说镇子上有位老神仙,心中好奇准备去瞧瞧,麻烦知县带路。”
知县愣了下说道:“公主稍等,我这就让人去道观通知一声,先让闲杂人等离开。”
于姑姑神色缓和了一些:“可。”
知县的夫人也出来了,说道:“公主第一次去道观,不如我给公主带个路?”
于姑姑看着知县夫人:“可。”
知县夫人笑了起来。
于姑姑也没有请知县夫人上马车的意思,见事情都说完了,就直接上马车,不再搭理人。
知县家也是有马车的,知县夫人赶紧让人把马车备好,又叫上女儿和连夜备好的各种礼,也坐在马车里。
知县也想巴结,也不管衙门的事情了,本想骑马在永福公主马车附近,却发现根本没有他的位置,只能灰溜溜的到自家马车附近,带着衙役往道观的方向走去。
只是知县也没想到,老神仙竟然丝毫不给面子,到了道观的时候,老神仙竟然只肯让永福公主自己进去或者隔着门来对话,知县脸色都变了。
知县夫人更是尴尬,觉得这老神仙真是看不清楚现实。
严舒锦从马车上下来,看着拦在门口的所谓的老神仙的徒弟们,其中竟然还有一些道姑,想来就是那些特意送到老神仙身边伺候的富家姑娘了:“老神仙的意思是,只允许我自己入门?”
一个年纪略大的道姑上前行礼道:“公主可带侍女,只是这么许多人,怕是要打扰了老神仙的清修。”
严舒锦冷笑了下,说道:“知道什么叫给脸不要脸吗?”
“你敢对老神仙不敬。”
王侍卫直接向前一步,免得这些人伤到了永福公主。
严舒锦说道:“难不成老神仙无脸见人?不知道诸位可听过一句话,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站在我家的土地上,难不成一个客人还要主人家去拜见?滚出来或者我让人直接把人抓出来!”
屋中假扮老神仙的人急的满脸冷汗,他在得到知县的消息,就赶紧让人去通知了老神仙,可是这一来一回也需要时间的,谁也没想到永福公主这些人来的如此之快,如果只有永福公主这些没见过老神仙的人,他倒是有把握糊弄过去,可是还有知县、知县夫人和老刘头,这些和老神仙熟悉的人,怕是他一出去,就被拆穿了。
作者有话要说: 韩怂怂:你知道隔壁的王老头为什么活到一百岁吗?
孙桥:因为不多管闲事。
韩怂怂:不,因为没得罪公主。
第185章 金包子的策略
知县很怕永福公主和老神仙真的闹起来, 而且他心中也觉得永福公主有些话说的没有错, 这位老神仙在他们面前摆摆架子也是正常的,可是在永福公主面前, 还要摆架子。
问题是也不想永福公主的出身,根本不会和人客气的, 而且严帝的皇位可不是继承来的,而是打下来的,可想而知严家人的脾气都不是太好的。
知县直言道:“公主也是仰慕老神仙, 这才特意来见,老神仙这般就有些过了。”
如果不是忌讳老神仙的本事, 知县也想说一句,给脸不要脸了, 其实说到底对于镇子上满是说他在老神仙门口跪求的事情,心中也是不满的, 却不敢说而已, 如今找到机会,肯定会是要借题发挥一下。
严舒锦看了知县一眼, 真想说一句烂泥扶不上墙,多亏她也没有指望这个知县。
知县却不知道严舒锦的心思,此时也觉得有些没面子, 说道:“快请老神仙出来。”
严舒锦见人还拦着, 说道:“既然不愿意出来,我们就进去。”
知县见永福公主要带人硬闯,又觉得有些不好, 赶紧说道:“公主息怒,我去和老神仙商量一下?”
严舒锦挑了挑眉,说道:“好。”
倒是给这个知县留了几分面子。
知县赶紧上前,却被老神仙的徒弟给拦着了,知县低声说道:“你觉得你拦得住公主的侍卫吗?”
老神仙的徒弟神色有些不好,时不时扭头看了看后面。
知县有些疑惑问道:“这是怎么了?行了,别挡路了,如果真的让公主生气,朝廷那边我可是拦不住的。”
老神仙的徒弟说道:“那我进去问问师父。”
知县催促道:“快去问。”
老神仙的徒弟答应了下来,当即进去,他也是知情的:“大师兄,现在怎么办?”
在这里冒充老神仙的也是个年纪大的,不过因为身形和老神仙相似,平时都是给老神仙当替身的,这才被尊称一句大师兄。
大师兄也有些着急,最终咬了咬牙说道:“把知县请进来,师父平时给了知县不少好处,此时也该让知县帮忙了。”
老神仙的徒弟当即出去请了知县进去,而且特意说只请了知县。
知县偷偷看了看永福公主的脸色,犹犹豫豫地说道:“公主,我进去问问?”
严舒锦点了下头。
知县看了妻子一眼,让妻和女儿好好陪着永福公主,自己进去见了老神仙。
知县夫人觉得有些不妥,可是又说不出来哪里不妥,一时间也不知道要怎么去和永福公主套近乎,要是知道这次会有这么多事情,她绝对不厚着脸皮跟过来的。
于姑姑说道:“也没有个歇脚的地方,就让公主这般站着吗?”
知县夫人也察觉到了,赶紧说道:“你们先搬椅子过来。”
这样的要求倒不算过分,很快就有人搬了桌椅过来。
玉润上前仔细擦拭过,这才请了严舒锦坐下,只是那些人端来的茶水点心,严舒锦看都没看一眼。
屋中知县看着里面的人,问道:“老神仙呢?”
“师父在准备祭河神的事情,这段时间都是在这边顶替。”大师兄也不敢隐瞒说道:“所以才不敢去见公主。”
知县咬牙压低声音说道:“怎么开始不说?”
大师兄不好解释,他也是一时没想到,如果早早和公主说了师父不在,也不会有后面这样的麻烦:“县太爷说怎么办?”
知县说道:“你与我出去,和公主直接说。”
大师兄也不是没有脑子:“那公主会不会把我抓起来?”
知县也不好说。
大师兄咽了咽口水说道:“要不知县与您家人和刘老头打个招呼,不要拆穿我?”
知县有些犹豫:“不太好,万一公主知道了呢?而且老刘头我也说不成啊。”
大师兄说道:“那县太爷说怎么办吧。”
知县心中一动,反正这件事和他没有关系。
大师兄像是看透了知县的想法,说道:“不过我师父都是为了祭河神的事情,只有祭河神了,河神才能保佑县太爷您升官发财。”
知县听出了威胁,说到底他心中有所图。
大师兄也看出来了,接着说道:“不如请公主明日来,就说我师父要沐浴更衣,以示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