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勤看向方姑姑。
方姑姑解释道:“在王府每年需要绣的东西有限,而且府里给的份例高,管着一日三餐,东西好了还有赏赐,几个绣娘一起其实分到每个人身上的并不算多,冬天有炭盆夏天有冰盆,天色稍微暗一些就点了蜡烛。而在外面……给秀坊做工的虽然累一些,也不需要没日没夜绣东西,总有休息的时间,虽然没有在王府环境好,也能过得去。”
“可有些在家中绣了东西出来卖的,为了养家或者多赚些银钱,不管寒冬酷暑都要绣个不停,而且不舍得点蜡,都是在外面借着光亮绣的。”方姑姑只是平静地叙述着:“如果绣的是绸缎这类的,太阳晒了颜色就不鲜亮了,只能在阴处绣,就算天色暗了,也不舍得点蜡,这类的绣娘往往不到三十眼睛就瞎了。”
柳勤抿了抿唇,她虽然卖绣品,却不需要这样的。
严舒锦问道:“那眼睛看不到的绣娘能做什么呢?”
方姑姑沉默了下,说道:“如果家人有良心,还有口饭吃。”
如果家人没良心呢?
方姑姑没有说,严舒锦也没有问,可是她知道绣娘的手很重要,往往不能做重活,甚至连洗衣烧饭这类的都很少做,因为手要是粗糙的就绣不出来精致的东西,更容易坏了丝绸这类娇贵的料子。
绣娘除了绣品外,很少会别的事情,当她们眼睛看不见,再也绣不了东西,不能赚钱了,要怎么生活?家里人愿意养着她们吗?
方姑姑说起了别的事情:“簪花也分生花和像生花,生花也就是鲜花,而像生花是仿制的鲜花,像生花多是以罗、帛、宝石、珍珠、金箔一类的制成。”
严舒锦闻言说道:“那像生花倒是不错,怕是价值不菲吧。”
方姑姑问道:“公主觉得生花和像生花,哪个更贵一些?”
严舒锦抿了下唇:“我本以为像生花更贵一些,可是姑姑这样问的话,莫非生花更贵?”
“‘不论袍紫与鞓红,一朵千金费化工。’袍紫和鞓红都是品种珍贵的牡丹,一朵价值千金。”方姑姑感叹道:“不过这都是前朝的事情了。”
严舒锦咽了咽口水,她虽然猜到鲜花会贵一些,却没想到这样的贵:“那些人是傻子吗?”
花千金买这样一朵花?鲜花又能存活多久?
“是一朵还是一盆?”严舒锦求证道:“是剪下来的一朵?”
方姑姑说道:“对。”
此时的严舒锦觉得无话可说了,也怪不得前朝会灭亡,那些人竟然花这么多钱去买一朵花,而普通百姓连饭都吃不上,还饿着肚子。
柳勤忍不住说道:“这是爱花还是爱攀比?”
严舒锦有些不屑:“是虚荣,真的爱花,也不会剪了簪在头上。”
柳勤叹了口气。
严舒锦倒是眯着眼睛算了起来:“这样看来,前朝那些贵族世家很有钱。”
方姑姑没有说话。
柳勤有些诧异地看着女儿。
严舒锦却没有再说什么,不过心中另有成算,那些人可都是肥羊,而且因为投靠自家伯父早,家中的财产可都没什么损失的,甚至更多了,毕竟还死了不少前朝贵族的。
方姑姑接着说道:“除了簪花外,还有步摇……”
严舒锦觉得自己今天真的长见识了,到晚上喝山鸡汤的时候,整个人还都是有些心不在焉的。
严知理挑了挑眉问道:“宝姐这是怎么了?不和胃口?”
严舒锦说道:“很好喝,被吓到了。”
不等严知理问,严舒锦就放下勺子,一脸震惊地说道:“爹你知道吗?前朝一朵花竟然价值千金!”
严知理还以为出了什么事情,闻言笑道:“我知道。”
严启瑜在一旁也吓到了:“我连一千两银子都没见过,一千两金子……那得多少人抬?”
严舒锦感叹道:“知道当年就该去学种花了。”
严知理笑了下,给柳勤夹了些菜,说道:“如今不会了。”
严舒锦把一碗汤喝完,又自己去盛了一碗,他们一家吃饭的时候,并不习惯有人在身边伺候,这些盛饭盛汤的事情都是自己做的。
严知理见女儿吃的香,也忍不住多喝了半碗:“快中秋了,宝姐和贵哥帮着给你奶他们准备点礼物吧?”
严舒锦没有丝毫犹豫就应了下来:“可是我没钱。”
严知理被逗笑了,说道:“你看好的东西,让人来家里结账就是了。”
严舒锦问道:“那我买什么都可以吗?”
“对。”严知理说道:“你想买什么就买什么,多少钱都可以的。”
严舒锦讨好的给严知理夹了点菜,说道:“爹,我也有点想买的东西。”
严知理说道:“买。”
严舒锦笑嘻嘻地说道:“那我给爹和娘也买礼物。”
“好。”严知理倒是有些期待,他现在的身份收到的礼物很多,但是女儿送的和别人送的可不一样:“那我就等着宝姐的礼物了。”
严舒锦已经在想着选什么礼物比较好了:“对了,我们到时候是要进宫一起吃饭吗?”
严知理已经吃饱了,放下筷子:“这是自然,我们很多年没有一家人过中秋了。”
严舒锦像是才想起来说道:“对了,前段时间奶奶送了不少特别漂亮的料子给徐氏,到时候让徐氏穿着去给奶奶看,奶奶一定会高兴的。”
严知理也是听管家提过:“行。”
严舒锦也吃饱了:“我也要做新衣服。”
这都是小事情,严知理自然满足女儿:“再叫人给你们打些首饰。”
严舒锦眉眼弯弯的,让人看了都觉得心情好:“爹最好了。”
休息了一会,严舒锦就和严启瑜去院子溜达了,院子里挂着宫灯,严舒锦自己执着宫灯,让丫环远远地跟着,这才问道:“贵哥是有什么想问的吗?”
严启瑜小声说道:“姐,你为什么提让徐氏去的事情?中秋明明该是我们一家人的。”
言下之意徐氏是外人。
严舒锦抿了下唇,就连弟弟都知道的道理,可是父亲不懂:“如果她要去,就算我不提,她也是要去的,如果她觉得月份大了行动不便,不去的话,我提着一句,也是给父亲听的。”
严启瑜有些不高兴,却又不知道到底不高兴什么。
严舒锦捏了把严启瑜的脸:“你不要把心思放在这些上面,后宅的事情有母亲和我,你只要好好读书,以后有出息了,给我们撑腰就是了。”
严启瑜捂着脸。
“贵哥,你是世子……但你也只是世子而已。”严舒锦说道:“就算你现在是世子,有一天也可能不是了。”
严启瑜愣住了,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些。
严舒锦发现弟弟也长高了,而且也胖了一些:“只要你足够优秀,你就无可替代,懂了吗?”
严启瑜抿了抿唇,使劲点头:“我懂了。”
严舒锦看向天空的月亮,笑了起来:“贵哥,你要坐稳世子位,但是你也不要把目光只放在这一府之中。”
严启瑜喃喃道:“姐姐,我有些不明白。”
“大伯和父亲当初也只是普通百姓,如今呢?”严舒锦总觉得王府太小,京城也太小,但是又有些不明白自己到底在想什么,所以没有办法教育弟弟,只能把自己想的告诉他:“他们那个时候,要是只去种地,不去另寻出路,那也就没有今日了。”
严启瑜像是听明白了,又像是隔了一层东西。
严舒锦说道:“贵哥,就算是王爷也分好几种的,有些只能领俸禄,可是有些是有实权的,你觉得哪一种更让人尊重?你不要只盯着宣王府,你应该看得更远。”
严启瑜把严舒锦的话牢牢记在心里:“姐,我知道了,我会好好去想一想的。”
“恩。”严舒锦笑了下说道:“其实我也不太明白我要告诉你的是什么,就是觉得我们不该这样的。”
作者有话要说: 贵哥:我首先要感谢我的母亲把我生出来,但是我最感谢的是我的姐姐,我能这么优秀都是她的教导!
严知理:我呢?
贵哥:姐姐是我人生的启明灯,带我走向了前进的道路。
严知理:我呢?
贵哥:我有爹和没爹区别不大,可是我的姐姐……
严知理:what?????
第35章 土包子要过中秋
中秋礼物送什么, 严舒锦不知道别人会怎么送,可是她已经想好了要送的东西, 只花了半天时间就已经选好了,只等着人家做好了送过来。
而此时严舒锦和严启瑜正在杜先生的院子里,不过和以往不同的是,今天不仅杜先生在,李先生也是在的。
严舒锦问道:“李先生,罗家有没有给你们赔礼?”
女儿的事情解决了,李先生神色也轻松了许多:“给了五百两,我退回去了。”
严舒锦口气里带着惋惜:“其实你们该留着, 罗家做错事了, 赔钱是应该的。”
李先生笑了下,倒是没解释什么, 严舒锦的看法是没有错,可是李先生也有自己的看法。
严舒锦也没有再提这件事。
杜先生说道:“你们怎么看士农工商这四者的关系。”
李先生有些诧异地看了眼杜先生, 他并不知道杜先生给严舒锦和严启瑜上课的内容,这样的问题对两个孩子来说是不是有些太难了?
严启瑜看向了严舒锦说道:“姐姐先说。”
严舒锦也没有推辞:“士农工商,我觉得缺一不可, 虽然很多人瞧不起商人, 但是没有商人的话, 怕是他们衣食住行都会出问题。”
“但是当官的需要有威严,因为他们要治理地方,如果下达的命令没有任何人听从,那么国家就要乱了。”严舒锦其实想过, 这四者是不是要分出高低贵贱,最后发现确实是要分的:“但是不代表当官的能肆意妄为,所以百官之间也有不同的职位来制约的。”
“农、工、商这三者谁也离不开谁,从农、百工和经商的,他们是互相需要的,百工可以做农具,从农者种粮食,然后商人把多余的粮食贩卖出去,各取所需就是了。”严舒锦说道:“而且我觉得这四者之间的道理是相通。”
“相通的?”杜先生问道:“怎么个相通法?”
严舒锦说道:“其实很多商人的办法用在官场也是可以的。”
杜先生问道:“还有吗?”
严舒锦沉思了一下说道:“商人的地位,前朝的时候,商人家的子嗣是不允许科举的,商人甚至不能穿绸缎戴金饰,可是到了天灾人祸的时候,朝廷就开始对商人下手,就好像养了一批肥羊,平日里也不喂它们吃东西,偏偏需要的时候就拎出来杀吃了,这也使得经商的人很少,更没有大商人。”
李先生也沉默了。
杜先生问道:“你怎么想的?”
“我不知道。”严舒锦说道:“起码大伯对商人的态度不错,没有前朝那些对商人的限制。”
杜先生没有再问严舒锦,而是看向了严启瑜:“世子知道为什么前朝不允许商人籍的参加科举吗?”
“怕他们官商勾结。”严启瑜说道:“因为前朝皇帝吃过亏,所以就因噎废食了。”
杜先生问道:“那你觉得这四者之间是什么关系?”
严启瑜有些不好意思说道:“我就觉得他们这个顺序不应该表示地位,其他的我不知道了。”
杜先生听完,反问道:“你们为什么要拘于顺序呢?”
严舒锦和严启瑜都茫然看向了杜先生。
“我问的只是这四者的关系。”杜先生挑了挑眉:“并没有让你们一定给其划分阶层,你觉得商人地位最低,士地位最高,农和工次之,那么你见那些世家子弟,娶大商之女的,可有娶贫农之女的吗?”
没有。
严舒锦和严启瑜都确定了,世家子弟有些不继承家业的,或者没有前途的,是会娶商人之女的。
杜先生说道:“如果那些世家真觉得商人无用,为什么还要自己手下人去经商呢?”
“为了赚钱来供他们吃喝享乐,送礼攀关系。”严舒锦下意识地说道:“这些都是离不开钱的。”
杜先生说道:“正是如此,钱财很重要,却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权势。”
严舒锦沉默了。
“没有权势,你就算再有钱也是保不住的。”杜先生端着茶水喝了口:“世家让人经商,甚至会让族中没有出息的子弟娶大商之女,可是他们的目光永远在权势上,在朝堂上,在督促子弟上进上,因为有权势才能享受这些。”
杜先生看着严舒锦和严启瑜沉默的样子,说道:“行了,自己回去想想。”
严舒锦和严启瑜两个人走的时候,还在思考杜先生和李先生的话,一时间都没有说话。
院子里,李先生让伺候的人都退下,压低声音问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杜先生反而一副云淡风清的模样:“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你、你教的这些有些过了。”李先生刚才听的都胆战心惊的,这已经远远超过了该教的,权势?他们一个是公主一个是世子,还需要什么样的权势:“你……”
李先生看着杜先生无动于衷的样子,终是说不下去,直接甩袖离开。
其实杜先生的话仔细思考起来竟让严舒锦有胆战心惊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