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行迟有些委屈,“这是你答应过我的,等到一切尘埃落定,就与我一起游山玩水,因为那两个小的,你一拖再拖,没办法,我只好先斩后奏了。”
凤姐转过头去不理他。
顾行迟仍旧笑嘻嘻道:“古人说,‘烟花三月下扬州’,现在春天刚到,我们一路游山玩水,到了扬州刚好是风景最好的时候。在京城太久了,出去散散心不好吗?”
“我自然也想。”凤姐转头看他,“可是你就这样带着我来了,巧姐儿和庭哥儿怎么办?”
想到那两个缠人精,顾行迟心口一阵阵泛酸,口中却笑道:“他们两个也大了,你也不能总是在他们身边照顾,你想想,我们有多久没有单独在一起了?我感觉我在你心里都没什么地位了。”他越说越委屈。
凤姐失笑:“你怎么和小孩子一样任性?”
“我不管,你不能反悔。”
看她无奈的神情,顾行迟又道:“我知道你不放心他们两个,但是不还有别人照顾吗?祖母、皇后、姜夫人都愿意照顾他们两个,再不济还可以让他们去姜家由你妹妹照顾,完全不用我们费心。”
凤姐:“……”
“哪有你这样做父亲的?”
顾行迟笑道:“但是你不能否认我说的话。”
凤姐沉默了。
顾行迟说的不错,巧姐儿和庭哥儿的确不愁有人照顾,甚至他们还抢着照顾,尤其是巧姐儿。
虽然顾行迟早就搬出顾家了,但他自小就是由顾老夫人抚养长大,和亲孙儿没什么区别,还有很多人都默认顾行迟是顾家子孙。是以,对顾老夫人来说,巧姐儿就是她的嫡长孙女,再加上巧姐儿生的乖巧可爱、聪明伶俐,很得顾老夫人喜欢。
顾老夫人年纪大了,素日也不出门,就喜欢和小孙子小孙女一起说说话,巧姐儿和庭哥儿隔三差五就去顾家小住。
顾琼华没有小公主,很喜欢巧姐儿,每次巧姐儿进宫,她都舍不得让巧姐儿离开。凤姐可以预想到,她离开后,顾琼华一定会找机会让巧姐儿进宫住着的。
至于庭哥儿,顾行迟更不用操心了。
晖哥儿是王家的独苗苗,王子腾尽心尽力的培养他,还找了先生教他读书。凤姐和王熙和听闻此事,也将庭哥儿和煜哥儿送了过去,三人年纪相仿,刚好做个伴。
只不过,王子腾太严肃了些。对此,顾行迟并未怎么心疼,男孩子就要从小好好管教,否则养成一个纨绔怎么办?
凤姐心知顾行迟已经安排好了,而且她现在也无法下去这艘船,只能默许了他的行为。
两人并肩而立,望着远处的风景。
“这次去江南,顺便去看看夏太医罢。”凤姐道。
夏太医当初肯再回京,是为了给顾颐瑢报仇。后来他心愿已了,心爱的人又不在人世,便不想继续留在京城了。很快就离京,又四处云游去了,听闻这两年一直在江南逗留。
而夏言蹊则进宫做了太医院院判。
徐卉仪多年来一直用自己的血抄写佛经,身子本就虚弱不堪,庆王登基后没多久就去了,她如愿的和顾渊葬在了一起。
“夏言蹊和他师父一样,不喜欢皇宫那个地方,若是按照他自己的意愿,他最想开一家医馆,悬壶济世。可他为了让成家人放心将成琬交给他,甘愿进宫做了院判,这样也可留在京城时刻看到成琬。”
顾行迟笑道:“可惜成琬还是不肯点头。”
凤姐叹道:“成琬觉得自己嫁过人还有个孩子配不上他,可是依照成家的家世,她完全可以再嫁。其实她并非不喜欢夏言蹊,只是因为她当初生产时伤了身子,再也无法有孕,她不想连累别人。”
顾行迟淡淡笑道:“夏言蹊并不在意这些,是成琬自己放不下。若夏言蹊对她的确是真心实意,那么就慢慢和她耗着,时间一长,她总会感动的。”
“陆离等了三年,没有娶妻,我还以为他会继续等下去,可是他终究承受不住家族的压力,放弃了。如此看来,还是夏言蹊配得上成琬。”凤姐有些惆怅,“人这一生,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已经过去这些年,希望成琬早日放下往事,不要徒增遗憾。”
“各人有各人的缘法,谁又能一下子说明白呢。”顾行迟揽住她,“既然要好好游玩一番,其他事就不要想了,多想想我才是正经。”
这次去江南,两人带的人并不多。顾进和香儿是不能分开的,是以两人都跟去了,再加上一个樱珠。
而平儿留在京城和郑管事夫妇守着王府,一同管家。
两人一路游山玩水,一个月后到了扬州,还特意在一个城镇逗留了几日,这个地方是当初她借着到江南养病时路过之处。
那时候她和顾行迟还只是陌生人,迫不得已才和他一路同行,现在故地重游,觉得既新鲜又有些感慨。
几日后,他们离开了这个城镇,又去了别处,在扬州游玩了数日。到达苏州的时候,已经是暮春时节了。
暖日和风,燕舞莺啼,小桥流水,绿树繁花。
置身于如织游人中,她从最初的不舍离京,已经是流连忘返了。
一路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两人就像民间最普通的夫妻,四处游玩。
这一日,他们行走在人群中,恍惚听见有人再叫她,那声音很是熟悉亦有些遥远。
凤姐回过头,就看见后面一个女子,正一脸欣喜的朝他们招手。凤姐也是十分惊喜,站在原地等她走来。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香菱。不,现在应该叫她英莲了。
凤姐看着她的装扮,道:“我记得你在信里和我说过,你嫁人了。可是在我的印象里,你还是那个年轻娇柔的小姑娘,一晃眼这么多年过去了,再次见到你,我差点认不出你。”
京城发生的事,英莲也听说了,但是她想到两人定是出门游玩,不打算暴露身份。是以,她便称呼凤姐为‘顾夫人’。
“夫人来了苏州多久了,在何处落脚?”
凤姐笑道:“才刚到苏州几日,现在住在客栈。不过我们这次不急着回京,要在苏州逗留很长时间。”
英莲笑道:“夫人还没去过我家罢,不若去我家坐坐?就是在家里住着也好,咱们也许久不见了,在一起说说话。”
凤姐没有拒绝,“这样也好。”
英莲带着几人到了甄家,入眼处是青砖黛瓦,周围是参天古木,开的火红繁盛的石榴花探出墙外。
英莲道:“当初多亏了夫人,甄家的老宅才能回到我们自己手中,母亲上了年纪,越发念旧,一直很感激夫人呢。”
凤姐一边看着两边的景色一边道:“举手之劳罢了,这么多年了,劳烦甄夫人记着。”
推门进去,英莲喊道:“母亲,您快看我带谁来了。薇姐儿,快去告诉外祖母,有贵客到了。”
凤姐循声而望,只见落英缤纷,一个小姑娘正在藤萝架下荡秋千,大概五六岁的模样,闻言立刻进了屋子。
还有一个男孩,正蹲在地上拾花瓣,看起来也不过三岁多。
凤姐走过去,轻声询问:“这是在做什么?”
他睁大了一双眼睛看着突然出现的女子,将拾好的花瓣护在身后。
英莲笑道:“这是我两个孩子,一个薇姐儿,一个清哥儿。现在正是落花时节,我曾说要将花瓣收集起来存好,留着以后做糕点吃,他便记住了,一定要捡花瓣。”
“真是个乖孩子。”凤姐摸了摸他的头。
英莲让清哥儿回屋,他就是不肯,非要捡花瓣。英莲无法,只能让丫鬟和奶娘看好他,然后和凤姐几人一起进了屋。
封氏看到凤姐来了,也很是激动,拉着她说了好久的话。
多年以后见到故人,封氏擦擦眼泪,“既然夫人到了苏州,就安心在这里住下罢。我们这的房子虽然比不得京城,但空屋子还是有几间的。赶明儿让他们夫妻带着你们好好逛逛苏州城,也不枉来这一回。”
凤姐自然不会驳了她的好意,笑道:“好。”
这时,一个男子进来了,看到里面多了几个陌生人,不由很是诧异。
英莲起身道:“你回来了,这就是我和你说过的救过我的夫人。”
男子给两人见了礼。
英莲又对凤姐道:“他就是我夫君,冯渊。”
这个人就是冯渊?凤姐自然记得,前世他可是被薛蟠打死的。
说来冯渊也是可怜,自幼父母双亡,又无兄弟,自己守着一些薄产度日。人品风流,原本喜好男风,可遇到英莲,一改往日作风,只愿要英莲一人,绝不娶第二个,没成想却被薛蟠打死了。
没想到今生倒是和英莲成为夫妻了。
英莲将凤姐几人要在甄家住一段时日之事说与了他,冯渊道:“夫人既是英莲的恩人,便是我的恩人,冯渊在此谢过两位的大恩大德。”
凤姐忙道:“都是过去的事了,不必客气。”
冯渊道:“既然几位要住下,我先吩咐人去给几位收拾几间客房,然后再吩咐厨房置办酒席,为几位接风洗尘。”
英莲也在一边附和。
人家如此热情,凤姐自然不会拒绝,便道了谢。
冯渊出去后,凤姐说出了自己的疑虑,“他住在甄家吗?”
封氏笑道:“夫人不知道,他不是本地人士,原是个金陵人,偶然一次,他到了苏州与英莲遇到了,第二天就亲自上门提亲。我看他模样周正,说话诚恳。又听他所言,家境殷实,便觉得将英莲许配给他也好。可是英莲不愿离开我,而我也不想离开老家,便只能拒了这门亲。不曾想,他说愿意离开金陵,到苏州安身。
原来他自幼父母双亡,没有兄弟姐妹,孤身一人,只见了英莲一面便非她不娶,此生绝不再娶第二个。他说他了无牵挂,愿意变卖家产到苏州来安家立业。我只说再考虑考虑,谁知他是个急性子,第二日就回金陵去了,没过几日就又回了苏州,重新买房置地,又来甄家提亲。我看他这般诚恳,就答应了。我和英莲、冯渊都没什么家人了,倒不如住在一起热闹,所以后来他们夫妻就搬回甄家了。”
闻言,凤姐也觉得欣慰,“这样很好,很好。”
“我也很满意这个女婿,这个家里里外外全靠他,对英莲好,对我也孝顺。家里的田产铺子都交给他打理,所有的银钱全交给英莲,一点私心也没有的。”
这样的生活平凡而美好,凤姐也为英莲高兴。
前世若冯渊没被薛蟠打死,想必英莲嫁给他也会过得很好。
幸而今生今世,兜兜转转,他们还是在一起了。
英莲道:“夫人,你还记得晴雯吗?”
“你见过她?”
“说来此事还真是巧呢,晴雯也在苏州,而且成了一个绣庄的老板娘。”英莲道,“以前她在荣国府的时候,我和她不熟悉,现在我们同在苏州,关系倒是好了起来。我问了她怎么会来到这里,才知道她当初被赶出荣国府,绣庄老板刚好去京城,看她模样生得好,将她买了回去,买回去才发现,晴雯的绣活居然那么出众,便让她在绣庄做绣品。那个老板原配妻子生产时难产死了,留下一个姐儿,后来他为晴雯脱了奴籍,娶了她为续弦。她如今抚养原配的女儿,自己也有一个哥儿,日子比在荣国府时过的还要轻松自在。”
“祸福无常,世事难料,谁会想到晴雯被赶出贾家,会有这样的际遇呢?”
而袭人一直心有算计,和晴雯暗地里争锋,却是不在人世了。
英莲笑道:“谁说不是呢。”
自这天后,凤姐几人就在甄家住下了,逛遍了苏州城每个地方。而且,她还见到了晴雯,和她叙旧了一会,就走了。
离开苏州时,英莲依依不舍,看着她上了船,久久没有离开。
凤姐也是心中酸涩,“此次一别,不知道何时才能相见,一定要多多保重,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就尽管递消息到京城。”
英莲泪流满面,点点头。
到了金陵那天,正赶上八月十五中秋节。
凤姐和顾行迟住进了金陵老宅,顺道看了看王仁,晚上就出府了。
夜幕降临,云气尽收,清冷皎洁的月光洒落下来,空气中飘来桂花香。大街上张灯结彩,人流如织,热闹非凡。河面还飘着华丽的画舫,隐隐有丝竹管弦之声传来。
凤姐任由顾行迟牵着她的手,后面跟着顾进三人。
“我虽然曾在外游学多年,但还是第一次在金陵过中秋节,倒是别有一番趣味。”顾行迟道。
两人携手漫步,凤姐看着头顶一轮圆月,觉得心中惬意,“许久没有回金陵了,我们在这里多住一段时日再去别的地方好不好?不若我们在这边过完年再走罢?”
顾行迟温柔的注视着她,“好,都听你的。”
顾行迟小心的护着凤姐,以防她被人碰到。即便两人的打扮很是低调,但两人一个美如冠玉,一个丰姿冶丽,还是很引人注目。虽然凤姐已年近三十,但看起来就像是双十年华的女子,不禁使人多看几眼。顾行迟比凤姐还大五岁,仍然显得很年轻。
顾行迟冷冷的目光扫过去,将凤姐挡住,带着她走了。
到了人少的地方,凤姐道:“你又吃的哪门子醋?”
顾行迟盯着她的脸,“为什么你仍然那么招人?”
凤姐哭笑不得,“方才还有许多小姑娘往你这边看呢。”
然后,她柳眉微挑,“还是说,你觉得我老了,就该变成丑妇?”
顾行迟立刻道:“娘子哪里老了,在我眼里,娘子永远是二八年华的小姑娘,就像你当初嫁给我的时候。”
凤姐眼波飞掠过去,嗔道:“油嘴滑舌。”
两人正说笑着,一个女尼走了过来,不小心和香儿撞到一起了。
女尼忙低头道歉。
香儿将她化缘的碗捡起来递给她,“无碍,无碍——”
她一低头,突然指着她道:“你不是……不是惜春姑娘吗?”
女尼低着头,“阿弥陀佛,施主认错人了。”